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努魯和愛莎年齡相仿,很快就混得很熟!不聊不知,原來大叔早婚,努魯還比愛莎大一歲。
努魯帶著愛莎祖父母去逛夜市,吃好吃的!年邁、腳力不好的祖父母奇蹟般的精神奕奕,一點都不覺得累。祖孫四人其樂融融,逛得盡興。回到家時,大叔差不多已經快要收檔了。
佐科已把愛莎的背包行李送到,努魯興高采烈地幫愛莎準備被單。
愛莎看見努魯房間有個櫃子,櫃子裡擺滿獎盃和獎狀。
愛莎羨慕道:「努魯,妳好厲害喔!得過那麼多獎!」
努魯扁嘴說道:「全都是你媽的!我和爸爸都是窩囊廢,一枚獎牌都沒有。」
「真的假的?」愛莎不可置信,這櫃子裡的獎項數量,看起來比愛莎家裡的還多。
「真的!這以前是妳媽媽的房間,一直保留到我小學三年級,婆婆才叫我搬進來。而且千交代萬交代,不可以弄壞櫃子裡的東西。」努魯頓了頓,繼續說:「婆婆幾乎每個星期都會進來打掃一下,珍貴得很!」
愛莎仔細看刻在獎盃的年份,果然都是二三十年前的。
努魯在櫃子下方拿出一把吉他,說道:「這也是你媽的!現在物歸原主。」
愛莎拉下拉鍊,抽出吉他來看,竟然是把價值不菲的名牌吉他。愛莎調了調音,撩撥起來,吉他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努魯笑道:「你也會彈吉他嗎?我曾經偷偷拿出來,上網找吉他的教學影片來學,可就是學不會。」
「我教妳!」愛莎一邊說一邊彈奏加州旅館的前奏。
「好厲害哦!」努魯驚嘆道,忽而又搖頭道說:「不了,我對音樂沒天份。」
愛莎把玩了一會兒,重新把吉他裝進袋子裡。
努魯像似想起了甚麼,忽然呵呵笑道:「我爸告訴我,自從公公買了這把吉他送給你媽媽後,從此再也叫不動你媽媽到樓下幫忙。令公公好生後悔。我爸還說,當時你媽媽整天躲在房間苦練,甚至練到十根手指都劃破!很恐怖!」
愛莎嘆道:「可惜!我從未見過我媽彈吉他。」
努魯不解,問道:「為甚麼會這樣?」
愛莎聳聳肩,苦笑道:「不清楚,也許她有一段不想提及的往事。」
努魯拍拍愛莎的肩膀,打了一個呵欠,說道:「走吧!時間不早了,我們上床睡覺吧!」
姐妹倆一起擠進被窩裡,由於她們都是獨生女,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成長的過程中難免偶爾會感到孤單。今天忽然多了一個姐妹,可以擠在同一張床睡覺,自然會感到新鮮和親切。
努魯口說要睡覺,可是她們卻話題不斷,躺在床上閒聊,她們從小時候的趣事聊到對未來的憧憬,然後又聊到關於感情的話題。
努魯有意無意間提起佐科,問愛莎很多關於佐科的事。
愛莎頓覺有異,露出曖昧不明的樣子,笑道:「呵呵!你好像對他很感興趣,要不要我幫妳牽線?」
努魯嫩臉一紅,顧左右而言他。
這時,愛莎手機剛巧叮噹作響,是阿威傳簡訊給她,愛莎回覆簡訊,臉上不自覺綻放笑容。
努魯見愛莎一副甜蜜表情,一眼看穿愛莎是在和男友傳簡訊,立馬跳起身坐到愛莎旁邊,想要八卦他們在聊甚麼。
可惜愛莎使用華語與阿威傳訊,努魯不諳華語,看不明白內容,登時覺得無趣。她嚷著:「用國語,用國語啦!」
愛莎笑著推開努魯,學芳芳的口吻用日語說道:「うるさい!」
愛莎跟阿威道過晚安後,繼續躺在床上和努魯閒聊,聊著聊著,努魯漸漸沒有了回應。愛莎爬起身看,見努魯已經睡著,愛莎幫努魯蓋好了被子。不多久愛莎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窗外的陽光直射到屁股了,愛莎才悠悠醒來。她揉了揉眼睛,轉頭看身旁的努魯還在呼呼大睡。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口,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然後欣賞著窗外的街景。涼風徐徐劃過臉龐,吹拂著愛莎的髮絲在風中飄舞。愛莎吸了口新鮮空氣,驟覺神清氣爽,臉上不自覺地掛起笑容。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愛莎回頭一看,努魯正坐在床上伸展筋骨,張大嘴巴打哈欠。
