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03|閱讀時間 ‧ 約 29 分鐘

不二救贖1

    我連忙撐起身子,衝着他的背影喊道:「程遠辭,你還欠李禹樊一個道歉,態度好一點兒。」
    他腳步一頓,沒接話。
    沒多久,外面傳來開門聲。
    程遠辭好像在小聲和李禹樊說什麼,隔得有點遠,我聽不真切。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他們進房間找我。
    我急了,大聲喊道:「你們是在偷情嗎?」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李禹樊先程遠辭一步跑進房間,一臉「你被資本腐蝕了」的表情看着我。
    「客廳那些包、首飾、大金鍊子都是你男人送你的?」
    什麼包?什麼首飾?什麼大金鍊子?
    我一直在臥室躺着當個廢物,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李禹樊嘖嘖了兩聲,「顧禾,外面人怎麼說你的,你不知道嗎?」
    程遠辭走進來,斜了李禹樊一眼,慢慢悠悠地坐到了窗邊的懶人沙發上,似乎在等李禹樊繼續說下去。
    外面那些人對於我和程遠辭的婚姻,無非就是覺得我們一個貪財,一個好色唄,能有什麼好話?
    連我爸媽都是這麼認爲的,所以他們到現在,都不認可程遠辭這個女婿。
    「請問你來幹什麼的?能走了嗎?」我露出齜牙笑。
    相對於別人的看法,我更關心客廳裏的那些東西。
    李禹樊一屁股坐到我旁邊,得意揚揚地笑道:「你爸媽聽說你身體出了點問題,很擔心啊,特意委託我過來照顧你,順便替他們考察一下你的婚後生活。」
    我懷孕這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李禹樊,知道的就只有我爸媽加程遠辭的爸媽了。
    前幾天本來要回門的,但我這身體狀況出了問題,沒辦法回去,程遠辭就打電話過去解釋了。
    當時我爸媽態度那叫一個冷淡,我都差點哭出了聲。
    沒想到他們竟然反手來了這麼一招,真是猝不及防。
    「間諜?漢奸?叛徒?」我激動得差點兒從牀上坐起來了。
    李禹樊手疾眼快地按住我,笑眯眯地一字一頓道:「使臣。」
    淦。
    李禹樊這人嘴巴特別甜,臉皮又厚,跟我爸媽關係處理得比我這個親生女兒還要好。
    當初我爸媽追着趕着要認他做乾兒子,我因爲不想喊他哥,使出渾身解數攪黃了這事。
    那時,李禹樊賤兮兮地問我,是不是怕做了兄妹就做不了情人了,還讓我把格局打開一點,兄妹談戀愛更刺激。
    「我也特別想來看看,他對你好不好。」李禹樊突然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認真了起來。
    我一時有些適應不了,乾笑了兩聲,「什麼好不好的,生了孩子我……」
    後面的話我怎麼也說不出了。
    結婚之前,我和李禹樊說過,生了孩子我就離婚,但現在好像不止我動搖了,他好像也不信了。
    「程……大哥?」李禹樊無辜地歪着頭,衝程遠辭笑道,「你歡迎我嗎?」
    程遠辭蹺着二郎腿,腰身靠在椅背上,半邊臉隱沒在窗簾投射的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好一會兒,他纔回答:「外面那些東西買錯了嗎?」
    李禹樊一下子激動了,他站起身,指着外面哭笑不得,「你覺得沒錯?別人我不知道,禾子肯定是不可能喜歡這些東西的。太俗了吧?這就是你們老男人的浪漫?」
    我覺得我喜歡!
