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對香格里拉印象深刻呢?因為冷冽月光下的那些人與舞。
七年前的我來到這裡,搭的是公共客運。抵達時早已過了飯點,我們又餓又渴,民宿的司機是個藏族小伙,面貌英俊,但神色淡漠,心不在焉。車子穿越過白色小巷,充滿著建設中的屋宅,不知道自用還是民宿。七年後的香格里拉依舊是這樣。直到穿越無數的瓦礫與房屋,市中心終於被車子拋在腦後,眼前是一片金黃色的田野。田野間有一棟房子,建有兩層半,民宿的名字是向日葵。在民宿吃了一碗麵墊胃,15元,有些油膩,是雲南口味的基調。在一片廣闊的天地間,民宿遠遠眺望著山壁上的一片建築,以飽滿的紅黃白色組合而成,那就是人稱小布達拉宮的松贊林寺。後來某一天,我們踱步到寺前,中國國慶剛過,寺廟寥落無人,但還是百無聊賴地開著。居然要門票,還要一百多元,對於那時的我們是巨款,且不可思議──為什麼進寺廟需要付錢?於是,我們與松贊林寺擦肩而過。
七年後我來了,依然搭著公共巴士。這次是個小巴士,但條件與以前不相上下,似乎沒有改善多少。我有了一點年歲,有了一些錢。當我把松贊林寺當成旅遊景點而非寺廟,付錢進入時,七年前那種強烈的隔閡感已經淡去不少,有可能是我已經知曉了太多世俗的規則。松贊林寺與故宮一樣,華美的地方多在外觀建築,內裡空虛,也許是重要文物都收拾起來了,更糟的猜想是佚失了,再也難以復見。我們走過一棟又另一棟院落,與成群的喇嘛擦身而過,他們年齡廣布,但擁有一致的日常作息。當地民眾來參加儀式,我想他們不必買票。露天院落裡的炊煙升起,大廳裡的鐘鼓也響起了,一個屬於藏民的不知名的儀式開始了。
十二月底的香格里拉天寒地凍。路面結冰,走路都成了危險的舉動。在松贊林寺之上可以環瞰遠處的雪山山脈,我有些遺憾不知它們的名字。香格里拉平均海拔3500公尺,冬天的溫度在冰點上下各十度徘徊,此行特別買的毛手套卻早先遺留在麗江了。晚間七點,我們離開熱呼呼的飯館,一關上門,迎面的寒冷讓我倒抽一口氣,白煙瞬間在黑夜中升起。附近傳來音樂聲,那應該就是民宿主人說的大家跳廣場舞的四方街了。七年前,月光舞在大廣場上舉行,此刻卻移駕到一個更小的角落。音樂依稀聽得出來,有中文也有當地民謠(可能是藏語),幾十個人繞了好幾層圈,隨著音樂緩慢地舞動。男友興奮地加入,不停朝我招手。我縮在最外圍,眼睛牢牢盯著舞群中最旁若無人,自得其樂的大姐。她是那麼容易被找到,因為她在月光與音樂下散發出來的自信與風采。她穿著不多,顯現著不高卻修長的身板,不時髦卻時宜的黑衣。我終於下場,一開始所有動作都慢所有人一拍,直到我捕捉到旋律開始重複,而至熟悉,我開始捕捉到舞步......然後,音樂又變了。
幾個西方臉孔在外圍看著興奮,一個孩子掛在大鬍子的肩頭咿呀作笑,有個女人拿著相機拍著。我跳得累了,找不到男友在哪裡,然後我繼續跳......我不知道我跳了多久。我想音樂可能持續到深夜,這些人也會一直跳到音樂結束。他們沒有明顯的表情,怡然自得,不需要笑,好像身體就在笑一樣。我興奮又疲累,光是簡單的踏步與轉圈,就足以令我喘不過氣來。大爺大媽,少年少女,中壯年自然也有,他們是否每天都要來跳月光舞?我喜歡為了自己而非展示目的的舞。
夜深,溫度逐漸探底,我依舊無法因舞動而溫暖起來,但內心卻像是有一團微弱的火在燒,高海拔讓我的肺劇烈地運動。月光為何依舊如此明亮?月亮每天都在遙遠的山頭,照耀這些人、這些舞嗎?音樂也走進了我的夢裡,直到隔天雞鳴聲衝破了寧靜的山野,遠方的炊煙裊裊升起。前晚努力跳舞的人在逐步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