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到英國幾週內,就受挫難過不只一次,不過,我仍然相信人們的好。像是暴躁的房東先生理查,他的幽默和熱心都是藏在心裡的。還有電話那頭的中文老師,貝蒂,在之後的日子,不斷讓我感受到她的照顧。貝蒂是個充滿活力,內心滿載著太多關愛,需要不斷抒發,像個矮矮圓圓的神仙教母。當然,在英國時的助力,不只有他們,而是多到連流浪漢都讓我感激萬分。
不過,在累積了一個多月的壓力後,終於有熟悉的家人到來。弟弟趁著暑假期間,來英國找我了!
不過說真的,我實在不太會照顧人。也或許,當時的我,把壓力發洩在弟弟身上了。就像一種,我的難過不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表現。我以我的旅遊方式,帶著弟弟玩。然而,回想起來,總是覺得虧待他。
有一天,我們打算拜訪觀光客景點,因為那是我不會一個人前往的地方。於是,我們到了滑鐵盧附近。
還不熟悉英國文化的我們,出了地鐵後,便朝著人多熱鬧的地方前進。在泰晤士河畔,我們找到了拍照的好定位,想給台灣的爸媽看看倫敦大笨鐘。也是這時候,我們遇到了兩個滿臉塗白的默劇演員。他們跑到了我們的鏡頭前,以搞笑的表情讓我們拍照。我和弟弟還來不及反應,就按下了快門。然後他們跑到我們身邊說要看照片。
「欸~還是我們就一起合照吧!」其中一個擺著誇張的姿勢,站到弟弟身旁說。
當時我們想著,倫敦人還真是親切!
我又按下了快門。
「好看嗎?」其中一個問。
「不錯~」我說。
「那給我們10英鎊(台幣五百)吧!」
「什麼?」我尷尬的笑問。
「妳拍了我們,我們要收錢啊!」他講得理所當然。
我和弟弟突然愣住,是肖像權問題嗎?這是英國的文化?
他們兩個又高又壯的人,站在我和弟弟旁邊,笑著。
「呃,為什麼要給呢?」
「妳拍了我們啊!」
我開始假裝英文不好,支支吾吾裝作聽不懂。不過,也確實不懂他們的理論。我們旁邊還有一個家庭,我看到爸爸也把錢交給裝扮成史瑞克的人。我和弟弟瞄著身邊的路人,他們自然而然地從我們身邊走過,好像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交易。
我們開始懷疑自己,或許國外的文化真的不同,就像街頭藝人那樣。而如果我們不給錢,錯的人就是我們了。
所以,我拿出了一張十英鎊,想說趕快把他們打發掉。
「喔喔喔!」其中一個人抽走了我的紙鈔說。「一人一張,兩個人二十鎊。」
我跟弟弟又再次愣住。
「喔不要,我們沒錢了!」我回他。
「不不不,我知道你們有錢,再給我們十鎊。」
「那我把照片刪掉。」弟弟好聲好氣地說。
「什麼?不行啊,你們應該要再給我們十鎊。」
「你看,刪掉了!」弟弟拿著手機刪掉照片。
「不行,給我們十鎊。」他們一樣笑著說。然後不斷靠近我們兩個矮小的亞洲人。「你要我們找警察嗎?」
「呿,幹!」弟弟小聲地用中文罵。
我和弟弟可不想在國外因為這種事招惹警察,所以我們又妥協了。
我不曉得是亞洲人自我貶低的謙遜,還是因為台灣都拿「警察」這個詞嚇小孩。不管是哪一個原因,只讓我們覺得愚蠢又渺小。
我們沒有一點詐騙手段的腦袋,也沒有一絲欺騙他人的心思,所以對我來說,當時的事件,還只是個熟悉文化的旅遊經驗而已。
當然,以我們的觀念,二十鎊被這樣拿走,確實覺得不合理,所以兩個人坐在河岸邊碎念。
「這是合理的嗎?」
「不知道,肖像權嗎?」
「可是是他自己跑進來的,是他毀了我們的照片吧!」
「對啊!而且我也刪掉照片了,是要拿什麼錢!」
我們理性的討論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純粹是被騙了。
兩個人陷在異國文化的迷幻氛圍裡,弟弟更是剛到倫敦沒幾天,還在天真的體驗著。
「走吧,不要在這一帶,看著他們走來走去就不爽。」我盯著剛才那兩個白臉的騙子。
我和弟弟走上了西敏橋,看到橋邊一群人圍著。他們在賭一顆小球到底在哪個杯子裡。當你有辦法流利的用對方的語言和他們交流,心裡會有一種勇氣和大膽,想要證明自己。當你在另一個國家,你也會想要嘗試從來沒做過的事。我們在旁邊看了一陣子,想要融入當時所以為的「在地文化」。
地上有三個杯子,一個人把小球放進其中一個杯子,然後開始快速移動杯子。
「欸這那麼簡單!」弟弟說。
「你要玩嗎?」對方問。
我們遲疑了一下,想著已經消失的二十英磅。
「好啊!」弟弟突然答道。「至少賺回剛剛的錢吧!」他轉頭對我說。
我順著他,讓他自己闖蕩,什麼都嘗試,我認為是個很棒的旅遊方式。
然後,他就賺回了三十英磅。
「來來來!要不要繼續?」對方問,旁邊的人也在慫恿者。
過沒幾分鐘,我們賠了六十英磅。加上照片的二十磅,總共八十英磅。
「幹!」
「他媽的!」
我們走過了西敏橋,又落泊地坐到了泰晤士河邊。
「我,為什麼會去玩那個?」弟弟恍神地問。
「我,不知道我們剛才在幹嘛。」我無望地回他。
整個過程,我和弟弟就像被灌了迷幻藥,樂悠悠地晃蕩在泰晤士河畔,被身邊的一切吸引著。這裡充滿著各種新鮮的事物,奇幻的氛圍,像個放大版的馬戲團,有人忙著最精彩的表演,有人品嚐著新鮮的雜技。只是忘了,馬戲團裡的表演者,除了是觀眾眼裡的趣事,更是他們心裡的笑話。所有善惡美醜,從這個大馬戲團裡爆發出來。我們兩個被醜陋的粒子擊中,才驚醒了過來。
「你還想做什麼嗎?」我問弟弟。
「不要,心情都沒了。」弟弟沮喪地說。他聰明的小腦袋,大概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吧。
「那我們回家吧,如果還有錢的話。」
「哈,有啦。」
「當作花錢消災吧。」
我仍然相信人們的好嗎?
相信的。我相信自己的好,弟弟的好,還有那些人,大概也是生活不容易才這麼做的吧。
那我覺得自己蠢嗎?
蠢啊!但聰明人挺辛苦的吧。我寧願這樣體驗人生,長出智慧。不是用腦袋的聰明,而是用心的智慧。
之後的更多體驗,會讓我更確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