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28|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北方一片蒼茫》|神仙都走了,沖走了

北方一片蒼茫/小寡婦成仙記 Mirrors and Feathers/The Widowed Witch
劇情片
導演:蔡成杰
年份:2017
產地/語言:中國/中文
目錄
一、蒙塵
二、下凡
三、都走了
我非常喜歡,真的非常喜歡。

一、蒙塵
在二好成仙以前,二好周遭的男性對於她的付出都有所圖謀,那些伸出的援手最終不過都是想要二好的身子,老豆腐仗著自己把二好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眼見四下無人,二好無法反抗,脫了褲子就強暴二好,而二好的成仙記便以此作為開端,生活無法反抗,在在都成為了一種精神強暴。
石頭:你為何不哭呢? 二好:對著可樂瓶子哭不出來。
石頭:你為何不哭呢? 二好:對著可樂瓶子哭不出來。
「你一把就抓住我的弱點,我這人架不住一句好話,你一抓住我的弱點,我便啥都完了。」二好只是說了句:「村長你人好。」村長的援手直接就撫上了她的胸襟,其實我們都知道這些男人的弱點只有一個,也就是對漂亮女人的性慾,一個個道貌岸然的禽獸,只待二好失去了男人的庇護,那魔手就再也藏不住。
「我是給閻王爺刻影人子的,嫁了三個男人都死了,來一個刻一個,要是你不想連任了,咱就來吧。」一聽到二好說了自己剋夫的命,村長的態度就變為冷淡,女人要是連僅剩的美色都無法再保護她,便什麼都不是了。欠錢的禿腦袋甚至要二好叫她死去的丈夫大勇來要,這是對寡婦來說是多麽惡毒的羞辱,到了這份上,不會的開車二好硬是把禿腦袋借走的車開走,掀翻了他的蛋攤,逃離這個令人作嘔的村莊。
「算卦算得再準,也架不住命苦。」二好僅存的生命中還得帶上小叔石頭,雖然二好看似樂意與石頭相依為命,但在父權主義的機制運作之下,為了那一尊牌坊,女性就算斷了牽連後還是得忠於夫家,這樣的思維在北方農村中根深蒂固著,所以二好必須繼續背負母親的角色,繼續接受家庭的脅迫,就算沒有血脈相連,也成了孤兒寡母。
村裡的男人覬覦二好,村裡的女人則敵視二好,像是《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一樣,她們咒罵二好勾引、禍害男人,但二好並沒有錯,為首的女人拿著槍一槍崩向她,二好的護心鏡一破,希望也跟著碎落一地,仙子蒙塵,世人卻渾然不覺。老同學裝個事業有成的樣子,一下子就想用強;擦肩而過的流氓問二好多少錢一晚。牆倒眾人推,沒了男人的女人更是如此。鏡子又被摔碎一次,裂痕遍佈。
原本的二好與普通女人無異,依附在男人、夫家之下,永遠走不出去這村,所以當片頭大勇問二好走不走時,二好死活都不肯走。二好再次成了寡婦後,陸續回到了前兩任丈夫家中,變相象徵著女人就算離開了夫家,也還是夫家的所有物,夫家依然對女性擁有支配權。然而二好現在是活神仙,意識的覺醒後,她掌握了無上權力,又反轉了其中的主從地位,夫家的人都得對她言聽計從,二好不知不覺中完成了女性的復仇與示威,縱使她毫無此意。
身為女人,被佔有與操弄是理所當然的,但二好是神仙,神仙可以被佔有嗎?二好在這個高貴與卑賤的矛盾裡存在著,就算仙子蒙了塵,可終究還是個仙子啊。

二、下凡
