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六章˙變故-3

底下的群眾突然起了騷動，有人尖叫有人驚呼。

「發生什麼事了？」

拉德夫和我同時站起來，從我們所在的樓臺望下去，正好看見一列列軍隊側馬往城門去。

有民眾大喊著「開戰啦」「行人讓道」，更多的人是慌成一團，不斷向旁人打聽狀況。

「他們在說什麼？」喊的太快了，拉德夫聽不懂。

「他們說開戰了？」說不清為什麼，我心跳加快。

「戰爭？現在是太平盛世怎麼會有戰爭？」

「我不知道……我想我們還是先回凝香樓吧。綺湘消息那麼靈通，一定會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下樓的時候，漫天施放的煙火已經停了，街上的每張臉都有惶然和不知所措，帶著拉德夫，我挑揀最近的小道火速趕回去。

這時候的凝香樓燈火通明，大廳的氣氛沉重非常。

「發生什麼事？」

從來沒見過綺湘這麼恍惚的樣子。她坐在主位上，雙手抱胸眉頭深鎖，眼裡的火焰也熄滅的只剩下灰燼，還有憂慮。

蘿依、小芳以及其他姑娘跟僕役一聲不吭，只用擔心的眼神看著綺湘和我，沉默。

「綺湘，到底怎麼了？」朝她走過去，我看見她腳邊躺著那把從不離手的羽扇。

等了好久，才聽見她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像忍著哭泣。

「莫名的災害襲擊貝塔沙羅，據剛來的捷報說，整座宮殿全都垮了，現下是一片火海。邊界屏障也全部消失，週邊國家趁機揮軍而上，怕是撐不住了。」

我的天哪！差點往後跌，是拉德夫一把扶住我。「那現在呢？」

「薩蒙斯剛親自來向我說了這個消息，已經立刻召集盟軍北上支援，但救不救的到，難說。」

我想安慰綺湘，但是滿腦子混亂讓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怎麼可能有災害破壞得了貝塔沙羅？讓白雪覆蓋的大地怎麼可能竄起火光？更何況那裡還有祈月，她的琴藝是那麼精湛……。

「我想，大家夥兒在這兒心煩也沒啥用，不如趕緊去休息休息」蘿依趕忙打圓場，一邊撿起羽扇，將它交回綺湘手上。「，等明早，再聽聽前線探子帶回來的消息。」

「是呀，也或者是誤傳也不一定。」小芳也附和著走過來向我使眼色。「我想姑娘也先請拉公子回去吧，今晚大家都累了。」

「嗯。」擠不出微笑，我看著綺湘在蘿依的陪伴下往裡面走，心情也跟著沉重。

「抱歉……」推拉德夫來到門口，愣愣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對他解釋什麼。

「沒關係，我知道。」他很體諒。「她剛剛說的很慢，所以我聽的懂。妳現在心情一定很混亂，早點去休息，好嗎？」

「我會好好休息，只是對你很抱歉。今晚我很開心，也謝謝你。」

「趕快去休息，等明早我再來看妳。」

互道晚安之後，我才拖著步伐穿過大廳，像作夢一樣往自己的房間移動。

身後鬧哄哄的，就算無心理會，還是有幾句傳進我耳裡：「什麼？！她居然懂達語？！」「說的這樣流利……」「怎麼可能？！」

原來，剛剛跟拉德夫的對話，我全部都是用英文……認知到這樣的事實，我幾乎無動於衷，現在的我已經無心去管其他事了。

* * * *

開戰了。

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嗅聞著小芳特別替我點的薰香，我知道自己該睡了，但思緒卻異常清晰。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將近四個月，我到現在才想到，當初練塵大人說的話。

如果貝塔沙羅真的不存在了，那裡的人該何去何從？雷琳女王呢？三位公主呢？還有祈月，她是我最最擔憂的人。又猜想，那名叫牙夜的男子會不會陪在她身邊呢？兵荒馬亂中，依舊決定伴著她一起走，這樣的話，祈月也必然會心動吧？

一個又一個接連不斷的問句壓迫我的思緒，夜更深了，瞪著天花板，我感到焦躁以及無措，又有點不可思議……身在遙遠的南方，無論是在哪個時代，我都沒有經歷過動盪，所以想像不到真實的戰爭場面，但還是衷心希望，受波及的人數能夠少一些。

在胡思亂想中，我不小心睡著了。

夢裡的我回到初來乍到的那一天，冰冷的神殿和那道飄邈的嗓音；我看見祈月的臉，有溫柔有落寞；我看見司樂省高聳入雲的大門，自己在司樂大人面前，聽著千年以前的故事落淚；我看見神殿門口那株極高的櫻花樹，落英繽紛漫天飛舞……最後我在那樹下看見拉德夫，那雙藍眼很乾淨，我跑過去想也不想就抱住他，啟唇想問……

