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別喜歡在路上,尤其是異國遙遠的路上。
這樣的路,我走過許多,有幾段特別難以忘懷。 其中有一段記憶,我覺得應該要寫下來,既然它在充滿刺激與變化的現代生活中,仍能持續存留在我的記憶,說明它肯定在某些方面是特別,甚至是重要的。
當然,只是對我而言。不過,Carl R. Rogers所言:”What is most personal is most universal.” 我相信每個人都在內心留存有一些特定的人生片段,這些記憶可以抵抗時間,而我想把關於我的記憶紀錄下來。
那段旅行發生在2016年冬,碩士第一年的寒假。說來不過是六年之前,卻感覺透明得像一場夢,失去了大部分的形體。我與朋友四人集結成團,環遊摩洛哥的四五個城市,中間馬不停蹄,結果真正放鬆的時間反而是在車上。好不容易預定到了三天兩夜的沙漠之行,我們從馬拉喀什出發,沿路經過白雪皚皚的阿特拉斯山脈,還有世界遺產Aït Benhaddou,從高山慢慢走到河谷,從皚皚白雪進入紅土世界。在抵達第一天的目的地Dades Valley之前,我們在一處小鎮停留,權作休息。看起來人跡寂寞的一個小鎮,映襯在遠處的雪山以及廣闊的磚紅河谷裡,彷彿美國電影裡的中西部一角。但它竟有個美麗的名字:玫瑰谷(the Valley of Roses)。侷促的小店裡販售著玫瑰製成的相關產品,導遊述說這裡的玫瑰與大馬士革玫瑰的關聯及差異,細節模糊在記憶中,殘留的是沙漠河谷與玫瑰匹配起來的魔幻浪漫,這樣的感覺在摩洛哥的旅行中時常充盈於我的感官。時值冬季,玫瑰無跡可尋,只可從裝在小瓶裡的、被濃縮成精華的液體,聞到它們曾經存在的證據。
短暫停留,也許不超過三十分鐘。可小鎮的建築物、紅土河谷的面貌、以及裝在簡樸包裝中的玫瑰保養品,卻一直停留在我的記憶裡。也許滲入記憶深處的條件不只要遙遠與荒蕪,也必須要有一種超出日常熟悉的美,那更多是異鄉的、神秘的、難以探究的美。也必須要有人,不能太多,就是那些住在遙遠鄉鎮的少許人家,引起我的無限想像。在文化與語言的差異下,我又如何能了解他們呢?他們的生長背景、個性、思考模式,我都無從而知。即便是人類學家,也必須畢其一生才能了解特定的人類族群到一定深度。在旅途上,當然沒有這樣的條件。有的不過是驚鴻一瞥,以及留下來的漫想。這樣的想像,也是我喜歡在遙遠的路上的原因。旅途中,目的地已經定好,剩下的就是安分的在車上的時光。但可能往往,車程變成了目的,不然何來有公路旅行的狂熱?有些人可以花費幾個月、幾年都在路上。在不是目的地的地方停留的剎那,以及經過那些一輩子可能都不會特意停留的城鎮,從車窗內看城鎮上的人間日常,偶爾與路上的人對視,又匆匆而過。
留下的又是什麼?當時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只是會在多年之後猛然地想起,生命裡還有這樣百無聊賴卻又埋入記憶角落的片段。陌生的人臉、空氣中的氣味、粗獷的建築,以及在偌大天地中,渡過漫漫時光的自己。這樣的瞬間,讓我一次次地回到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