騎車的老同學戴著個天使翅膀載她回到農舍,二好從攔路天使的背上拔下一根羽毛,從此下凡成了神仙,一群男人大半夜圍著二好拜神,還是人時尚未知,沒想到人性的醜陋黑暗,在神仙眼中盡是無所遁形。
二好的成仙大會上,眾人為了自身利益,搶著迎神仙回家,但想著誰家要留下他,就會得罪全村人,因此大家不敢真的讓二好留宿,出自報答救命之恩的四爺是唯一願意的人,卻無法在家中作主,二好再次流落街邊,留下一句:「不好的時候遭人啐,好的時候遭人恨。」
二好到了第一任丈夫家,看見懷胎多月的小姑,生到了第六胎還是個女兒,除了兩個女兒招娣、背娣(很普遍的以名招子),我們再也見不到其他女兒的出現,這與後面的鋪陳有關。為了小姑的婚姻,二好開始了裝神弄鬼、坑蒙拐騙之旅,像是《聖慾》裡的貝妮維塔,這份神力與騙術之間的模糊,逐漸越來越難看清。二好希望藉由神仙的名義,來讓妻女仨從「重男輕女」與「家庭暴力」的深淵裡脫困,卻是治標不治本。
途中連雪狐母子都來求助,狐黃白柳灰在傳統信仰中被稱作五大家仙,其中又以狐狸為首,二好的法力彷彿得到仙人認可,看來二好可以出師了。但二好還不樂意做神仙,將薩滿仙的法具扔了,結果法具像是安娜貝爾一樣又回到車上,這下二好認命了。
「在野外待久了難免看見些不乾淨的東西。」不過二好錯了,不乾淨的不是狐仙,而是人。二好還想著少女自殺的案件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好在第二任丈夫家睡上幾晚熱覺,但一通碰巧的電話卻詐出了犯案的老人,原來閨女自殺是因為隔壁兩條老公狗讓她懷孕了。
二好每一次的裝神弄鬼都出自善意,那些為了唬爛當下所出口的謊言,全在日後一個一個的化為現實,也許這是神仙憐憫二好,又看在二好的良善之下,賜予二好的法力,因此這樣的善就是二好的神性。但更重要的是,藉著大勇的死,二好與石頭成為了在村中唯一覺醒的、正常的兩個人,只有他們看穿了人性的本質,但一個是寡婦,一個是啞巴,兩人的生命在世俗觀念裡都有著某種缺陷,導致他們失去了話語權,因此上天才會讓二好化作真的活神仙,也許只有神仙才能改變這些骯髒的人,神格化後的二好,說了什麼村民都得聽。
但擁有了法力以後,二好迎來的是由性慾轉變為利慾的村民,他們對二好的索求只不過換了個形式,強姦少女的老人、虐待妻女的丈夫,還有太多幹著壞事卻依舊貪得無厭的人,人們供奉二好不過是想換取自身的利益,這些人並非是真的在心靈層面上敬神,也不是走入懺悔室的自我贖罪,他們純粹只是利慾薰心而生的偽善,便是神仙也難以滿足世人的貪婪,這最終導致了二好的精神性死亡,就算手握法力,她還是無法改變這一切的骯髒污穢,甚至賠上了自我的一部分。
「鬼魂都通情達理。」那無情無理的是誰,再清晰不過。
導演運用彩色和黑白做了些巧思,從第一顆鏡頭開始,二好的夢都是以彩色的方式顯現,似乎只有在夢裡,生活才會顯得美好一點,出了夢境,二好要經歷的人生便又回到了無比的灰暗,這種藉由彩色與黑白對比美好與苦難的手法,在詹京霖《狀況排除》與黃信堯《大佛普拉斯》也可以看到,有趣的共同點是,這幾部電影都在描述底層生活的一部分。
此外,二好成仙之初的里民大會、二好在第二任丈夫家睡上了熱炕並講述過去故事時、新年時放的煙火、老同學跟二好講著淘金夢時,都出現了小部分彩色點綴黑白畫面的鏡頭,那是在沒有光彩的生活裡,堪堪出現的一點點微光。
現在啥年月了,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功德五讀書,不如讓孩子去讀書,自己拯救自己。

