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流氓連》(十)：二連小公主

生前與希特勒政見不合的德國前陸軍指揮官曼斯坦因，以人員特質四像論聞名於世，成為管理學相關文章常被引用的對象。

曼斯坦因曾將麾下的軍官依照「聰明、愚笨」和「勤奮、懶惰」劃分為四類人：

這套分類方式是否合理、能否套用到社會的層層面面，以我淺薄的人生經驗實在難下定言，但這個說法套用在軍中的所見所聞，倒是挺好用的。

在二連幹部中，人稱「小公主」的劉姓某班長，就是又笨又努力的第四類人。

我肯定他的努力，但對他的管理手段實在不敢恭維，加上其人其言有著諸多槽點，讓我很難在回憶裡對他提起一絲敬意。

實際上，「小公主」這個綽號就是我暗自給他取的，我沒想到大夥這麼捧場，居然將這個雅號約定成俗地用了下去，真教我又驚又喜。

小公主身材矮胖，聲音又尖又高，動作又柔又媚，他用滾珠般的胖手抹去脖間汗水的媚態、以指腹摩娑嘴唇的銷魂動作，都將其女性化的內在特質展露無疑。

女性化特質本身不是缺點，錯就錯在它不分主次、不合時宜、缺乏邊界的強迫性展現。小公主的這些特點將在後續諸多故事中一一得現，此先按下不表。

小公主做事還算有板有眼，做事不計較髒袖口，是連上扮黑臉的好人選。

但其人好用心計，諸多像「下馬威」、「花車效應」、「服從測試」等基本的治人之術，在他每天的胡亂使用下，變得愈來愈臭、愈來愈惹人厭煩，反倒使大家對幹部的命令更加愛理不理、隊伍的人心更加零散。

倘若曼斯坦因復生，恐怕也會力薦國軍將小公主開除軍籍。

我還記得，小公主來到營區的第一天，就讓自己變成連上兄弟的眾矢之的、吸收仇恨值的大黑臉，不管他是否有意為之，我都覺得他是個天才。

鑑測完畢一周後，接受完幹部訓練的小公主接替一向看我不順眼的陳班長，於某夜返回關西營區。

那時早過了就寢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半左右。

剛擺脫陳班長刁難的我，還沉浸在嬰兒般的酣睡，渾不知有個更加倒霉的玩意即將破壞我的寧靜。

「嗶—嗶—嗶」急促的哨音刮破我們的耳膜，點燃許多人的起床氣。

「幹你媽的...吹三小......」八加九猛地在上鋪坐起，顯得很是不爽。

「诶，火...火災了嗎？」心臟衰弱的大眼仔緊張了起來，誰叫他的毛怪不在。

我們還在狀況外，頓時聽到有人在走廊大喊道：「二連，全體起床。」

這個聲音又尖又高，我記得在《康熙王朝》裡聽過無數次，不過通常它的台詞都是「皇~上~駕~到~」

我聽了這聲音就笑了：幹，這是《貴妃醉酒》裡的高力士嗎？

我們昏昏沉沉地來到走廊，一個矮矮胖胖、肥頭大耳卻生得眉清目秀的士官，正手拿著一本登記冊，一臉煞氣地盯著我們。

「每個人到自己的臉盆的位置前站好，通通站好。」

按照規矩，每個人睡前都要給臉盆放滿水，然後蓋上合板、擺上牙刷和鋼杯，但這項簡單的操作，是有什麼毛病好挑的呢？

新來的胖太監發話了：「所有人都不准動，現在開始內務檢查。」

我們排排站好，胖太監一個個開始挑起我們毛病。不是鋼杯和牙刷的位置擺得不好，就是臉盆沒有貼齊地磚的某條金線，或者就是水沒裝過七分滿、沒有和前後臨兵的臉盆相互對齊......

每當有人被胖太監教訓，他就高調地喝問那人的座號，同時給這人記上一個小過，等他堪堪檢查完全部人的夜間內務，我們才發現竟沒一人能通過他的找碴。

於是，我們捧著臉盆集體罰站，同時被迫接受胖太監的下馬威。

「我是剛從尖石回來的幹部，劉X明。聽說你們這屆毛很多，規矩也教不好，所以今天全體都記一個小過，再來一支，你們全部人這禮拜五就別想回家。」

我們捧著臉盆罰站，看著劉班長走動時款款擺動的肥臀，無不想踹上一腳。

許多脾氣本就暴躁的弟兄，此時嘴上不斷碎念著各式咒罵，將劉班長的媽媽、阿嬤、父系親戚、母系親戚、五等親以上的祖先、家裡養的寵物、鄰居的一家老小等，在各種汙言穢語下不斷排列組合、交互作用，不斷創造新的語言奇觀。

