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映著腳踏車的足跡(晨光腳踏車旅行 續)

今天是個萬里無雲的晴朗天氣，算是慰勞自己寫了一整個下午的數學試題，我與表哥抓著暖陽的尾巴再度上路了。一到家門前院，我們立刻意識到天氣不只是視覺上的晴空萬里，肌膚上的熾熱更著實感受到了今天的豔陽高照。表哥提議這次交換過來，讓我騎新車，我一口答應了，騎上後總覺得不太順手──座位過高、手把過低，騎乘時上半身的重心全壓在手臂與手掌上，騎久了恐怕會手酸，不過無所謂，因為它實在太好騎了，站立騎乘簡直易如反掌。正當我還沉浸在騎新車的快感時，表哥已轉了個彎，騎上寬闊的大馬路。 鄉下的馬路不如都市地區的車流量那般擁擠繁忙，就算騎腳踏車也不大危險，但通過時仍令我捏一把冷汗。倏地，前方出現了一個紅燈，誰知我們騎的太痛快，一下子竟來不及煞車，幸好車不多，我與表哥就這樣「很安全的」闖了紅燈。這回是來不及也就算了，沒想到騎了幾分鐘，又一個紅燈矗立在眼前，那亮著紅光的眼眸彷彿在說：「休想跨我雷池一步！」而表哥看方圓百里之內沒有一輛車，居然就說：「過去吧，鄉下的紅綠燈是裝飾用的，就算有哪位『正義魔人』把我們拍起來，我們又沒有牌照，也不知道我們住哪裡，根本拿我們沒辦法。」說完這段「看似頗有道理」的話後，便一副沒看見紅綠燈的模樣大膽的騎了過去，我望著他漸去漸遠的背影，莫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頓時心生進退維谷之感，半晌，我鐵了心直衝過去，順利到了對面後，腦裡充斥著的只有一件事：心虛。唉，事以至此，只能慶幸自己沒有穿著校服，畢竟維護校譽可是很重要的。 　　幸好，接下來的路途就沒再發生什麼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不過，春節期間難得的大熱天似乎要把我們曬到融化才肯罷休，我們越騎越是氣喘如牛。忽地，我們滑過一個和緩的下坡，清新的微風迎面襲來，正當我懷念著這份清涼，以為微風只會稍縱即逝，令我驚喜意外的是，我們已離開了大馬路，離開了毫不留情的豔陽與汽機車排放的熱氣，來到綠樹蔭濃的「綠筍道」。道路兩旁，是如站崗的憲兵般沿路排列的樹木，這裡路廣又人稀，空氣清新，涼爽宜人，我們的速度都慢了下來，享受著這愜意的時光。表哥一抬頭，便瞧見細小密集的枝椏間掛著一條條奇特的黑色長豆莢，他說：「那是鳳凰花，可惜還不到花季，否則便能一窺鳳凰花雨的盛景！」原來是鳳凰花！我本來正猜測究竟是黃花風鈴木還是阿勃勒呢！我再次凝神細視，欣賞那如同交織的網的細枝、垂掛如墜飾的果莢、搖曳的綠葉，以及自樹枝間篩落、舞動於三者之間的點點陽光和諧共容的畫面，而我與表哥就穿梭在這清新的綠色隧道間，優游自在。忽然，眼前清晰的畫面蒙上一層灰幕，待視野再次清明後，我發現我們身上都覆著一層塵土，一回頭，只見一輛轎車伴隨著囂張的車聲，呼嘯著揚長而去。我們狼狽的目送它離去後，表哥才嘆了口氣，道：「唉，算我們倒楣，也未免太剛好了。」我撲撲身上的塵土，好讓自己別像是剛在沙坑滾過一圈。我腦中倒帶著那冷不防地塵土飛揚，又回想到在馬路上的心虛事，心想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現世報呢？ 不知過了多久，綠蔭終於把我們吐回給豔陽。接下來的一路上，我注意到無論是馬路邊緣，或者大道中央，總少不了流水，差別在於前者是溝渠中的淙淙細水，路中央的則是滾滾的大河。真是新奇，我想。