「早安!」愛莎。
努魯有感失態,趕緊摀住自己的嘴巴,尷尬說道;「早啊!你那麼早就起來了?」
愛莎笑道:「是你起得晚而已!」
「等下他們幾點來載妳?」努魯問道,面帶不捨之情。
愛莎說道:「佐科說了,傍晚!」
旋即,愛莎想起努魯對佐科有意思的事,打趣問道:「他好像會去釣魚,妳要去嗎?我可以叫他過來接我們!」
努魯臉頰又是一紅,拒絕道:「不了!不要去打擾人家。」
愛莎的出現,大叔很是開心,昨晚收檔以後,就和妻子討論要帶愛莎去甚麼地方玩。
大叔在餐桌上霸氣宣佈道:「今天休假一天!要帶愛莎去玩個夠!」
努魯的母親笑著對愛莎說:「那個男人平時踢也不動,這次托妳的福,我可以出外走走!」
大叔帶著全家四處遊玩,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家。
佐科來接愛莎時,祖母握住愛莎的手,交代說:「跟你媽說,過去的事情就由它過去,這裡永遠都是她的家,記得叫她回來,我們老了,可以看到她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愛莎鼻子一酸,抽泣著。大叔則在祖母身後不斷擦淚。
努魯把吉他交給愛莎,眼神盡是不捨,說道:「要多回來看我!」
佐科凝視努魯,插口說道:「放心!兩個星期後我們會再回來,到時我會把她交給妳。」
努魯臉頰微紅,含羞點頭。
愛莎逐一向他們道別,和努魯緊緊相擁,十分不捨,她說道:「妳也可以來找我!到時輪到我帶妳去吃好吃的。」
愛莎坐上車子,努魯一家目送她離開。
佐科說道:「妳祖父母一家真不錯!」
愛莎嗯了一聲,轉頭看向窗外,不讓佐科發現她的淚水。
佐科接了愛莎後才到大志家集合。阿光需要留在麻坡處理家族生意的事務並沒隨他們回去。待籌款舉辦時,再與他們會合。
大志一上到車,只向愛莎微微點頭一笑,一改平時胡言亂語的作風。事緣他已從阿光佐科口中得知愛莎就是莎拉的女兒,一時間不懂得如何面對,所以變得有些彆扭,不自在。
車子左拐右彎一段路程後,終於駛上高速大道。愛莎百般無聊,拿起花拉的老吉他把玩,輕輕地撩撥吉他弦弦。
大志探頭看著坐在駕駛座旁的愛莎,藉機打破沉默,問道:「你會彈吉他嗎?」
愛莎點了點頭。
「那麼…彈一首歌曲來聽聽。」大志說道。
車子快速地移動,愛莎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風景,腦海中閃過老鷹樂團的「加州旅館」。
她調一調吉他弦,彈了數下,即場彈奏一首她本身很喜歡的歌曲「伊莎貝拉」。
大志笑了笑,跟著哼唱起來。
愛莎登時覺得自己很幸運,昨天有曾經紅極一時的地下搖滾樂隊成員阿光為她伴奏,今天輪到當今馬來西亞首屈一指的搖滾歌手為她伴唱。
她微微一笑,跟著唱起了和音。
一曲唱罷,莎拉不由得鼓掌叫好:「彈得好好喔!」
大志大感痛快,之前得知愛莎身份後的彆扭剎那間煙消雲散,恢復平日的胡鬧本色。
「天啊!你遺傳到你媽的天賦!」大志不禁讚嘆道。
佐科一邊駕車,一邊說:「你之前在車上寫的那首歌,找她合唱啦!」
大志目不轉睛地看著愛莎,似乎在等她答應。
愛莎耍手擰頭道:「我不敢!」
大志閃過失望之色,不再言語。畢竟他對花拉心中有愧,害怕在她女兒這邊又惹出大麻煩。
他頹然地問道;「你爸媽這些年好嗎?」
愛莎回答:「還好。」
「你媽媽一定很痛恨我!」大志沉吟著。
愛莎見大志神色難過,不懂該怎樣回應。
大志緊鎖眉頭,自言自語道:「你曾經告訴我們,當她發現妳聽我的歌時,會氣到要把你趕出家門,這也難怪…」
愛莎答腔道:「就那麼一次,她從來沒有提過你的事,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我媽竟然會唱歌…在這之前,我從未聽過她唱歌。」