苦難真是創作的泉源。

俗話說：不知者無罪。在劉班長到來前的幾十天，所有人的臉盆這樣放著也沒出什麼岔子，結果他一來就讓大家的紀錄都添上一筆「丑一」，這不是純心找麻煩又是什麼？

即便是好脾氣的小畫家，也少有的表露出情緒：「如果他是來亂的，他成功了。」

劉班長從此一戰成名，成為二連繞不開的話題人物。

劉班長受命管理各種連上的瑣碎事務，並且顯得樂此不疲。他似乎能在掌控我們作息與一顰一笑的過程中得到滿足，是個天生的管家婆、圍事鄉民。

他與金絲蛇一樣，和我們在肢體接觸上的界線十分薄弱，部分樣貌較佳的弟兄常會被他揉肩捧臉，惹得一身不快；他對處罰有著難以消磨的熱情，偏偏威攝力還不如一條台灣土狗，讓某些頑劣分子愈發不服他管教。

很快地，某些脾氣火爆的弟兄開始發難，也促成他喜提「小公主」這個外號。

二連中，打飯班裡的吵架王「無尾熊」一向性格火爆，時常與人起衝突。

有次中央廚房配送餐點時間超出連上規定時限，讓無尾熊等人被劉班長連帶處罰。這讓積怨已久的無尾熊當眾發飆，與劉班長在集合場前當眾撕吵了起來。

我們當時坐在行軍椅上、拿著餐盤飯碗，這時紛紛放下手邊動作，喜孜孜看著他倆吵嘴，擺明了看熱鬧不嫌事大。

只聽無尾熊突然大聲吼道：「叫叫叫，你不在現場還什麼都懂！你高人一等，你屌、你有官威算我錯好不好！」

這話說完，吸引住全部人注意力。

平時愛搞笑的鬼頭和無毛冬瓜，看著遠遠爭吵中的劉班長和鬼頭，不甘寂寞的病又發作了，開始玩起《壹週刊》的經典單元：設計對白。

「你偷吃算了，還不戴『沙褲』，怎麼那麼髒？」

「你說什麼？你連飯都不煮，好意思說我逛小吃部？」

這兩個傢伙就像流氓版的奇奇蒂蒂，一開始胡鬧就收不住嘴。

「我不聽、我不聽，你解釋就是掩飾。」

「幹你娘，那我掩飾還代表真有其事喔？」

大夥聽了都笑了，結果他們的烏鴉嘴還真的印驗了。

只聽劉班長突然高聲尖叫：「我不聽，我才不聽...」

這下大夥又笑了，連集合場上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操，快笑死。劉X明怎麼這麼娘砲？」87號「北七」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我忍不住說：「奇怪什麼？人家是二連小公主诶？森氣氣很正常啦。」

「哈哈哈，小公主？」

「幹，還真的。」

「劉X明，我們的二連小公主。」

一個新的外號正在冉冉升起，我很榮幸成為它的命名之父。

「诶八十八，你看小公主現在又會說什麼？」鬼頭忽然向我問道。

我看無尾熊背轉身子，剛喜提「小公主」外號的劉班長伸手扯住無尾熊肩頭，場面熱火朝天、酸中帶腐，沒多想便說：「小公主在講：說好的幸福呢？」

「哈哈哈，這可以！」無毛冬瓜狂笑不止；鬼頭則對我露出一臉莫名的讚許之色：「看到沒，這就叫會聊天！」

會聊天？我只是被奇奇蒂蒂捲入的唐老鴨，哪裡會聊天了？

我們繼續笑嘻嘻地看著劉班長和無尾熊大吵大鬧。這兩人的人緣都不怎地，哪怕是無尾熊也曾與我有過爭執，看到兩個家夥在「狗咬狗、一嘴毛」，讓我心裡十分痛快，換言之：爽死我了。

原先還期待看到一場全武行能成功上演，但我們還是高估了兩人的膽氣。兩人的爭吵直到其他幹部到場拉架後，劉班長這才抹消對無尾熊等人的懲處，並結束這場風波。

從那天以後，「小公主」這個雅號在我們口耳相傳下，就此在劉班長頭上坐實。

至於小公主，他將繼續成為一樁樁鳥事中的重要配角，但那又是別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