    程遠辭慢慢站起身,誠懇發問:「那你們小男孩怎麼浪漫的?」
    李禹樊雙手放在腰間,一邊有節奏地左右擺胯,一邊唱道:「我想邀請你坐上我的野摩托,我願意陪你喝酒喫肉再唱歌……」
    不不不。
    他對我有誤解。
    我撈起一個枕頭朝李禹樊扔去,「滾,別帶壞我家大叔。」
    李禹樊接住枕頭,挑釁地仰着下巴,「小辭啊,快給我安排房間,我有的是時間慢慢教你。」
    我恨不得仰天長嘆。
    這傢伙竟然摻和進了我的生活。
    晚上十點,李禹樊終於消停了,就爲了讓他能在我媽面前多說兩句好話,程遠辭竟然真的忍了他各種無理幼稚的要求。
    雖然大多時候我都看不到他們在幹嗎,但光聽見李禹樊那鵝叫一般的笑聲,我就心疼。
    我看着程遠辭對着電腦埋頭苦幹的身影,嘆了口氣,「我明天就想辦法趕他走,辛苦你了。」
    程遠辭揉了揉眉心,走到牀邊,俯身看着我,目光幽深,「李禹樊說得對,你這個年紀需要的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瘋狂搖頭,對個屁,不要相信一個只會網戀的單身狗。
    「是我想簡單了,你要的不是這些物質。」他直起身子,轉身看向窗外,「小禾,你有沒有發現,你在李禹樊面前,比在我面前更開心,更放鬆?」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麼回答。
    對於李禹樊,我太確信,無論我以怎樣的面貌出現,他都不會嫌棄我。
    而程遠辭不同啊。
    因爲喜歡,所以我有太多顧忌。
    11
    我找了幾十個理由趕李禹樊離開,但他就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喫,怎麼都不肯走。
    家裏整天都是我們吵鬧的聲音,而程遠辭每次就坐在旁邊,靜靜地看着我們。
    等到我們結束,他才慢慢悠悠地來一句:「沒關係,就讓他住這兒吧,挺熱鬧的。」
    我以爲這句話是敷衍,無可奈何地妥協了,直到週五中午,我和李禹樊又因爲一塊肉吵起來的時候,程遠辭來了一句:「小禾,以後我們的孩子也要這麼活潑開朗。」
    我才反應過來,他好像真的不反感這樣的生活,隱約還很喜歡這種熱鬧。
    李禹樊聽了這話很激動,蹭的一下站起來,「我把你當情敵,你竟然把我當兒子?」
    我哈哈大笑,「不瞞你說,我早就把你當兒子了。」
    李禹樊的耳尖泛起了緋紅,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復雜,第一次沒有和我互懟。
    我慢半拍地察覺出了問題所在,更想笑了。
    什麼情敵?我纔不相信他會喜歡我。
    有人會把自己積攢了半個月的臭襪子拍給喜歡的人看嗎?
    有人會爲了湊奔現的路費借走喜歡的人一整個月的生活費嗎?
    有人會爲了遊戲輸贏而罵喜歡的人是廢雞?
    ……
    太多太多了,我就沒感覺他有把我當個女的。
    「李禹樊,你現在可真是飢不擇食了,連這種話都敢說。」
    話音剛落,程遠辭拿起一張紙巾,探過身,擦拭我嘴角的油漬。
    他長睫低垂,神色專注,挺翹的鼻樑離我很近,有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臉上,酥酥癢癢的。
    室內氣氛悄然變化。
    我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在逐漸失控,注意力也徹底從李禹樊身上轉移了。
    片刻後,他驀然抬起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輕輕笑了,「怎麼臉紅了?」
    我被他瞳孔裏晃盪出的溫柔漣漪勾了魂,吞了吞口水,竟說不出一個字。
    程遠辭直起身,眼角眉梢染了幾分愉悅。
    他悄悄撇了李禹樊一眼,然後給我夾菜,「小禾,過幾天就能下牀了,我帶你回家,好好陪一陪父母。」
    「我父母嗎?」我下意識問道。
    他點了點頭,「我會好好表現,讓岳父岳母接受我的,一個外人在中間傳達,起不到什麼效果。」
    這句話的意思太明顯了,完全就是說給李禹樊聽的。
    我看向李禹樊,卻發現他在笑,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
    笑着笑着,我看到他眼眶紅了。
    突然,他止住笑容,認真地看着我,「禾子,你好好養身體,我還有局,先走了。」
    「李禹樊……」我扯出笑容,想用一貫打趣的語氣說些什麼,可一開口就噎住了。
    這會兒說什麼好像都不對勁兒吧。
    他擺了擺手,往外走去,一開始步伐還算沉穩,可快到門口時,他幾乎要跑起來了。
    程遠辭像無事發生一樣,往我碗裏夾菜。
    我沒了胃口,推了推碗筷,「收拾一下吧,我要躺下了。」
    因爲我不能下牀,程遠辭又堅持一家人要一起喫飯,所以我們都是在牀上擺一個小桌子,把飯菜放在桌子上喫的。
    程遠辭收拾起來動作很麻利,似乎對家務活很熟悉,很擅長照顧別人的生活。
    我忍不住感慨道:「這十歲真不是白大的。」
    程遠辭嘴角輕輕勾起,似乎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
    他去廚房洗碗,我一個人躺在牀上,很快,困勁兒就上來了。
    再醒來,已經晚上了。
    遮光窗簾沒拉開,燈也是全熄的,房間裏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我心裏泛起一陣恐慌,連喊了好幾聲程遠辭的名字,可都沒有人答應。
    翻出手機一看消息,才知道他出門了。
    下午三點,他和我說,他有事出去一趟,會盡快趕回來。
    而這會兒,距離他的儘快已經過了七個小時。
    腦海中瞬間湧起無數個胡思亂想的念頭,我悲哀地發現,我和程遠辭之間,完全沒有信任可言,一點點風吹草動,我都害怕。
    脆弱的關係真的承受得住美好的期待嗎?
