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中的某個平日,我為了研究所註冊事宜,請了一天假。
其實在學校註冊也算不得什麼大事,至少確認入學資格這件事,大可讓家人拿相關證件前往認證、註冊即可。
但我本著不去白不去的想法,依然請了假、出了營,就因我想試著脫離枯燥的軍營生活一天,創造人生的意義感。
某程度上,我這麼做也是受到政大會計哥的影響:既然這段軍中時光的消磨實在無可避免,倒不如在限制內增寬生命體驗。
那天我去了學校註冊,也和我爸久違地獨處散散心,過了段平和的父子時光。
那麼,古爾丹,代價是什麼呢?
留營一日。
於是在當周的假日,我按軍規與其他無故離營、犯錯被罰的種種滋事分子,一同留營進行各項雜務的處理與設施的維護。
當愉快奔赴假日的同梯迅速消失後,我和其他人留營人士只是不急不慢地換著迷彩服,心情上別有一番愜意;看著放假人士匆匆忙忙地準備離開,我不禁興起「夙興夜寐為誰忙」的感慨:只要我無欲無求,管理者的香餌就無法勾起我的興致,以及哪怕一絲的敬畏之心。
同樣被留營處分的人裡,有和我同天離營、去面試小學體育老師的「哥布林」、因狂歡而遲到的富二代「瓢蟲」、太過白目而被罰的「無毛冬瓜」、長相不起眼、戴著粗框方眼鏡的「方格斯」以及因不明原因被罰勤兩日的「屁桃」。
這些人已經是留營人士中相對友善的好分子,我很自然地靠近他們,省得和其他素行不良的雷包攪和在一起,增加不必要的工作。
屁桃在連上還算好相處的傢伙,他呈橢圓三角形的大臉上長著兩坨又圓又大的腮紅,讓他喜提「屁桃」雅號。因為他相對老實可欺,又沒有財不露白的警惕心理,導致他身上的錢財曾多次被身分未知的小偷連摸數次,間接導致連上發生一連串的信任危機。
此間詳情在前面章節《像極了愛情》中有所描述,不再贅述。
一看到我也被留營,屁桃彷彿找到一根浮木,拉著我開始家長裏短。
我才知道,屁桃因和連上的小毒蟲「豆花」起衝突,被罰留營兩日。
我沒過問他和豆花到底為了啥事差點大打出手,但屁桃鐵定是吃虧的一方。
畢竟屁桃平時與人為善,儘管瘋起來也會幹些砸爛獨角仙、洗餐具玩肥皂水之類的蠢事,但他在連上還算吃得挺開,算是較為親善可愛的好分子,我也不介意與他臨時組團,以應對接下來的責難。
我們列隊前往營長辦公室,等待接下來的工作發落。
「诶,是很會聊天的八十八嗎?你也在啊?」無毛冬瓜友好地說:「你別緊張,留營只是在營區打雜而已,很涼。下午就可以在大通鋪把被十五班霸佔的風扇拿來我們自己吹、玩完手機再睡個爽覺。」
「真的喔,希望如此囉。」我說。
說話間,原先陰陰的天空忽然變得萬里無雲,太陽光耀眼得驚人,天色藍得像是到了外島似的,我心裡開始暗叫不好。
我們等了十分鐘左右,等營長「瘦白雲」送別了幾名剛受完訓練的士官後,他才向我們公佈今天的任務:「各位都是身上有事,這才留營處分隊吧?營長醜話講在前,今天你們比較倒楣,要做的工作會比平時辛苦一些。」
要我們幹嘛?游到對岸反攻大陸?
營長一聲輕咳:「二營下禮拜就要密切進行打靶訓練了,因為平常在使用的第一靶場要借其他部隊演練,所以要開放久未使用的第二靶場。簡單來說,你們在今天的上午九點一直到下午六點,都要在靶場進行場地復原與維護的工作。」
「那裏沒意外都變成原始叢林了,營長也不可能要你們一天之內就把那裏夷為平地。不過基本的草場、砂石地、廁所這些地方都要復原。做得好的話,這裡所有人下午就能離營回家。」
我們精神一振,彼此眼裏開始燃起希望。
這下我又變成忠誠的國軍戰士了,為了爭取離營機會,我會獻上我的心臟!