「為什麼你在這裡？」

睜眼，天際才微亮。我看著天花板，說不清心裡的感覺是什麼。肌膚好像還殘留著剛才擁抱的觸感，卻空盪盪的。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一句夢話。

清晨的空氣是冷的，呼吸進肺裡的沁涼讓我徹底清醒，隨手套上一件外衣，我決定出去走走。

如果要用顏色來形容，現在的日遙是冷灰色調，太陽還沒出來，夜間的薄霧尚未散去，像是整座城鎮都還在半夢半醒。

推開大門，我漫步道街上找尋早餐店，說起來很好笑，來到這裡四個月了，我還沒試過一個人出來逛街買東西。

或許時間真的是太早了，我走了一段距離才看見一間掛著「早點」木板的小店。它就位於路邊，上面只搭了一個簡陋的遮雨棚，底下擺著三張桌子，檯子上的東西看起來倒很新鮮，不斷忙碌著的是一對老夫妻。

「這位姑娘，請問要些什麼？」老婆婆揮手招呼我，一邊將包子饅頭放進蒸籠裡。

「我要一個肉包外加一碗豆漿。」

「請稍等，馬上就來。」

挑了一個面對街道的位子坐下，這時候天漸漸亮起來，微薄的日光落在一幢樓房的牆上，像披上鍍金的軟紗……我隱約感覺到，這個早晨，有異常悠閒和平靜的氣氛。

但下一秒我就看見拉德夫朝自己走來，他的身後，陽光正好穿透雲層，旭日初昇。

「為什麼你在這裡？」下意識問出口，我被這個重複的句子嚇到。

「我很擔心妳，所以睡不大著。」他的笑容依舊是那麼乾淨。「後來想想還是上街走走，打算等時間差不多就直接過去凝香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妳。」

「是啊，我也是因為睡不著，才想出來吃早點。」沒有忘記稍早的夢境，這樣的巧合讓我有些恍惚。「坐吧，你吃了嗎？」

「還沒，妳呢？」

「還沒。」

他在我身旁坐下，老婆婆正好將我點的東西送過來。「姑娘，這份是您的。請問……那位公子要吃些什麼？」

「你想吃什麼？」

他看看檯子上冒煙的蒸籠和其他器具，滿臉不知所措。「跟妳一樣吧。」

「麻煩再來一份一樣的。」

「好的，就來。」

拿起湯匙，我舀了一口豆漿送進嘴裡；拉德夫關切的看著。

「妳……還好嗎？」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其實，真正該被擔心的人是綺湘。

我看的出來，雖然她已經離開貝塔沙羅十年，而且也在日遙扎根落戶了。她的心裡，還是將那個北方國度認作自己唯一的家鄉。

除了綺湘，我也很擔心祈月。不管是在哪個時空，戰爭總是不長眼的，萬一她不小心被波及了怎麼辦？我不敢繼續往下想。

「憑箏，」他的眼睛，沒有離開過我。「妳在想什麼？」

「我的一個好朋友，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在貝塔沙羅嗎？」

「嗯，她應該會陪著公主。」

「是嗎？」他的表情變得凝重。「那她可能會有危險。」

「是啊，那也是為什麼我會那麼擔心。」依照祈月的個性，百分之兩百會守在扶憶公主身邊。

「妳想上北方去看看嗎？」拉德夫突然這麼問，才咬下第一口包子的我愣住了。

「什麼？」我口齒不清，一邊試著將食物吞下去，一邊放下手裡的包子。「你說什麼？」

「我昨晚稍微思考了一下，如果妳不放心，我可以雇一批人保護我們北上。就算沒辦法進到城裡，也能在鄰近村鎮待著，就近打聽裡面的戰況。」

我花了一些時間才搞懂他說的話。「你在想什麼？那樣太危險了，一個不小心都可能有人受傷，更何況……你不必作這些，要去，我也該自己去。」

我，和我的悅華琴。

拉德夫抬眼看著我，神情是一貫的堅定。「我說過，我想保護妳。」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我突然有點想哭，這真是一句太過浪漫的承諾。

沉默良久，我才用沙啞的聲音問出口：「為什麼？」

「可能是因為妳的琴聲，我感覺，妳一直都在等一個能保護妳的人。」

當場愣住，我不自覺落了淚，卻不懂是為了什麼；而他慌張了起來，忙著找紙巾。

達達達……一匹快馬從我們身邊的街道跑過，淚眼模糊裡，我只勉強看見那人手上飄揚著的紫色緞帶。

「那是快報，要送往凝香樓的。」只有為君王傳遞消息的信差能在手臂繫上紫色緞帶，這道顯眼的標誌讓他可以通過所有關卡，無須接受任何盤查。

我一把擦去眼淚。「走吧。」

往桌上丟了幾枚錢幣，我看也不看就往凝香樓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