大志懊惱道:「她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更愛音樂、比所有人更期待出唱片。為了我們的樂隊,她付出良多,盡心盡力地幫我們打點所有事情。」
莎拉緊握大志的手,說:「你也不想的。」
大志垂頭喪氣地說:「我真沒想到會鬧出這麼大的風波。」
「都是醉酒誤事!」大志癱坐在椅背上,沮喪說道。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大志就開始戒酒,偶爾為了應付應酬,也僅小酌幾杯。
儘管母親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可是愛莎非但無法憎恨眼前這個男人,甚至可以從他目光中感受到他深刻的愧疚。
「對…對不起…」大志顫聲道,眼眶濕潤,看似向愛莎道歉,又似向不在現場的花拉深表悔意。
「別…別這樣…」愛莎無所適從。
莎拉認識大志至今,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一時間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能握緊他的手,輕輕拍著。
愛莎勉強擠出一點話來,說:「沒甚麼啦!除了無法成為歌手外,我們家還算過得不錯…」
大志喃喃自語,說:「哪算不錯?如果不是我,今天站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不是我而是你媽…她不用為了每天擺檔口日夜操勞。」
「不!」愛莎搖頭否定,接著說:「你還在舞台是因為你堅持下來,而我媽則選擇了另一種人生…也許當中有我不曉得的理由,但畢竟…放棄的人是她自己。」
「堅持?」大志望向窗外,回憶往事。
這些年,他一直為改編國歌的事自責不已,陷入愧疚的深淵不能自拔。他總以為,若不是自己把事情搞砸,那麼樂隊就不用崩分離析,其他兩人不知蹤影。
當年,他被父親硬送到台灣留學。當時夢想對他來說,承載著深重的罪惡感。
在台灣的夜裡,每當他一闔上眼睛,其餘三人的容貌就會在他腦裡浮現。一起練團、演唱,一起胡鬧搞怪。他喜歡大家一起玩音樂的感覺,很快樂,很享受,以致他一直無法忘懷,無法原諒自己。
身在異地,只要一回憶起過去,他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淚濕了半片枕頭。心裡頭的遺憾和愧疚使他輾轉難眠。
為了紓緩內心的難受,他開始在失眠的深夜裡寫歌,寫著寫著,在一年內竟寫了三百多首歌。
大學第一年,他每天形同行屍走肉般從住宿到學校再從學校回住宿,兩點一線,日復一日。
上課時放空、下課回到住宿後盯著電視發呆。深夜睡不著就寫歌,直到身體承受不了疲勞,在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
很多時候,醒來後睜開眼睛才發現已到中午,錯過了早上的課程。看著鏡子裡那個長滿鬍渣的自己,他感到無比的厭惡。
當他以為自己會因為缺課太多可能被當時,卻發現自己的出席率竟和現實不符,除了下午的課程偶爾有缺席和遲到的記錄外,早課的記錄竟然完美無瑕。
他百思不得其解,幾經探聽後,才知道有位女生一直使盡辦法偷偷幫他簽到。他找到那位女生,覺得臉熟,但卻無法想起在哪兒見過。
女生被逮到後,在他三番四次的尋問下,乾脆承認。
「為甚麼?我認識妳嗎?」大志當時皺著眉頭問道。
女生閃過失望的表情,隨即搖頭又點頭,她說:「你不認識我,但我認得你,以前在吉隆坡地下搖滾場,你們每一次的演出,我幾乎都會捧場。」
他很意外,然後還莫名奇妙地和女生交換了聯絡方式。
女生從此之後不再躲躲藏藏,反而大大咧咧地每個早晨到他住宿叫他起床。
就這樣,他們成了情侶,有她的陪伴,他逐漸走出陰霾,重拾以往的開朗,夜裡失眠的狀態也慢慢好轉。
對於創作,他當時已沒有太多的想法,純粹只是為了渲洩自己的情緒。在女生多番的鼓勵和建議下,他才開始考慮賣掉那些作品。
畢竟談戀愛需要花錢!
