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三十歲以上,才發覺以往的人生竟是一個不斷貼上標籤的過程。
從小,我們便試著對兒童提出這個概念。小學裡萬年不變的作文命題便是:我的志願。在懵懂之間,我們被鼓勵去嚮往一個身份,在十幾年之後想要成為的他者,無論是醫生,工程師,還是藝術家。對我而言,那個身份最初是作家。
身份無非是個標籤,不只是你從事的職業,還包括你讀的學校、交往的朋友、就職的公司、你的成就與失敗、賺錢的多寡。我從小在鄉下長大,十歲開始投稿寫作,然後一直到高中結束之前,都一直是「班上成績最好的人」之一。於是,我一直戴著資優生的帽子,直到高中結束。然後,大學時代降臨。在大學裡,我不再是最頂尖的人,但我所在的大學還是最頂尖的,所以新的標籤又貼在了身上,唯獨我ˊ這次不再是前三名罷了。順著這條鋪好的路往下走,我的第一份工作在公股銀行,鐵飯碗的稱號對長輩而言閃亮動人,然而我卻開始了迷茫。也許是人生第一次,我戴上了不想要的標籤,故苦惱難安。何故?我那時極想進入外商銀行,因為在一個初屆二十的少年眼中,那是更閃亮的存在,就算我對其一無所知。每個人都躲不了人生的打擊,只是它們在不同節點降臨。於我,大學畢業之後人生的諸多挑戰逐步開展。第一次,我不再拿到所有選擇中的top 1,內心不平。兩年後,我決心離職。
離職後,我去了尼泊爾與泰國四十天,那竟是九年前的事了。雖記憶模糊,回想起來仍有青春無畏的快活。也許是第一次感受到脫軌的自由,及自由的快樂。這兩個地方,都變成我日後重複要回去的心靈故鄉。年少時去過的地方,可以在整段人生中佔據很重要的位置。
然,錢財散盡,我終究回來了台灣。之後的幾份工作,都並非出自堅定選擇,而是被選擇。在毫無方向下,我進了科技新創公司,開始做一款手機應用的行銷與運營。兩年後,我辭職去西班牙念了MBA,在實習與畢業後分別進了更大的全球科技大廠,戴上更加高光的王冠。我在大學畢業時的人生願望,在碩士畢業時忽然被實現。然而,沈浸於幻光一段時間之後,我開始感受到內心的空虛。光鮮亮麗的城市與外商招牌,每個月按時進帳的鈔票,相對的卻是人生少有的低谷期。往回頭看,純粹是因為自己從未真正認同過標籤與自我的契合度。甚至,再回頭看,在眾人眼中的高光時刻,我總是恍恍惚惚。不管是學校、公司、職稱,我從未真正感受到自己是其中的一部分。在32歲的這年,我決定撕去身上的標籤。
實話實說,若在一件事上順心順意,大多數人便會一直做下去。而我決定從人生目前為止最大的幻光中走出,也是因為受了挫折,進而深省、反芻,最後半強迫地認識了自己。大學畢業於許多人是個分水嶺,又或者像河流脫離了河道,流入大海後忽然間沒了方向。於青春少年,這是可怕的一環,充滿成長的痛楚。大多數的我們依循舊有的方式,以熟悉的品牌或職稱作為橫軸,以金錢的多寡作為縱軸,然後奮力跳向最遠的象限。畢業十年,我回首來處,竟從未向內探索過心之所向,而是懵懂莽撞地進入一個又一個工作。還好,終究在路上遇到了坎坷,被迫理解自己的局限,然後向內探索。
那段期間我看了許多的書,做了許多的瑜伽,也面了很多的試。然而,驀然回首,答案永遠只能往內求。我該做的,並非是嘗試把自己裝入他人的故事或角色之中,而是相信在冥冥之中有一件屬於我要去做的事,也只有我,能將它做得最好。所以,標籤可能重要,但它們只能帶你到人生的某一段。剩下的路,可能你必須創造你自己的標籤。又或者,你的標籤只在你心中,無需他人再看到。這也是我想要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