    想到這兒,我連忙搖頭,穩住情緒。
    果然,深夜最容易矯情。
    我點開程遠辭的電話撥了過去,沒一會兒,那邊就接通了。
    「喂,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我餓了。」我率先開口,語氣不自覺地放柔。
    一聲嬌笑自電話那頭傳來,我的心驀然一沉。
    「餓了呀,那可怎麼辦?遠辭這會兒可趕不回來,要不我給你點個外賣?」
    是蕭晴的聲音,嬌媚中帶着尖酸刻薄。
    我手足無措了好幾秒,纔回道:「原來是你啊,你又做了什麼妖?那麼能倒貼,以後火化的時候可別粘鍋啊。」
    「沒教養。」她傲慢地回了一句,然後掛斷了電話。
    12
    看着熄滅的屏幕,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挫敗。
    談戀愛,結婚,懷孕,所有人生中重要的事情,我一樣都沒有做好。
    蕭晴說得對,我配不上程遠辭。
    不對。
    如果一段關係,會讓一個人自我否定,那不如先一步否定這段關係。
    在黑暗中沉思了好久之後,我決定和程遠辭好好談談。
    他和我培養感情的目的,是想讓孩子出生在一個健全的家庭,得到更好的陪伴。
    但通過最近的相處,他各種小細節中體現出的嫌棄,我覺得他不太可能喜歡上我。
    既然如此,那不如痛快一點兒,多留一些體面給這段婚姻。
    我拿起手機,想了想,撥通了李禹樊的號碼。
    這個時間點,也只有他,我敢毫無顧忌地打擾了。
    沒響兩下,對方就接通了。
    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咋啦,想我?」
    我鼻頭一酸,險些落淚,「李禹樊,我和蕭晴誰好看啊?」
    「想什麼呢?」他略微拔高了音調,「當然是蕭晴啊。」
    好吧,意料之中了。
    「我好餓,我要喫你家樓下的燒烤,快給我送過來。」我忍着眼眶裏的眼淚,大聲說道。
    這種口吻在我們相處中稀鬆平常,但他不知道從哪兒聽出了端倪,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不會在哭吧?」
    我下意識否認,「怎麼可能。」
    「好好好,受欺負了好,受欺負了就知道回頭了。」他回。
    我還想否認,他話鋒一轉,「反正有我給你兜底,你的人生壞不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我啞着嗓子說道:「李禹樊,你有病吧。別把你的舔狗話術用在我身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麼人。」
    李禹樊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我的心隨着他的呼吸聲不斷揪緊。
    就在我忍不住要掛斷電話的時候,他開口了,「十六歲的李禹樊到底有沒有動過心,二十四歲的李禹樊知道。」
    我呼吸一滯,飛快掛掉了電話,似乎這樣就能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
    半個小時後,門外傳來敲門聲。
    我躺在牀上久久不敢動,最後拿起手機,給李禹樊發了條消息,「我不餓了,你先回去吧。」
    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也捨不得失去這段關係。
    思來想去,我決定先避開他,等過一段時間,我們冷靜了,再好好談一談。
    說不定到時候,他又有新歡了呢。
    他這人,幼稚,沒定性,我還是不太相信他會喜歡我。
    敲門聲停了下來,很快,我的手機上就收到了回覆。
    「程遠辭不在家?」
    「這個點了,他去哪兒了?」
    我不想聊這個話題,「你別管了,快回去吧。」
    消息發出去很久都沒有人回覆,門外也不見動靜,我隱隱覺得有點不對。
    「你回去了嗎?」我忍不住又給李禹樊發了條消息。
