流放：第十四章

"你好！东南，我是万山河。"电话听筒里万山河说。

"咦？"东南北说："稀客！稀客！"

"你上次不是说股票的事情吗？我跟同学说了，他很愿意和大家聊聊，今晚怎么样？"万山河说。

"今晚不行，有个同乡会，轮到我做东，我刚发工资。"东南北说，"要不你俩一起过来？"

"不大方便吧？要不改天？"万山河说。

"没事，我说请谁就请谁，再说都是金融行业的，没准还有认识的，就这么定了。老山东，六点半。"东南北说。

东南北早早到了老山东鲁菜馆，找个角落里靠窗的大桌坐下，提前和服务员点好了菜和酒。

万山河和他同学最先到，寒暄间其他人也陆续到了。东南北把所有人介绍一遍后说："我虽然一直提倡我们每次聚会都要有主题，但人微言轻，总是沿袭山东的陋习往死了灌酒。今天终于轮到我话事，我确定今晚主题是股票投资扫盲会，这是我们今天的特约嘉宾：高峰，你看人家这名起的，就适合炒股票。欢迎大家踊跃提问，老张你帮我看着点啊，谁要是跑题就罚酒一杯。"

大家一致表示赞成，但随后桌面一片安静，张诚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你把大家都整拘谨了。"张诚说。

"我的意思喝酒聚会还是主题，但是说话聊天别太散，来来来，先干一杯。"东南北说，"股票归股票，但喝酒还是要尽兴的。"

大家一起干杯后闷头吃菜，万山河吃了两口后先问了个问题："高峰，能不能把前段时间的中签表事件帮我们解读一下？"

话音刚落，大家已经纷纷讲开了自己听到的说法，万山河笑着不语，高峰也没急着回答，东南北用筷子敲了下盘子说："专业人士在，咱就晚点八卦啊。"

大家稍静一下时，高峰问万山河："你想了解哪方面的事情？"

"这样，我和东南北呢对新鲜事物都比较好奇，首先是这次事情的发生经过，其次是这次事情发生背后的深层原因，第三是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第四，你对个人投资股市的建议。"万山河说。

"好问题！"张诚跟着高声说道。

"别闹！"东南北瞥了一眼张诚说。

"好，我试着一一回答下。"高峰顿了一下说，"'8·10'事件简单说就是股民没买到新股认购抽签表和随后游行、冲击市政府的事情。事情经过很简单，小平南巡，股票狂涨，大家认为股票投资稳赚，尤其是新股。买新股要先买抽签表，有10%的中签率，但是辛辛苦苦排了一夜的队，刚开售就被告知卖完了。股民认为里面肯定有猫腻而抗议，到市政府门前聚集。政府动用了催泪弹和水炮，后来演变成打、砸、烧。政府迫于压力第二天增发五十万张抽签表兑换券。事件还在调查，目前还没有结果，但是股市受到重创，一直在跌，还没有企稳的迹象。"

"没错。"《金融周刊》驻深圳办事处的老胡说。

"对，这边有媒体人士。"高峰说，"至于这次事件发生的深层原因就看多深了。表面上看是人民银行作为监管机关缺乏经验没把发行环节控制好。也有媒体原因，单纯夸大一夜暴富效果，没有把股票投资常识普及好，当然这也是宣传部的责任。本来在成熟的西方证券市场里，股票都是有涨有跌的，不是买到就能赚到，即使是新股，发行价就已经基本符合市场行情，甚至有溢价、透支行情。但是新股有炒作空间，而老股票的炒作题材相对匮乏。这也是中国股市特点，所以叫'炒股票'。庞氏骗局、击鼓传花这些词大家都听过吧？"

"再往深看是供需失衡，和中国历次发生的抢购潮性质一样，只不过这次是大家对贫穷的恐惧、对财富的向往和所谓致富机会稀缺之间的矛盾，多上市一些股票不就解决了吗？"高峰说，"至于再深层原因......在座没有国安的吧？"

东南北忽然发现周围多了好几个服务生都在那愣愣地听着，有的端着菜还没上，东南北看着他们说："赶紧上菜，有事我叫你们。"又转过头对大家说："来！我们再喝一杯。"

放下酒杯后，张诚说："继续！上回书说到《九阴真经》最深一层了。"

"再深层原因是'六•四'以后，知识阶层尤其是所谓精英阶层，绝对不是普通老百姓，炒股票这些人也不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对政府普遍失去信心。"高峰说，"政府使用暴力终结了'天安门事件'后走向更加独裁和专制，信息不透明，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更加泛滥。大家闹什么？是闹不公、闹作弊！就看这次调查结果了，如果不牺牲掉一些人用来安慰股民，中国股市就得夭折。当然这是我的认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交易员。"