然而,命運似乎開我了個小玩笑。
奉命帶領我們上山砍伐森林的,是「蛋頭先生」黃班長,這個一來二連就讓我得罪了的傢伙。
操,今天應該會滿精彩的。
我看屁桃的肉臉已泛起幸災樂禍的笑容,只得暗暗嘆口氣:就當是還債囉。
上午八點二十分,氣溫三十八度,能見度百分百,無風無雲。
我們將水壺裝滿,帶著工兵裝備,這便上山做長工去也。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儘管蛋頭先生路上沒少對我借故發作,但看在我體力全場最佳、完全沒掉隊的份上,他也找不到什麼碴,只是帶著我們穿越一條陡度極高的捷徑,以少於預計時間十分鐘的效率登上了靶場。
在其他人喘氣休息的放風當口,我迅速觀察起這片即將的戰場。
只見靶場蒼莽莽、綠油油,充滿著原始叢林的生命力,兩株大樹包圍著拔場的鐵皮棚子,其中一株樹幹斷落、壓彎了半邊屋頂;草叢深處不時發出不自然的抖動,顯然生機勃勃,有極高機率是條忙著抓老鼠的大蛇。
至於靶場周圍,更加慘不忍睹。
許多叢說不出品種、枝葉帶刺的小樹像交配中的蛇一樣彼此糾結,一名握著工兵斧的弟兄想到即將扮演《戰神》中的克雷托斯,臉上顯得有些躍躍欲試;莖幹肥大的小花蔓澤蘭像不織布一樣撲滿地面,底下還藏著數不清的帶刺綠芽,顯然是另一種叫不出名的外來種植物;廁所髒得像接待過十條人型蜈蚣的密室,充滿生命垂死搏鬥、孕育未遂的殘留痕跡,即使變態如帕索里尼,也能在這個空間找到新的靈感。
「幹...幹你娘!廁所有隻死貓!」無毛冬瓜驚呼道。
好個鬼地方。
這裡目前沒通自來水,也沒飲水機,倘若有個倒楣蛋中暑了,恐怕得請他好生保重,畢竟能熱死在野外,對現代人來說也挺稀奇的。
「叫一台附雲梯的貨車來,告訴他們帶有冰袋的保溫箱來。」蛋頭先生一改平時的呆氣,顯然很有拓荒經驗:「靶場屋頂快被樹幹撐破了,做過木工的人有誰?等下和我一起去用。」
兩名有經驗的弟兄舉手後,蛋頭先生開始分派工作給剩下的人手。
我被分配到割草整地的工作,靶場候命區到砂石地間的一大片草坪,都交給我和另外六人處理;幾個塊頭較大的傢伙則負責砍樹,希望他們不會姿勢過大、一斧頭砍下自己的腳趾,或是惡向膽邊生、突然想拿凶器報復社會。
至於清理廁所的工作,則交給三個一臉無所謂的弟兄處理。蛋頭先生很懂得和他們談條件:只要他們把那些生物遺跡化石與人工垃圾清乾淨,就可以先抽菸休息半小時。
我一手拿著鐮刀、一手握著工兵斧,兩者交疊的形狀和共產黨的紅旗有那幾分相似,我忍不住模仿湖南口音、學起二十世紀第一殺人魔的口吻:「勞動最光榮、勞動最偉大!」
我彎下腰開始與戴著小刺的類荊棘植物奮戰,至於營部為啥不派台割草機來幫忙,我也就懶得多想了。
處理這種藤蔓植物特別麻煩,必須先把莖割斷再把它連根拔起,即使我手上已經裹了兩層工作手套,依舊要小心被上面的倒刺扎破手指;好就好在這種植物連根拔起時能順帶清理掉它的其他分株,每次拉起一大叢這種荊棘植物就讓我很有成就感,彷彿正在迎接某種大豐收。
由於我是個做事非常專心、容易進入無我境界的好孩子,一個人割了拔、拔了割,身上的臭軍服乾了濕、濕了再乾,每兩次乾濕循環我就補一次水分,接下來繼續幹,非得把那一大片草坪都清理得乾乾淨淨不可。
「喂!」
「......」
「喂,八十八!」
我抬頭一看,發現是屁桃在叫我,旁邊則是蛋頭先生。
「報告,請問有什麼任務?」
「快來屋棚這裡休息!不要讓自己中暑了。」蛋頭先生說。
我看其他十幾個弟兄都在建築陰影處躲著太陽,這才如夢初醒,在屁桃身邊落坐。我人一坐下,這才漸漸感覺到......媽呀,怎麼連空氣也這麼燙!
看到我工作這麼認真,蛋頭先生似乎對我客氣了些,拿了個冰袋給我,要我和其他人原地休息二十分鐘。
目前飲水有限、小賣部的餐車也不在,所有人只能靠原地喘息來恢復生命值,我第一次感覺自己像個射擊遊戲中的角色:哪怕受到多大爆擊,只要躲在牆角呼吸就能漸漸恢復血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