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塵問摩拉克斯要來了滌塵鈴,這東西她就見過那麼一回,摸也沒摸過,摩拉克斯將鈴交到她手裡時,歌塵才驚於東西格外沉重。
與奧賽爾一戰已過去許多時日,他們各自回到了日常,應該。
過去三不五時不在家的鳴海,成日窩在家裡,埋頭鑽研太威儀盤。留雲也宅在家,琢磨著歸終留下的翳狐機關圖紙。摩拉克斯三天兩頭往城裡跑,問他去了做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館子挺好吃的,問他哪間,日復一日都說同一間,歸終喜愛的那間。歌塵則是半定居在歸離原的涼亭裡,近期歸離原不時傳出斷斷續續的琴聲,已持續兩三月。唯理水與削月照舊,串門喝茶嗑瓜子,偶爾隱去行蹤探訪那倒楣的方士一族。
歌塵將滌塵鈴收錄的短曲反覆聽了無數回,已臻倒背如流的境界,實話說歸終音律造詣只能說比普通略勝一籌,因此滌塵鈴中的小曲,當真是再普通不過,有幾首曲目歌塵甚至認得,是過去歸終的隨口哼哼。
偶爾,當留雲覺著該出門曬曬太陽以免鳥毛生黴的時候,她會來到涼亭,半拖半拉地將歌塵跩出來,也沒去哪兒,兩人就窩在留雲仙府外的水塘邊,雖是家門口,好歹是外頭,留雲便久久一次展現她粗陋的茶藝,歌塵呢,只是換個地方彈琴譜曲。
瑤琴的琴額繫著一枚精巧的掛飾,琉璃百合與琴。
摩拉克斯沒進城時也會來品一品留雲的茶,可他從未喝完過,這時歌塵會同他問些城裡的見聞,關於酒樓的喧嘩、食肆的菜香、茶館的說書,以及偶有的祭典繁華,摩拉克斯會說一些,保留一些,往往保留那些最引人入勝的,他說:「眼見方為真,歌塵。」
終於,一日天朗氣清時,歌塵背起瑤琴,步出涼亭,又是夕陽西斜,她想,今日是個好日子進城,摩拉克斯昨日說了,今夜有祭典,去看看吧。
那顆地平線上的橘紅鮫珠,如今近在眼前,城裡明晃晃的燈火已強過斜陽殘光。
「姐姐,好看的姐姐,妳是外地的客人嗎?」才剛進城,一個活潑的女娃娃便跳出來,自來熟地同歌塵搭話。
「小小!哈啊……別跑那麼快呀!」另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少女緊跟在後頭,額頭滿佈細汗,大約已跟著脫韁野馬般的妹妹奔走了一天。
「小……啊,姐姐,您是客人嗎?」小姐姐注意到有些手足無措的歌塵,奇特的衣袍與醒目的瑤琴特別惹眼,難怪妹妹有興趣。
「嗯,是……我是,聽聞今夜有祭典?」歌塵問道。
「原來您是來看祭典的,那是啦,今夜是海燈節放天燈的日子,您來得真是時候,天燈可好看啦!」小姐姐聽歌塵問起,熱心地答道。
女娃娃拉拉歌塵的衣袖補充:「天燈還得幾個時辰才放的,姐姐不妨逛上一逛,集市可熱鬧啦!」
歌塵微笑,向小姐妹道了謝,遲疑一掃而空,她邁開步前往人聲鼎沸的街市。
「姐姐!」小女娃追上來,拿出個小布包遞給歌塵,她說:「這是最好吃最好吃的飴糖,送給妳!歡迎妳!」
◆ ◇ ◆ ◇ ◆ ◇
暮色將盡,但這座城顯然精力正好,街燈、霄燈、看板燈將家家戶戶染得金黃,就連歡聲笑語彷彿都是金色的,隱約有些熟悉的,金色的。
「來呀!中原雜碎!好吃的中原雜碎!」
「岩上茶室賞燈座席!送春芽金萱一壺!」
「各位看官請就座,紙映戲『風塵三俠』即將開演!」
「讓讓!前面讓讓!給延姬小姐讓個道!」
「媽媽!我想吃糖葫蘆!」
「喂,老五!愣著幹什麼,走啦,再不走可插不進好位置啦!」
紛亂的話語此起彼落,歌塵原以為自己耐不住嘈雜,過去留雲的嘴上功夫偶爾也令她疲憊,她以為自己不喜人聲,不喜喧鬧,可是此時,身在交談與華燈一併盛放的人城裡,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人世也是世。」
「我明白了……我才明白……妳對他們的興致、對他們的讚賞和期許,都有其道理。」歌塵將雙手按在臉上,擋住紙醉金迷的光,她輕聲說:「真是有點兒不甘心,妳怎麼總是對的呢?而我,怎麼總是遲了……」
咻—磅!
一束煙火奔上夜空,炸出一朵亮眼的花,歌塵放下手,看見夜空開出一朵接一朵煙花,在煙花的尾巴,數不清的霄燈扶搖而上,它們緩慢而堅定地上升,逐漸填滿夜空,大大的煙花縫隙中被點綴上小小的燈花。
歌塵喜歡這個景象,無法自拔,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夜空,眨也不眨的眼框泛起薄霧,也許,只是華燈太過耀眼。
人們興高采烈的祝賀此起彼落:「海燈節快樂!祝願豐收連綿!華燈不滅!」
據說,那夜,當煙花散盡,僅餘霄燈獨自遠去時,一首悠揚的歌曲自高天流洩,他們說,那是仙女才有的美妙嗓音,肯定是天家有感於人世海燈節,情濃的應和……
晚風習習,拂落殘陽天光將盡,
倦鳥思歸,老樹重山展懷相迎,
高天欲歇,華夜方醒燈火迭起,
君可曾見哪,
琉璃華燈琉璃夜,伊人笑語晏晏,
笑那鎏金漫天,笑那華燈艷,
笑那影戲靈現,笑那菓子甜。
晚風蕭蕭,吹開歡欣街市喧鬧,
遊人夾道,妙姬燕舞長袖招招,
海山珍庖,饌玉炊金滿添佳餚,
彩紙驚飄,
佳人何去徒留輕笑,
君可曾見哪,
琉璃華燈琉璃夜,伊人笑語何見?
鎏金依舊漫天,華燈依舊艷,
影戲依舊靈現,菓子,可還甜?
菓子,可還甜?
◆ ◇ ◆ ◇ ◆ ◇
很多很多年以後。
「姥姥!姥姥!」
「哎!在呢在呢,慢點跑,慢點跑,當心摔著了。」
「姥姥,我昨日在雲翰社聽了一曲,可好聽啦,雲老闆說是流傳已久的曲兒,我竟現在才聽見,太可惜了!」
「是嗎?是什麼曲兒這樣好聽?」
「琉璃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