    仍不見回覆。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了一個多小時,手機終於來電話了,拿起一看,是李禹樊的。
    我略微有些失望,點了接聽後,剛想說話,就被對方焦急的聲音打斷了,「你好,這是裏中心醫院,你朋友出車禍了,請你馬上來一趟。」
    13
    顧不上其他,我飛快地從牀上爬起來,往醫院趕去。
    路過門口,看到李禹樊給我留下的外賣時,我心中一澀。
    早知道會這樣,我就不應該讓他給我送飯。
    恐慌和悔恨不斷衝擊着我的理智,我的腿都開始打戰了,每一步都像走在棉花上。
    出了小區,卻遲遲打不到車,手機上的叫車軟件也沒有人接單。
    心急如焚時,我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給程遠辭打電話。
    鈴聲快要結束了,那頭才接聽。
    這回終於是程遠辭的聲音了,他氣息喘得很急,像是剛經歷完什麼劇烈運動。
    「小禾,我馬上就趕回來了,你別擔心。」
    腦海中傳來一聲嗡響,那根緊繃的弦徹底斷了,委屈轉變成更強烈的怒氣,我冷笑着說道:「沒關係,我不擔心。程遠辭,你慢慢來,別壞了蕭晴的興致。」
    「小禾。」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輕輕喊我的名字,帶着幾分欲言又止。
    我不願再多揣摩他的心思,飛快掛斷了電話。
    相隔十歲,我又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知道他的想法。
    倒是他,拿捏我拿捏得死死的,什麼事情都是他在主導,包括結婚,甚至後來的培養感情,都是他先提出來的。
    終於打到了車,我趕到醫院時,李禹樊還在昏迷中,臉上有明顯擦傷。
    情緒徹底繃不住了,我癱倒在他的病牀上,痛哭流涕。
    一個年輕女孩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想上前扶我又害怕。
    就在我準備換氣,長號一聲的時候,女孩終於說話了,「他只是喝醉了,醫生檢查過,沒什麼大礙。」
    哈?
    我吸了吸鼻涕。
    喝醉了?不是撞暈了?
    合着他在浪費我的感情?
    「出事的時候他一直喊你的名字,所以醫生纔會聯繫你。」小女孩上前扶起我,瞟了眼我的肚子,「你是他妻子嗎?」
    我咬牙切齒地笑道:「我是她後媽,剛嫁給他爸不久。」
    女孩就是肇事司機,她告訴我她是在酒吧門口撞到的李禹樊。
    還說來醫院的路上,李禹樊不停地喊我名字,說喜歡我,看上去很難過。
    聽到醫生親口肯定,李禹樊只是喝醉了,在睡覺,我果斷選擇了回家。
    這叫什麼事?
    方纔我來的路上,我都想好怎麼推着輪椅,帶李禹樊去看漫展了。
    結果就這?
    倒不是希望他真的出事,就覺得這人好不靠譜,太可氣了。
    在小區門口下車時,我看到了程遠辭。
    他也剛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髮型凌亂,有幾縷頭髮黏在了額角,穿着一件白襯衫,袖子挽得很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黑色皮鞋上沾滿了很多泥點。
    相較於之前的沉穩得體,這是我見過最狼狽的程遠辭。
    四目相對了好一會兒,他陰沉着臉走上前,想拉我的手。
    我飛快躲開了。
    「回家說。」他長臂一伸,強硬地將我攬進懷中,不給我掙扎的機會。
    我貼在他胸口,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
    程遠辭這樣的人,是不願意在外面丟人的。
    「好了,放開,我跟你回去。」我壓下情緒,儘量表現得冷靜。
    他垂下眼皮,看了我一眼,沒回話,也沒鬆開我,摟着我往小區裏走去。
    真是奇怪,平時他可是很嫌棄我的,今天怎麼主動和我親近?
