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濛濛,濃重濕氣讓薄紗沉甸甸的,我靠著柱子,透過浸潤著雨絲的紗帳看遠方。又綿又密的細雨已經連下好幾天了,灰色氣候讓人心情開朗不起來,綺湘索性也讓凝香樓打烊放假,看樣子要等待哪天能看見太陽,我才能重新攬琴出場。
我的悅華琴被放在石桌上,紅花依舊在紫色背景上綻放,綠藤盤旋,或許是因為溼度過高,紅與綠居然更加明亮……只是我看著她,心裡一點想彈琴的慾望都沒有。
四天前,綺湘和我剛回到凝香樓,下人就來通報說拉德夫來了。
「這麼急性子?椅子都沒坐熱呢。」她曖昧的笑笑,將我驚嚇的反應看進眼底。「還說不中意人家?瞧瞧,不過聽見個名字就歡喜成那樣?」
「綺湘!」不知道是困窘還是生氣,我的聲音聽起來卻像在嬌嗔。
「好好好,不就讓他進來了麼?」她搖著羽扇,一面吩咐其他人都下去。「慢慢聊啊。」
大廳只剩下拉德夫和我兩個人,空氣裡飄著凝香樓特有的氣味,沉默中,時間好像也決定靜下心來,慢慢走。
心跳很快,我還是沒低下頭,更在意的是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凝重,有點焦急。
「怎麼,會這個時間來?」耳濡目染久了,對於姑娘會跟客人們說的話我多少學會一些,更何況,讓他先開口也並非待客之道。
他的呼吸濁重,深深換氣幾次之後,他才終於開口:「全城都傳遍了,說日遙城主向妳求婚。」
「他……的確是……有說過類似的話,」剛開頭是遲疑,後來卻像要解釋什麼似的放大音量。「但是我沒答應他!」
「那是……」目光堅定,拉德夫的臉上有小心翼翼的試探,也有期望。「為什麼呢?」
因為你。簡單的三個字,我卻答不出來。
而在這個時候,我又想起祈月的表情,和她說過的話。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過最壞的打算,大概是我又得回去死前那副軀殼裡了。
我不要自己帶著遺憾離開,再重新開始另一個生活。
尚未釐清自己對拉德夫究竟抱持著怎樣的情感,這兩句話就已經潑醒我能有的微薄想像,該退開的,腳步卻像裹了水泥似的僵住。
後來又交換幾句言不及義的對話,拉德夫就離開了。望著他的背影,我感覺心裡有深深的失落,還有一點痛。
那份窒息的矛盾感至今還在胸臆間擺盪。
「怎麼了,這幾天無精打采。」同樣慵懶的嗓音,同樣搖曳的羽扇。綺湘將紙傘隨手往旁邊一放,斜覷著我,似笑非笑。「那天,妳與拉公子發生啥事?」
雖然問的風清雲淡,她的表情卻有收斂起來的認真。
我想把那些紛亂的擔憂告訴她;想重複祈月那兩句刺進心裡的話;想問問她好幫自己想清楚,對於拉德夫,我到底抱持著怎樣的情感?
但最後,我只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想說的太多,反而真的會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真希望祈月在這裡。」這樣我就能仔細的問問她,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妳的願望可是快成真了。」綺湘開口,讓我突然從愁雲慘霧裡清醒過來。
「什麼意思?」
「今早的快報,雷琳女王決定將扶憶公主嫁與城主薩蒙斯。」
和親……祈月那時候的顧慮是正確的,也幸好,薩蒙斯是個天生的王者,有權威但又不失溫柔,我相信他們能夠幸福。
「知道隊伍什麼時候會到嗎?」
「據說是半個月後。」
「……」我能說什麼?還要再等半個月?我等得了那麼久,那拉德夫呢?
每段愛情都有它的期限,我卻也沒有那麼多時間。
「看樣子,拉公子八成是向妳求婚了,」戲虐的語氣讓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跟我開口,才這樣扭捏吧?哎哎,我不是早說過了,雖然「歌姬」是咱凝香樓的大紅牌,出閣也非不可呀。更何況,妳還是祈月薦來的人,說到底,只要一句話,倘若妳心意已決,我也樂的讓妳從良。說白點呢,他無需將妳贖出去,。」
「妳在想什麼?」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他沒跟我求婚啦!」
「是麼?」滿臉不相信。「瞧妳魂不守舍的。」
「我是在煩惱啊。」
「什麼惱?」綺湘聽不懂了。
嘆一口氣,很沉重。「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練塵大人就告訴我,我只有一年的時間學習。她也給了祈月一個期限。所以我們都很害怕,萬一等時間到了,我們又回到台灣怎麼辦?……妳知道,那個喜歡祈月的男人嗎?」現在才發現,我從頭到尾都沒問過那個人的名字。
「妳說的該是牙夜,早在祈月出現以前我就認識他了。人長的不錯,個性也挺開朗,就是每每看見祈月時都不曉得在害什麼臊!」
用害臊來形容男人也實在是……。
綺湘完全沒理會我的表情。「說起來呀,他們這一對我等的可真夠久。從前在貝塔沙羅的時候,牙夜老拿一堆上好布料送給祈月,禮是送到了女孩兒手上,可,一句話都沒講;祈月也是一個樣,嘴裡什麼也不說,總要我替她收下那些布料,等回了房,才看著那些東西發愣整個下午。這麼彆扭的兩個人我可真是前所未見!」
感同身受,我忍不住想替祈月說話:「那是因為她擔心,怕萬一真的回到台灣了,自己怎麼辦,對方又該怎麼辦?」
「擔心啥?」她的表情有一貫的不以為然。「凡事思前想後只會錯放更多享樂的機會!咱們女人的歲月能有多久?二十年?三十年?就說了都是多想,現下不把握良人,男人哪,轉眼可就抓不回來了!……不想話說回來,牙夜也真是個呆子,十多年的時間過去了,居然長情若此?!」
「那萬一有天祈月消失了呢?」牙夜……該怎麼辦?
「別把愛情這玩意兒看的太重,說到底,不就是一個陪自個兒近些的人麼?少了一個,總可以再找另一個;不要麼,懷念懷念著也就是一生了。」搖著羽扇,綺湘的表情很豁達。「那些什麼為情了斷的都盡是些傻子!現下難過的死去活來,五年後、十年後,甚或二十年後再回頭想想,怕都會覺得不值了。」
綺湘說的一大串話讓我有點暈眩,似懂非懂的,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觀念。
其實,好像也是。當初我以為是世界末日一樣的生活,現在看來就像是一齣鬧劇。我就像是一個旁觀者,看以前的自己在痛苦的迷宮裡打轉,但明明,出口,距離自己只有一個小轉彎。
跨過了,也就重獲自由。
「是這樣嗎?」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仍然不夠對,但是我說不出來。
「別老愛胡思亂想!什麼愛不愛的,也沒那麼困難。」
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了,綺湘將濕重的薄紗收成一束綁好,望出去,視野豁然開朗。
「不管是什麼,都像這雨一樣,」倚著柱子,綺湘深深吸氣。「總會轉小,也總會過去。」
忙著調著呼吸和心情的節奏,我到後來才發現,這一天的綺湘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