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第一天(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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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曾經繁華熱鬧的車站,現在已經變得一望無際,任何曾經有人來過的痕跡都沒有。他還在極度的崩潰和悲痛之中,何語純自殺的那一天,警察和醫護人員來到現場的情景,再次重現在他腦裡,歷歷在目。他不斷的大聲呼喊、狂哮,但都是徒勞。這裡所有生命的氣息都消失殆盡,空氣都變得混濁,同時卻安靜得讓他可以清楚聽到自己脈搏的聲音;他還存在,至少是在這個空間裡,他記得自己還是張謙睿,何語純的丈夫。
他很疲倦,肢體開始僵硬,像行屍走肉般的在這裡徘徊。他不知道現在身處在甚麼空間,也不知道身體這個狀態要維持多久,但這些對他來說已經顯得不太迫切,他可以在任何時刻躺下,讓任何人來把他的身軀帶走,把他的靈魂也帶走。
「快點結束吧,總比在這裡忍受著折磨和痛苦好。」
最後他還是支撐不住,就直接倒地,身體蜷縮了像在母親懷裡的胚胎一樣,他希望可以感受到一點體溫,或聽到一個不屬於他自己的心跳。他安靜的躺著,然後便睡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他漸漸回復了一點力氣,然後就感受到原本冰冷刺骨的地面現在變得柔軟濕潤,像有一條新的水源,初次流到一片乾旱已久的土壤裡一樣。土地慢慢的承受了他的體重,他的身軀也有所下墜。
他享受著這樣的一種安慰,讓土地透過時間給予他需要的力氣和養分,他蜷縮的身體開始伸展,慢慢的變成平躺的姿勢,當他再次打開眼睛,他聞到一些像燒焦土壤的味道,還聽到寒冬快要結束的聲音。
還記得海芋這種花。它們很美,但開花期很短,一兩天就會凋謝,種它們的人要花很多時間和心思,欣賞它們的人也需要碰運氣。它們的花蕊寬大,個子比較小,在一大片花田裡,不會互相爭艷,只會相互襯托;有幸看到的人,就能體會到白茫茫的一片潔淨純粹,映入眼簾。
車站裡的土壤突然就開始生出一條條又長又綠的花莖,它們不停的生,生得比一個成年人還要高兩到三倍,然後就停下,把整個空間都填滿了,可能有成千上萬。它們的動作一致,像韻律游泳的運動員一樣,沒有一枝的生長是有延誤的。花莖生好了之後,花柄上開始長出花瓣,白色的一瓣又一瓣,又厚又大,然後就是中間帶橘帶金的花桂和花冠,在花蕊的呵護下慢慢的伸出頭來,視察一下周圍的環境。待到花全開,每枝花的形狀都顯示出來,用上了不到數分鐘,一個佈滿巨型海芋的花田就完成了。
但是有一個不尋常的地方,就是每一枝花的花莖,都長滿了又長又粗的荊棘,它們可怕又殘酷的外型與花的美貌形成巨大的對比。也因為它們的體積巨大,就算是荊棘,每條枝都好像是鐵棒一樣粗、每條刺就和刀一樣鋒利;原來襯托著如此完美純淨的花蕊、不停為它們輸送營養的來源,是這些一條條讓人心生畏懼的刀和刺。
在這片擁有上萬朵花的巨型花田裡,每一朵花就像跟另外一朵一模一樣。因為它們顏色的關係,天空都被光線反射變成了雪白色,還是一樣的一望無際,沒法分辨出方向跟座標。但有一點光,不知道從多遠以外傳來,正在一閃一閃的照耀天空,像是一個小黃點,和蛋黃相似,在一大片的白色的中間。
這個小黃點引起了張謙睿的注意,他也很主動的朝它的方向走去。
但是在這個小黃點與他之間的距離,站著無數朵全部花莖都是荊棘的海芋。
每當他伸手把一條花莖推開,它都會雙倍用力的、無情的打在他的身上,深紅的血液便馬上從他手臂上溢出。而每當他推開一條花莖,周圍其他的花莖都會向他靠近一點,把他可以前進行走的空間收窄,所以他必須要花更大的力氣,嘗試去躲開它們,但同時又不可以使力的摧毀或破壞,否則他必定會遍體鱗傷,沒法走下去。
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但當他越走越遠,每一枝花與花之間的距離也會越來越短;他以為他躲開了左邊的一枝花,但還是不小心觸碰了後面的另外一枝,他的背部,也因此受到一次重擊。他一直忍耐著,繼續往前走,嘗試躲開更多的花莖和荊棘,但它們總是從四方八面不同的方位向他撲去,無論如何他都沒辦法避免一次又一次行刑式的鞭撻。它們毫不留情,每一鞭都奮力的吞噬他的皮膚和血液,像是大自然的劊子手,把他的血、肉、精神、力量,全都抽空刮淨。
「撐一下,就再多撐一下。」他只能不停的鼓勵著自己,必須要找到這點黃色的光,才可以停下來。
就這樣他一直忍耐著皮開肉綻的痛,一直不停的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沉重的走。但原來有另一個可以讓他堅持這麼久的原因,是每當他受了一次傷,血肉都被刮走了一部份之後,它們又會自動重癒,長出新的細胞,修補他的傷口。所以這個折磨並不是要奪走他的生命,而是他的靈魂,是一個不會結束的折磨,像宙斯懲罰普羅米修斯一樣,每天都要派老鷹啃掉他的內臟,然後在晚上再賦予他新的身體,好讓老鷹在新一天可以再次把他吃掉。
在他發現了這個現象之後,反而使他更加有勇氣的去衝破這些花莖,儘情的去攻擊它們,發洩他的憤怒。只要他可以抵受著這種劇烈的疼痛,他就會撐過來,到達他要去的地方。他開始跑起來,雙手向兩方不停的拍打,一方面是要保護自己,一方面要製造出更大的逃跑空間。因為他的速度加快了,於是那些荊棘也一樣,鞭得更狠、更快,血液都向不同方向飛濺,甚至他的嘴上都有一點血腥的味道。在這個依舊是一望無際的巨型花田裡,張謙睿滿身鮮血,正奮不顧身的向他的目的地狂奔,他一直跑一直跑,血一直在他的身上流下,把他經過的每一朵海芋都染紅。
最後他用了花不完的力氣,跑了數不清的距離,就停在一朵黃色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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