    回到家,剛關上門,他就鬆開了我,冷着臉深深吸氣,好一會兒後,問道:「你去哪兒了?」
    「去醫院了。」我梗着脖子回道,存心想讓他緊張。
    果然,他慌了,「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孩子怎麼了?」
    「沒什麼呀,做了個流產手術而已。」
    我面上風輕雲淡,內心卻有一種近乎報復的快感。
    程遠辭呼吸重了一瞬,眼底湧現出怒氣,但很快就被他壓制住了。
    他垂下眸子,目光定格在我的小腹,「小禾,不要說這樣的氣話,寶寶會聽到。」 
    「程遠辭,你憑什麼認定我說的是氣話!我告訴你,從一開始,我就沒想留下他。」我恨恨地說道。
    我剛知道自己懷孕時,就想找程遠若陪我去醫院解決這個孩子,可沒想到,那天他發生了意外,更沒想到,所有信息都被程遠辭看到了。
    因爲一念之差,我選擇聽從程遠辭的建議生下孩子,和他結婚。
    現在看來,真是錯得離譜。
    我到底在等什麼?在期待什麼?
    仗着和孩子的血緣繼續糾纏他,與他互相折磨?
    可我的人生真的就要這麼浪費在他一個人身上嗎?
    程遠辭伸手握住了我的肩頭,他緊緊盯着我,似乎想將我看透。
    我倔強地與他對視,不肯退讓半分。
    氣氛變得壓抑沉悶。
    「程遠辭,我們離婚吧。」終究是我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他像是沒聽懂一般,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然後平靜地說道:「餓了吧?我給你煮麪。」
    「我們離婚。」我掙脫開他的手,一字一頓。
    「喫完飯再說,聽話。」
    程遠辭越過我,往廚房走去。
    他的聲音低啞,迴盪在空曠的房間裏,有種莫名的憂傷。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一次感覺到他籠罩在濃霧之中,若即若離,若隱若現,忽遠忽近。
    「不用了。」
    他去哪兒了,和蕭晴做什麼了,我好想他解釋一下。可他爲什麼一直不提呢?
    我不想再等了,也不想在各種猜測中煎熬了。
    轉身往外走,快要開門時,一道人影飛快竄了過來。
    程遠辭按住我開門的手,將我抵在門與他身體的空隙之間。
    他呼吸很急,語氣卻在刻意放輕,「很多事,我想慢慢跟你說,怕嚇到你。」
    剛剛整理好的思路,被他這麼一句話又打亂了。
    一種心力交瘁的疲累感湧上心頭,我閉上眼睛,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你說得太慢了,我已經不想聽了。」
    真的好累啊,追逐一個人好累,打理一段關係好累,分辨一件事的對錯好累……
    頭頂,程遠辭的呼吸重了幾分。
    下一刻,他用力將我攬進懷中,貼在我後背的手,滾燙又灼熱,似乎深藏着可以燎原的火種。
    「小禾,今天的我……有點狼狽。」
    是啊,很狼狽,像是偷情被人發現,追了一路的感覺。
    我任由他抱着,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更不細究這個擁抱的意義。
    「等我調整一晚,明天我們好好談一談。」程遠辭低下頭看着我,眼底有遮掩不住的疲憊,「行嗎?」
    有什麼事情值得再拖延一晚嗎?
    還有什麼結果值得我再一分一秒地熬下去嗎?
    我搖了搖頭,退出他的懷抱,伸手開門,程遠辭又一次伸手製止了我。
    「要走,也是我走。」他語氣裏有着不容拒絕的堅定,「有事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給他打電話嗎?
    我不可敢,誰知道會不會又是蕭晴接的呢。
    14
    程遠辭是在給我煮好香菇肉絲麪之後才走的。
    我一個人坐在長方形餐桌前,看着熱氣騰騰的麪條,腦袋中一片混沌,什麼也想不明白,什麼也理不清楚,眼淚不停往下掉,落進清亮的麪湯中消融。
    喫完麪,我拖着疲軟的身體回房睡覺。
    許是今晚鬧騰了太久,耗費了太多精力,我睡得特別沉,直到第二天下午四點才醒。
    窗簾依舊沒有拉開,房間一片昏暗。
    我睜着腫脹的雙眼環顧四周,突然生出一種自己被全世界遺棄的恐慌,然後強行打起精神去洗手間查看,跟賭博一樣脫下褲子,好在沒有出血狀況。
    嘴上雖然敢說不要這樣孩子,但畢竟孕育了這個小生命快三個月了,我還是捨不得他出事的。
    來到客廳,我發現家裏的衛生被人打掃了,昨晚我喫完麪沒洗的碗也被人洗了。
    茶几上還放着兩個保溫盒,打開一看,一個裏面是葷素搭配的飯菜,一個裏面是我愛喝的排骨蓮藕湯。
    旁邊還貼着一個便利貼,字跡遒勁有力,灑脫飄逸,寫着:「好好喫飯,開心一點兒。」
    大叔哄女孩的手段真是樸實無華。
    我心裏一陣唏噓,突然記起李禹樊所說的大金鍊子和包包。
    身體立馬來勁兒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肚子都不餓了。
    跑上跑下,翻箱倒櫃了好久,卻什麼也沒找出來。
    不會是送給蕭晴了吧?