"高峰是北大的，经历过，不然也不会下海。"万山河说。

"共产党一时还倒不了。"典当公司的龚平说，"是不是股市永远存在黑幕，最好远离？"

"基本上吧。各上市公司的业绩到底水分有多大谁知道？有种说法是中国股市建立的初衷是帮助国企脱困，但业绩不好的公司股票肯定没人买，怎么办？只有造假了，美其名曰'包装'。政府不知道吗？当然知道。为什么不管？因为政府有好处啊。"高峰说,"至于是参与还是远离，我觉得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风险就好规避了，总之是要熟悉游戏规则。"

"至于万山河第三个问题谈谈我个人看法。"高峰继续说，"乐观地看这是好事，这么大的事儿，关注率这么高，等于一次全民普及股票投资。尤其联系到邓小平南巡，说明中央坚决要发展经济，只有老百姓有钱了，生活好了，才会不纠缠过去的事儿，包括文革啊、饥荒啊、'六•四'啊、执政党的合法性等等。小平专门来深圳，也等于是在为深圳所做的各种尝试月台、开绿灯，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但是民心不是那么容易左右的，未来怎么样真不好说，因为政府的公信力在逐步下降。"

"至于建议，有闲钱就放里点，赔了不心疼，赚的面很大。尤其跌了这么久，真要是熄火了，小平有面子吗？共产党权力那么大，造假也得硬撑。但是股票投资是个零和游戏，有人赚就一定有人赔，但愿赔的不是我们。有精力就看短线快进快出，不要追高，没精力就挑一个真正好公司股票长期持有。"高峰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其实最安全、有效的方式是跟庄，跟着大资金同进同退，但是我也说不准散户和庄家的博弈最后鹿死谁手。"

"我们敬高峰一杯，非常真诚和专业，下面是提问和自由发言环节。"东南北提议。

"我觉得股票就是赌博。"

"赌博的人都知道他们是在赌博，赌博有赌博的吸引力。"

"信息太不对称了！"

"人生就是一场最大的赌博。"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其实保险也是一种赌博。"高峰说，"你不出事保险费就白付了，好在赔率高。

"人生总是各种意外。"万山河说。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摊上意外。"高峰说，"保险只是事后补偿不能阻止意外发生，甚至会提高意外发生几率，因为有保险而放松了防范。而且保险公司掌握数据，真正高风险的标的保险公司肯定不保，要不条件很苛刻，要不保费奇高，你永远赌不赢庄家。"

"是啊，保险公司不卖健康保险、爱情保险、忠诚保险。"东南北说。

"航空保险就不用买，飞机掉下来的概率比中六合彩还低，真掉下来了就认命了。"张诚说。

"不过要是搞市场经济，就是要刺激人的需求，激发人的欲望，制造各种不安全感。做广告的就是要挖掘商品的卖点，比如保险公司在贩卖意外危机，证券公司在贩卖希望，银行是贩卖安全。"东南北说。

"医院绝对不能市场化，如果有一天医院整个'多花点钱就给你好好看套餐'，社会就崩溃了。"万山河说。

"都很难说，药品价格就是个谜。"高峰说完大家都沉默下来。

"来吧，边喝边说，喝多了一睡，啥烦恼都没了。"东南北举着酒杯说。

大家都喝过后，东南北看着小杰说："你是今天唯一女嘉宾，也没人逼你，但是你要能干一杯啤酒我就保证你会有好事。"

"哥净骗我，你先说，是好事我肯定喝。"小杰说。

"好吧，那个咱爸和咱妈种了很多苹果，很好的品种，个头大、水分足、糖度高。每年都是等着贩子收，价格压得很低，我想今年大家都帮着卖点？"东南北说完后问小杰："算不算好事？"

"买了才算。"小杰说。

"你要是喝了这杯，我肯定买两箱。"万山河说。

"两箱太少了，我们家今年能产几万斤，但还是谢谢你，我先喝一口。"小杰说。

大家纷纷说"我也要两箱"、"我要三箱"、"我们部门最多十箱"。

"凑不够一车都没法运。"张诚说，"最好还是单位给员工搞福利，但是我们都不掌权。"

小杰站起来端着酒杯说："这里肯定是我最小，能在这么远的地方和老乡们一起，被你们照顾，我感觉挺幸福的，我爸妈也会放心很多，谢谢大家！苹果的事儿再说。"说完一饮而尽。

散场后大家一起往外走，东南北和万山河、高峰走在最后。

东南北说："我前年在北大住了半年，考托福和GRE，32楼。"

"我也在啊！"高峰说，"怎么没碰到你？你住谁那？"

"哪有空床住哪。余光、赵立新、李海潮都是我高中同学。"东南北说，"还有好几个女生。"

"这几个男生我都认识。"高峰说。

"你俩真是有缘！"万山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