我不禁又開始幻想了。我在腦中將溝渠變作清代規模最大、歷史最悠久的八堡圳；接著景色一換，又變作當時北部最重要的水利設施──瑠公圳，而那滔滔不絕的大河化作新店溪；再來又是一換，化成相異民族合力的代表──貓霧捒圳，望向遠方，我彷彿看見張達京與潘敦仔的背影；最後，地點換到高屏一帶，映入眼簾的則是由官方所興建──也就是清代最晚興建的曹公圳。就在歷史小劇場即將謝幕之時──等等！別忘了還有日治時期呢！要是漏說這個水圳中的厲害角色不就太可惜了？再次放遠視線，我正倘佯在結實纍纍的金黃稻田與蔗田間，而那潺潺水聲便來自由八田與一所建、涵養著嘉南平原及其作物、資產的嘉南大圳。真奇妙，那些考試完後理應早就拋至九霄雲外的考試內容，此時又歷歷在目了。說不定，這就是幫助記憶的好方法呢！嗯……總覺得眼前的風景也可以讓我神遊到國外呢！如果比喻為威尼斯或許有點太過，若是喻作中國雲貴高原的麗江古城倒沒有違和感：房舍化作古色古香的傳統民居；來往的行人化作身著傳統服飾的納西族人；而我與表哥正行於交織在古城大街小巷間的河流邊，望右邊看去，一排喊不出名字、狀似櫻花的朵朵紅花綻放在一棵棵樹上，仔細看，並不完全是紅，而是或粉或紫或桃色的豔麗色彩，看上去就像一群嬌美的的姑娘在爭奇鬥艷，令人看得如癡如醉。一個個美景湊和在一起，讓我一飽眼福。 我們越往前騎，水勢似乎愈發地壯闊，表哥提議：「我們去水門那裡看看吧！今天看得到瀑布喔！」「瀑布？」「沒錯！因為那附近有高低落差。」於是我便懷著疑惑又興奮的心情與表哥繼續上路。沒一會，水門便到了。那滔滔不絕的盛景讓人心中也揚起一陣澎湃。我趕緊靠到水門的圍牆邊，想一窺「瀑布」的廬山真面目。誰知，視線往下移，只見一陣略微湍急的水流沖過。水流只持續了須臾，隨即平息，不禁讓我感到有些失望。不過無妨，我站上觀景台，立刻便看見壯觀的景象：寬闊的水面被一個閘門一分為二，一邊為一般河川皆有的藍綠色，另一邊卻是奇特的磚色。壯觀歸壯觀，但我知道磚色的水是來自人類的污染而形成的廢水，細看後，還能發現幾個載浮載沉的寶特瓶，看了都心揪。我回頭，見觀景台右側就是分隔污、清兩水的石牆，然而我並無感受到「宏偉」的感覺，那是因為其最高點位於我腳下地板的平行處。也就是說，我一往下看，就能看到石牆隔開的兩個水域如馬里亞納海溝般在正下方流動的奇景。刺激極了！我想。觀景台的岩壁與石牆間沒有任何圍籬，峽谷似的景觀不知深幾尺？表哥也靠過來看，一見那一踏便會墜入深谷的驚悚畫面，不禁感到怵目驚心，就三步並作兩步的逃開了。他說我膽子真不小，還看得如此津津有味。正待我們要離開觀景台時，一台摩托車伴隨著呼嘯聲映入眼簾，它正使在下方的道路上，而騎在上頭的，是個有著佝僂背影的老翁。雖然駝著背，看上去仍比一般老人要健朗的多，仍是相當有活力，實在很難想象他是位年逾九十的老頭。「阿公！」我與表哥異口同聲的大喊，同時高舉雙手，大力揮舞。阿公停下車，回過頭，也向我們揮手。阿公與表哥進行了一段台語對話，雖然對台語不大熟悉，我仍大略猜得出意思，表哥似乎是問「您要去田裡嗎？」，阿公回「是」，表哥便說「那我和表妹待會也過去！」 騎著騎著，路邊的景色已換成廣闊無邊的田園景觀，我們停在一座通往下方田地的樓梯邊，徒步拾級而下。來到田裡，只見兩塊種滿蔬菜的地一片綠油油，或鮮嫩的淺綠，或沉穩的深綠。不過我注意到這兩塊地並沒有很大，頂多幾間廁所的寬度。我問表哥，他說這些菜只需幾把煮起來就很多了，阿公阿嬤還嫌多呢！等等，放眼望去，還有更多的田地環繞於我們周圍，大多是種果樹，，還有一片佔地不小的金黃稻田。「這全都是阿公阿嬤種的地嗎？」表哥點頭。