    想到這裏,所有沸騰的血液都平息了,我化悲憤爲食慾,將保溫盒裏的東西喫得一乾二淨。
    貪財不成,貪喫總可以吧。
    喫得有些撐,我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刷着手機。忽然,門口響起敲門聲。我以爲會是程遠辭,還糾結了好一會兒,沒想到是李禹樊。
    他滿臉愧疚地站在門口,雙手提着大包小包的補品。
    「禾爺,我錯了。」
    呵……
    我抱着雙臂,笑而不語。
    他縮了縮脖子,「禾爺,喝酒誤事,我這輩子都不喝酒了,好不好?你打我吧,打臉都行。」
    「李禹樊,沒事,咱倆這關係,打你幹嗎呢?」我笑得親近可人,一字一頓道,「絕交就行了。」
    「別別別,禾爺。」他一邊說一邊往屋內鑽,「您就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我通下水道可有天賦了。」
    我冷下臉,「出去。」
    李禹樊腳步一頓,低着頭,默默退了出來。
    「禾子,真的對不起,你身體沒事吧?醫生不是說三個月後就可以下牀活動嗎?你這就差幾天應該沒關係吧?」
    他語氣很緊張,看得出來是真擔心了很久。
    我剛準備說話,對面鄰居家的門突然開了。
    程遠辭繫着圍裙從裏面走出來,雙手插在褲兜,臉色陰沉,語氣不善,「沒關係嗎?」
    李禹樊惡狠狠地瞪着程遠辭,「你有什麼臉怪我!你昨晚去哪兒了?爲什麼半夜不在家?喲,還會夜不歸宿啊。」
    程遠辭蹙起眉頭,沒有說話。
    「沒事,反正禾子把你弟的孩子生下來,你們就沒關係了,我管你有沒有出軌呢。」李禹樊冷笑道。
    你弟孩子、離婚、出軌,這幾個詞都很刺耳。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嘭」的一聲關上門,將他們兩人都隔絕在門外。
    走了兩步,我忍不住好奇,又躡手躡腳地回到門邊,想聽一聽他們會說什麼。
    「我沒有出軌,也不會出軌。」程遠辭平靜而又緩慢地說道。
    李禹樊很激動,但也刻意壓低了聲音,「呵,說得好聽,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懷了什麼心思嗎?不就是想把孩子和孩子媽都圈在你們程家,反正也不妨礙你出去和別人胡搞八搞。」
    我呼吸一滯,緊張地等待程遠辭的回應。
    「去我家。」程遠辭說道。
    這……是防着我偷聽的?
    我不好奇,我一點也不好奇。
    我不可能先開口去問的。
    憑什麼呢?
    你錯了事,還得我追着你要解釋。
    我一邊在心裏安撫自己,一邊遠離門把手。
    就怕自己衝出去,滅了那兩個廝混的男人。
    15
    我是全職寫網絡小說的,之前爲了騰出時間和程遠辭結婚,我不眠不休地存稿,現在也快用完了。
    既然感情不順,那就在事業上加把勁兒吧。
    我打開電腦,沉下心創作,累了就在家裏走動一下。
    程遠辭每天都會給我送飯,偶爾打掃一下衛生,順便找找存在感,在我眼前晃悠兩下。
    但不好意思,姐現在只想搞錢。
    他好像也很忙,都沒時間休息一樣,有一次竟然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連續寫了五天後,我準備放鬆一下,追個劇,卻不想來了個不速之客。
    蕭晴踩着細高跟,站在門口,笑得輕慢,「敢和我去個地方嗎?」
    我扶着門,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當然不敢。」
    她微微一愣,鄙夷地笑出了聲,「這麼慫啊,我就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你聊一聊程遠辭的祕密。」
    祕密?