他跑了數十家唱片公司,一首歌都賣不出去。當時所遭受的白眼和嘲諷,他感到忿忿不平,心裡已經熄滅多時的火焰重新點燃。
於是,他架起了攝像機,提起吉他,錄下他過來台灣以後的第一支音樂。也沒經過剪接處理就直接上傳到油管。
一番操作後,他渲洩完憤怒就上床睡覺。一睡八個小時,
「KL的查某」原本只是因為女友是吉隆坡人,他寫來調侃而已,他之所以選唱這首歌和上傳,主要還是因為他覺得這首歌絕沒可能賣得出去。
但是當他一覺睡醒,在短短的八個小時內竟然已經累積超過十萬次的點擊量。
一夜之間,人在台灣的他,聲音又再傳遍了整個馬來西亞,他再度爆紅!
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台灣樂壇也趨之若鶩,本來一首歌都賣不出去,此時登台演出的邀約卻蜂擁而至。
為了替當初遭受的白眼的自己出口烏氣,他重返舞台,一唱就唱到現在。
大學畢業後,因各種原因,他和女生沒有走到最後。
大志從回憶中回到現實,他搖了搖頭,露出苦澀的笑容,喃喃自語道:「一切都只是偶然,只是幸運,談不上堅持…」
愛莎忽地想起努魯房間的那些獎狀,問道:「我媽媽以前唸中學時是怎樣的?我在祖父母的家看到很多獎盃!」
「你媽嗎?」大志想了想,說道:「用現在話語來形容,你媽當年在我們學校是大神級別的人物,從校內的歌唱比賽開始,一路過關斬將拿下全國冠軍,對我們麻坡這種小地方來說,是多麼地光榮的一件事!」
愛莎津津有味地聽著,她想多知道母親年輕時的事情。
大志繼續說道:「她直到現在都是我最敬佩的人物!當年我拼不過她,於是拿她不會玩吉他的事來笑她。誰知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她的吉他就彈得比我更厲害!在音樂界打滾了這麼多年,我從未見過比她更認真的人!」
「啊!原來如此!」愛莎睜大雙眼,努魯的話在她腦中盤旋,她說道;「我舅舅說我媽為了學會吉他連十根手指都劃破,看來是真的!」
大志笑道:「當然!你爸有告訴過我,他最留意你媽,你媽只有稍微有點不一樣,你爸都看得出來,整個變態醬!」
愛莎哈哈大笑,想像父親對母親的癡迷模樣。
談起昔日好友,大志問道:「你爸呢?他還好?」
「還好!」愛莎回答道。
「嗯!真沒想到他們的女兒竟然這麼大了。」大志感嘆道。
他接著又說道:「或許,我可以找他敘舊…」
愛莎隱約覺得不妥,著急地說:「先不要,我想想法子先探一下他的口風,聽看看他和媽媽真實的想法…我怕有甚麼不對勁,我就不用來上班了…」
奇怪的是,眾人一聽她這麼說,反而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莎拉苦笑道:「你知道嗎?我昨天開始就一直擔心,怕你知道大志和你父母之間的事後,會辭職不幹。」
愛莎不解地問道:「為甚麼?」
莎拉啞然失笑道:「怕你生氣大志啊!」
「不會啦!大家都不想的不是嗎?」愛莎說。
莎拉吁了口氣,說:「那就好!我捨不得你。」
她打從第一天上班,就很喜歡這車上的每一個人,他們雖然很愛作弄她,但是每個人其實都對她很好。此刻見眾人竟會為她的去留緊張,心底不由得感到一絲暖意。
愛莎個性好,工作主動積極,極好相處,況且年紀尚小,莎拉等人在不知不覺中把愛莎視為妹妹看待,自然而然不想她就這樣而辭職。
愛莎試探性的問說:「不如…等到演唱會結束後再看怎樣,如何?」
這次輪到大志不解:「為甚麼?」
愛莎含糊不清地說:「屆時我不需要再跟拍,字幕的工作可以在家裡完成,時間方面容易處理得多,比較有法子瞞過他們。」
大志想想也對,反正也不急在一時。而且他也慶幸愛莎的細膩,否則以他衝動的性格,一定不出數天就會上門找阿茲曼,到時假如有甚麼不順利的話,恐怕會影響到自己籌備演唱會的心情。
他點了點頭,但仍然忍不住調侃道:「也好,想不到你也有滑頭的一面。」
愛莎嘆了口氣,她不得不滑頭,才剛答應公公和婆婆要勸母親回去,這邊如果又要處理,她恐怕會頭昏腦脹、力不從心,還是一件一件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