我驚訝極了，也不禁佩服兩位老人家，都一大把年歲了仍如此勤勞的務農，彷彿不甘向歲月低頭。我看見田與田中央可見溝渠交錯其中，田周圍路窄，若要前行必須站在溝渠邊的矮牆上並保持平衡，以免摔進溝渠中。矮牆不厚，行走空間自然窄，站上時不禁打了個哆嗦，不過倒也沒那麼難，只要小心翼翼就行了。越過蔬菜田，便來到了稻田邊，這兒空間寬了些，能讓我坐在矮牆上。近看後，再次感受到稻田的美。許多稻子都還未成熟，青綠綠的，有的甚至只是稻苗，金黃色原來來自已開始轉為橘黃的天光。 表哥要我摸摸那渠中的水，我猶豫了，因為今天在路上看到的某些溝渠飄滿了垃圾，還飄出異味，著實嚇人，表哥大概猜出我的心思，告訴我那水是清澈無比的，我看了一眼，果真清澈見底，而且真的掉下去似乎也沒關係，因為水不但乾淨，深度也只及小腿。我碰了一下，沁涼舒適，給我熱了很久的手稍稍歇息。這時兩個身影出現在田裡，兩人都在採蔬菜，看那蔬菜堆成的小山，難怪會嫌多了。身影似乎注意到我們而轉了過來，是阿公和阿嬤，他們臉上掛著慈藹的笑容，彷彿歡迎著我們的到來。表哥上前和他們聊天，我則坐在原位，欣賞著這個風景，不同層次的綠交疊而成的蔬菜田與果樹、映著幾許晚霞的秧苗與兩位辛勤的老人在田中揮汗的和諧畫面，再加上表哥，便透出一種「天倫之樂」的美好氣氛，同時，長輩們辛勤工作的樣貌更讓人深刻體會「憫農詩」所要表達的觀感。 暫別了阿公阿嬤，我以為旅程就要結束。的確是要結束了，但還有最後一站。表哥帶我騎上一個斜坡，斜坡上方就是堤防上的平面，而這平面和一般道路差不多寬。我們站在上頭，一抬眼，一個絕美的風景出現在眼前──天上的雲層不知被誰染了色，東邊一片金黃，西邊一片橘紅，南邊又一片淺紫，如此五彩斑斕，難道是神穿著的緞衣長袍？抑或是鳳凰身上的彩羽？那有時潛伏在雲底有如渲染畫、有時毫無遮擋有如銳利的刀光劍影的萬丈光芒全然盡收眼底，令人驚艷極了！美的不像話，奪目的動人，這真的是人間的景色嗎？我連作夢都沒看過這種奇景啊！表哥滿意的點頭：「多虧今天天氣好，才能一窺宛如置身神境的景色！」對呀！若是沒有晴朗的天空，就沒有豔麗的晚霞。那這麼一來，曬了整天的陽光也都值得了！正當我還沉醉於美景之中，表哥取出手機查詢，他說：「距離日落還有五分鐘！」五分鐘！雖然聽說過日落的速度極快，沒想到竟是在這短暫如眨眼間的時間。此時，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李商隱當初寫「登樂遊園」的心情了，由其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那愁緒滿點的情感。不就像時光一樣嗎？不，夕陽的短暫正是時光的寫照，稍縱即逝。不過，我倒不像詩人那般多愁善感。日昇日落意味著歲月不饒人，無時無刻的運轉，而我們應像其看齊，踏著自己的未來之路邁進，不屈不撓。同時，今日雖已日落，但日出明天會再來，這激勵了我，像在告訴自己：還有機會，不能放棄，只要如此，終能迎向光明。渾圓的金色圓餅如同剛淬煉過的鐵，有著橘紅的光，它大概是經過砥礪琢磨才能有如此的美貌吧？它向下移動著，像是搭著無形的電梯。緩緩地，還剩三分之二；緩緩地，成了切一半的大餅；緩緩地，只剩四分之一；緩緩地，它告別了滿天的晚霞消失在遠端的山頭。我們目送著它，兩人都心滿意足。隨後，我們騎下斜坡，騎著回家的路。我再次回頭，無垠的蒼穹只剩幾絲色彩，像在和我們揮手。我以眼神回之，並感謝表哥與這片美景給我們的旅程畫下完美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