    看出我的心動,她乘勝追擊,「走不走?」
    「走。」我回。
    鄰居家的門又一次開了,這回出來的是李禹樊,他眼底有一圈碩大的烏青,頭髮凌亂,整個人看上去十分頹喪。
    「我陪你。」他漫不經心地說道,語氣裏卻滿是疲憊。
    他怎麼住這兒了?
    算了,先一致對外。
    蕭晴帶着我和李禹樊來到一個僻靜的湖邊,秋風習習,吹走滿心浮躁。
    我不自覺地舒展了下僵硬的頸椎。
    「喂,我們女孩子講話,你離遠一點,去和司機待着吧。」蕭晴對李禹樊嚷道。
    李禹樊裝沒聽見。
    我想着抓緊時間,於是說道:「去吧,離得也不遠,出什麼事你也都看得到。」
    李禹樊走後,蕭晴笑嘻嘻地看着我,「程遠辭爲了你得罪了我爸,現在他們公司遇到了危險,我爸不太想幫忙,你說我夾在中間該怎麼辦呢?」
    「我要是你,該喫喫該喝喝,別拎不清,以爲自己是什麼重要的存在。」面對她的困惑,我真誠地建議道。
    「只要你們離婚,我保證程遠辭公司渡過難關。」蕭晴目光中有種志在必得。
    「這個選擇你應該留給程遠辭做,而不是我。」我依然說得很真誠。
    蕭晴收起笑容,目光陡然變犀利,「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話頭轉得太快,我有一瞬間慌張,但很快冷靜了下來,「你說呢?」
    蕭晴勾起脣角,一字一頓道:「程遠若的吧。」
    我掐着掌心,不動聲色地等她繼續說。
    「程遠辭討厭和任何人親密接觸,怎麼可能和你有孩子?我查了,你之前和程遠若走得近,這孩子肯定是他的。」她笑得越發得意,「遠辭會和你結婚,是爲了這個孩子吧?」
    她步步逼近我,「承認啊,還等什麼?」
    我吞了吞口水,強迫自己冷靜,「呵……我承認什麼?你去問程遠辭啊。」
    她目光驟熱一冷,剛剛的驕傲得意蕩然無存。
    我立馬領會到,她已經問過程遠辭了,只是答案不如她的意。
    「你剛剛說什麼?他討厭和任何人親密接觸?我告訴你,」我笑道,「他每晚都會抱着我睡,不抱他都睡不着。」
    蕭晴不可置信的模樣逗笑了我。
    笑着笑着,我突然反應過來,蕭晴說的可能是真的。
    程遠辭一直對我的親近很牴觸。
    難不成他真的是討厭別人碰他?
    那也就是說,他不是嫌棄我,而是一直在爲了我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
    「是,程遠辭現在是不願意和你離婚。」她笑得有些猙獰,「但如果你肚子裏的孩子沒了,那可就未必了。」
    她低頭理了理裙襬,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這裏可沒有監控哦。」
    瘋了。
    「你在威脅我?」我冷聲問道。
    蕭晴抬起下巴,眼裏浮出清晰的恨意,「那又怎樣?」
    不怎麼樣,只是我剛好跆拳道黑帶。
    你這小身子骨可能經不起我摔。
    16
    蕭晴看出我眼中的不屑,瘋了似的向我撲了過來。
    我側身一躲,抬起手朝她的臉揮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引起了不遠處司機的注意,他想衝過來幫忙,李禹樊懂事地纏住了司機。
    蕭晴惱羞成怒,還想動手。
    我活動了下手腕,拽住她的手臂就是一個過肩摔。
    「蕭晴,和你相比,我確實粗俗了,但很爽啊,你打過自己討厭的人嗎?哦,對不起,又你當人看了。」我摸了摸肚子,「這是我的孩子,誰都別想傷害他。」
    我第一次那麼感謝老爸,從小風雨無阻地送我去練跆拳道,這才讓我有了可以自保的能力。
    嘚瑟完,我吐出一口濁氣,看向李禹樊那邊。
    天吶,他被那個司機大叔按在地上爆錘。
    我找了塊石頭,準備衝上去幫忙時,一輛車突然急速駛了過來,在李禹樊身後緊急剎車。
    程遠辭從車上下來,雙手提着司機的肩膀往後一甩,就將他掀翻在地。
    動作有點帥。
    我連忙扔掉石頭,小跑過去,扶起李禹樊,看到他臉上的傷,我倒吸一口涼氣,「怎麼沒聽見你喊啊?」
    從小到大,他捱打了都會鬼哭狼嚎地找我去給他報仇。
    今天怎麼這麼堅強,一聲慘叫都沒有?
