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熱的生命─大理月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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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大理月餘,居然一天陰雨的壞天氣都沒有。每天清晨迎接太陽升起,遠處的蒼山山頭先是艷紅了一角,然後慢慢擴散成金黃。當日出的第一抹光隨著時間稀釋並擴散,山脈終於才變成了蓊鬱的綠。這樣的魔術每天都在上演。
在這樣陽光熱烈的幾十天裡,我只有幾小時感到寂寞。雖然算起來比例很小,不過人總是更容易記得黑暗與反差。但也是這樣的寂寞,恰恰映現出了其餘時刻的幸福——湛藍如洗的天空,顏色層疊的湖泊,還有燦爛光線下的建築、人類、紅塵煙火。
大理,或者雲南,給我的感覺是沒有記憶的。過去的包袱輕如鴻毛,一吹就散。往事也許在某些人的夢裡會再次找到,或者角落的舊書中、當地的耆老口中、我無法理解的語言中。路邊老人富含褶皺的臉上嵌滿了時光的秘密,就在眼前欲語還休,旅人卻像趕往某處似地匆匆走過。
坐山望海,大理的地理是得天獨厚的。幾乎任何位置都能輕易遠眺蒼山,俯瞰洱海。每每望之,都不免要感嘆一次山體的綠,與海色之藍。那些顏色飽和得可以製在顏料裡。廣闊的天地裡隨處是大自然的傑作。散佈在田野上的人家,每戶裡都有一個故事。他們在這個陽光熱烈的原野生活了多久?他們長成了什麼樣的人?我們說不清楚自己,卻又盼望著對別人能有這樣一個方便明晰的答案。
雲南總是讓我想起其他我所熱愛的地方:拉達克與尼泊爾的山區。我想總有人跟我一樣,又或者這是人類的天性,每人重複追求的不過是同一類東西,因為說不清楚的愛與吸引。西餐只喜歡吃意面、襯衫只喜歡淺藍色、男人只喜歡愛笑的,而廣闊無垠的世界上那麼多的城市或田野......我只喜歡其中一些。在這裡記憶如夢,卻不能說雲南沒有歷史。我住的大理就是古城,雲南最不缺的就是古老的東西——少數民族、茶馬古道、傳統手工藝。而在拉達克跟尼泊爾,當地的人穿戴鮮艷又樸真的顏色,依循耆老的儀式起舞頌禱。茶在這些地方扮演著靈魂般的角色:滇紅、香料奶茶、酥油茶。也許這些原野本就是血脈相通的一家兄弟,位處高原、坐落山腳,也毗鄰邊境。遠離政治中心,遠離滾滾紅塵,所以沒有記憶的重量和紛擾的塵埃,只有陽光下的故事,和寂寞安靜的日子。
我以為來這裡可以揮別過去,然後重生。但我沒有重生,重生對我除了浪漫化的想像外,也沒有任何實際的形體。我帶著包袱前來——一些錢,一份工作,以及積攢的舊物,一箱箱抵達在大理的家。如果人要變成另一個人,格式化所有記憶,有多難?需要時間的沖刷,也需要機緣加以昇華。我不需要重生,只是好奇這樣的光熱與寂寞會在我身上引發什麼樣的質變?也許現在,甚至很多年以後,我都不會知曉。
冬季的大理依舊如春,落英繽紛,多彩是雲南的原生面貌。金黃的銀杏、赭紅的楓葉、粉艷的櫻花、濃釅的山野、清澄的青空。枯枝在風中微微地抖動,上面還有一兩片金色的葉子。翠綠豐碩的松針整齊排列,像雞毛撢子。光線透過樹葉照在山間的小徑上,亮堂堂的,卻又不刺眼,像是秘密上演的皮影戲。我走在其中,什麼也不想——不,其實我胡思亂想著,快樂地想著。如果我將今早的步道攻略變成小說裡女主角傳的最後一封訊息呢?如果我答應了剛剛那個路過的男孩,跟他一起上山呢?什麼都在我的腦海中快速發生了。
陽光下的山與海是看不膩的。為什麼陽光如此慷慨,為什麼蒼山的山體如此綿延而豐碩,為什麼洱海的藍有著數不清的層次,為什麼這些總是令我一再驚嘆——這是處於大理的許多未解之謎。找尋一個富含能量的地方留下來,感受它。也許山跟海、空氣與微風、和原野裡的記憶都時時地與我的細胞對話,一場我毫無知覺的秘密溝通。然後心就感到穩定了,就是那些褶皺都被陽光熨平了,沉悶從細胞中逃脫。
我總是在路上,總是奔向未知,但我真正找尋的是心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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