三、都走了
「後來你兄弟怎麼死的。」「夜裏出去暈在外頭,凍了一宿。」「你沒出去找他?」「找了。」這是二好身旁實際上第一個死去的男人,也是第一個讓二好無能為力的男人。
二好的第二個丈夫因為懷胎七月的孩子沒保住,不吃不喝三天自殺了,他跳到井裡一了百了,徒留什麼都不剩的二好,這是二好怨他的原因,卻也看得出來二好對這個丈夫用情最深。後來,少女的冤魂來跟二好道謝,並告知二好自己遇見了一個男人,想摘媳婦愛吃的野山梨卻失足摔落井底,現在媳婦還在等他,自己卻回不去了。
那一刻,得知真相的二好在女孩眼前主動跳起了薩滿舞,那是從過去解脫出來的女人綻放的模樣,過往也好像不再那麼可怕與黑暗。
哭了。
但一切在二好發現小姑家有所隱瞞後再次黯淡,這對夫妻為了撫養求來不易的兒子,把兩個女兒賣了,當二好悲憤的追著懺悔室裡的人蛇跑過大半個蒼茫雪地,穿越了響叮噹的民俗陣頭,我們會發現二好的人生並沒有改善,她藉著法力給予他人的人生也沒有改善,故事還是如此現實又荒誕,卻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兩個女兒被賣掉是信仰崩塌的前奏,也或許在這之前的每個女兒都被賣了,後來二好回到村中,遇見了四爺死去的亡魂,無人收屍,因為四爺的腿被二好治好了後,能夠自理生活,一家子人便不再關注四爺的死活了。蘋果做的炸藥炸死了雪狐,天上飛的禽鳥墜在了二好面前,最後,石頭為了把蘋果做的炸藥扔冰窟隆裡而意外觸發爆炸身亡,是壓垮二好的最後一根稻草。那些對二好來說的純真與良善都走了,都死了,是她親手推的。
恍惚之際,緊抓最後一絲的善,二好盡力想要阻攔村民炸山淘金,但即便會觸怒山神爺,村領導最後還是選擇炸山,被幫助過的村民架住了二好,眾人用百家尿替二好送神,二好馬上就暈了過去。百家尿,顧名思義,家家戶戶的尿,用這來送神,是何等的瀆神,然而在利慾熏心的人面前,神仙也得讓邊。
礦上果真出了人命,埋炸藥時意外爆炸,讓一干人都被埋在坑裡,村裡的三姑六婆來叫二好請神幫忙。
神仙都走了,沖走了。
二好躺在草堆裡,憋出的這句話,是她完全心死的遺言。
她們卻說,神仙那麼多,狐黃白柳,隨便請哪個神通廣大的都好,她從閻王殿裡升上了天做神仙,又被自己幫助過的眾人給攆回地上做凡人,現在又要應大家所求做回神仙,原來在世人心中,神仙不過只是獲利工具而已,就是這麼隨手可棄又唾手可得。二好拿出最後一張只能保一人平安的平安符,二桃殺三士,女人們搶了起來,一張符咒又再次看清她們的嘴臉,直到身體被定格,才發現那是石頭抄來的定身符,二好緩步離開,哀莫更大於心死。
金子也是假的,只是塊黃鐵,村裡人不信,就像二好對他們說自己不是神仙,他們也不信。懺悔室燃起熊熊大火,二好對人性的信仰徹底地崩壞,萬劫不復。
二好的鏡子是看得到自己的,既然看得到,二好也就只是個人罷,終其一生,二好面對生活還是無能為力。
早知道,還不如不治好你的腿呢,少幹一年的活,少受一年的累,也不至於到死的時候,身旁連個人都沒有。
是啊,早知道,還不如不來人間走這一遭呢。
公映版的結尾引人遐想。
據說是另一個版本的結尾,將二好供奉為狐仙,我比較喜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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