    李禹樊背靠着車門,喘着粗氣,好一會兒,他才笑了笑,「怕影響你發揮,也怕你不盡興,感動嗎?要不要考慮一下原諒我?」
    我白了他一眼,「你這就是受虐。」
    「你還打架了?」程遠辭快速拉過我,上下查看,眸中多了幾分寒意。
    這時,蕭晴梨花帶雨地從湖邊走了過來,黑色的裙子沾染了不少灰塵,精心吹過的髮型也亂了。
    「遠辭……」這哭腔用得好。
    我挺直胸脯,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不好意思哈,我都錄音了,你如果有戲癮的話,可以先表演,。」
    這該死的預判,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就知道她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所以從出發到現在,我全程都錄音了。
    蕭晴又羞又憤,憋紅了一張臉卻不敢輕易開口。
    我將手機錄音劃到重點地方,然後塞到程遠辭手裏,「我是正當防衛,報警我也不怕,你總不能怪我吧?」
    聽完錄音,程遠辭眼底的後怕更明顯了,他攬住我的肩膀,說道:「做得很好。」
    哈?
    「我要來快一點,就更好了,對不起。」
    這聲對不起說得我百感交集,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禹樊看到我偷偷擦眼淚的小動作,眼底閃過一絲痛意,他朝程遠辭兇道:「你把一切都告訴我有個屁用,快跟她說清楚啊,難不成指望我爲你說好話?你這是不是有點過分啦?!」
    我心裏咯噔一聲輕響,很多話想問,卻不敢貿然開口。
    「上次你和你父親誆騙我去郊區別墅赴約這事,我可以不計較。」程遠辭沉着臉看向蕭晴,「合同我也可以不籤,但今天這賬必須得算,你碰到我底線了。」
    那他的底線是我,還是孩子呢?
    上次他是被人騙到了郊區,所以才這麼晚趕回來嗎?
    程遠辭打開車門,扶着我坐進後座,又扶起李禹樊坐進副駕駛,開車離去。
    這座位是不是坐反了?
    程遠辭從後視鏡裏看出我的疑惑,解釋道:「你那兒屬於最安全的位置。」
    哦,是嗎?
    17
    帶李禹樊去醫院上完藥,做完檢查回到家,我一肚子疑問徹底憋不住了。
    「程遠辭,你到底瞞了我什麼事?」我指着李禹樊,「爲什麼他什麼都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李禹樊慢慢悠悠地在沙發上躺下,苦着臉看着程遠辭,「是啊,爲什麼?」
    一陣靜默之後,程遠辭開口了。
    「小禾,阿若生日那天,送你回家的……」他似乎還沒下定決心,語氣很猶豫。
    李禹樊嘖了一聲,「算了,老男人愛面子,我先走吧,免得他心理壓力太大。」
    說完,他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出門去了。
    看着背影,有種身殘志堅的感覺。
    整個屋子就剩我和程遠辭了,我攤了攤手,「咱倆關係都這樣了,還能更差嗎?有什麼就說唄。」
    事到如今,我也放棄了形象維護,坐姿狂野,口吻像個身經百戰的小情人,在和僱主談分手費。
    「阿若生日聚會那天,送你回家的……」他耳根泛紅,呼吸微喘,「是我。」
    大腦宕機了好了一會兒,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那天,我本來是想酒壯慫人膽,喝一點酒之後就去和程遠辭告白的,但沒想到過量了。
    我知道自己酒品不好,所以在還沒徹底上頭之前,我就拉着程遠若求他送我回家。
    結果證明,酒確實可以壯慫人膽,那晚的我,異常兇猛、彪悍、固執、貪婪……
    「你是說,你,我……」我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聲音嘶啞得幾不可聞,「那天,我撲倒的是你?」
    程遠辭耳垂紅得像要滴血,自嘲道:「嗯,你睡錯人了。」
    ……
    不不不。
    我沒有。
    我一時間激動得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不停原地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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