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同月淵的話,即刻啟程回京城。除了軍醫的不可置信之外,其他關家軍的人並沒有任何的反應,過去月淵的師傅隨軍時,就是這般的不可思議。其他軍醫覺得無藥可救時,他出手幾乎沒有救不活的。
關明摸了摸自己的中衣,那個穿刺的洞,被月淵繡上了一朵彼岸花,那是她的習慣,把酒言歡的時候,她曾經說過,當初她鬼門關走一遭,就是看見了一片彼岸花,所以,她把這花,當成是一種幸運,因此隨軍出征時,她的中衣也都是彼岸花的刺繡。
就說了、繡花不靈動了,關明雖然嘴巴上嫌棄,心底卻是甜的。事實上,關明家母的刺繡是京城數一數二好的,打小看多了,也就會嫌棄別的繡娘的東西,但是,對於月淵所給的東西,他卻不是真的看不上眼,就是想要嫌棄一下,想要……多跟她說話……
「將軍、這次回京,看是來者不善。」離京城越近,收到的消息越是如此。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關明輕聲地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原本掛在身上的玉珮,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把它送人了,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還在邊關嗎?還是已經踏上了旅程?
「最多就是明升暗降,這次大獲全勝,沒什麼毛病好找的。」對於軍中的控制,關明多少還是有的。這次奇襲,是當下所決定的,因此動手的人也是倉皇之中動手,有留下足夠的蛛絲馬跡能找到幕後黑手。
但、總覺得有地方不太對。
而留在原地的月淵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種莫名心慌的預感,讓她收拾了所有的家當,騎上了自己的踏雪,要離開隨軍駐紮的地方。大漠邊疆,不至於在官道之上看不見任何人,尤其是這時間,應該要有小販才是對的。
月淵加快了自己前行,不能在這地方久留,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才可以。多年在外流浪的直覺告訴自己,關明受傷下馬不是巧合,而是為了找到自己,為了證實師傅的徒弟在邊疆。
思索了一下,月淵默默的觀察到底有多少人跟著自己,從樹林間的樹影搖曳之下,人數不少於十人,身手不算最頂尖,但是絕對不差。人海戰術來說,月淵沒有把握可以成功逃脫,更惶恐對方是否有留後招。
或許,面對死亡,我也沒這般灑脫吧?月淵最後的念想只剩下這個,就在加快自己的速度時,身後暗器不斷,踏雪飛快的往前衝,但是,月淵是知道的,知道這次大概是凶多吉少。
看樣子,道別離,把酒言歡,相送於十里亭,可能只能食言了。一件暗器穿透了身軀,月淵給自己止了血,吞了止血丸以及止痛劑,草草的包紮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札綁在了踏雪身上,果斷地跳了下來。
去找關明吧,踏雪。拍了拍踏雪的屁股,讓牠先走,而自己則在原地等待。
「你就是神醫的弟子吧?隨我們上山寨,救醒我家的老大,就饒你不死。」一身黑衣的男子吊兒啷噹的說,他蒙著臉,那雙眼睛邪佞且帶著一絲的調戲,彷彿他眼前的不是人,只是待價而沽的商品。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月淵,並非你口中神醫的弟子。」大概是離死不遠,這不是會禮遇的那種客人,月淵知道自己大概要栽在這地方了,就算沒有受傷,也逃不了太遠。
腳踩黃土,卻可以感受到震動,這代表不用兩刻,會有大軍過境,但、這並非過境,而是戰爭。這群黑衣人屬山賊,對於這片黃土不熟悉,拖到大軍壓境的時候,就是一起死的時候。
「抱歉,是二弟莽撞了,請神醫恕罪。」就在相互對峙時,一個白衣的翩翩公子走了出來,聲音確實讓人如沐春風,但,月淵卻是一片惡寒,別看他好像才二十載的年紀,實際上年紀可能比師傅還要大。
看到這傢伙,月淵確定今天是走不了了。
「毒老前輩,淵兒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就不要相互折磨了。」月淵決定先低頭,不然真的是怎麼死都不知道。這老傢伙的用毒可以說是,出神入化,師傅還在的時候有說過,看到他就是逃,不要以卵擊石,那不叫勇敢,叫做白癡。
「如若你願意走一趟,毒某自然是不會為難,甚至可以替你療傷,絕對不會傷你半根寒毛。」看到對方認識自己,被叫做毒老前輩的人笑了笑,確實行走江湖五十載,早就沒人知道自己姓啥名啥,就算知道也只敢恭敬的叫聲毒老前輩而已。
「淵兒不才,要不淵兒替您找我師父?」死道友不死貧道,月淵這時候也沒有在想什麼尊師重道了,先想想怎麼緩過去才是實際的。黃土漫漫,在不走就真的沒時間了。
「藥老頭不可能會出手的,就你了,去看看吧。」就算月淵速度再快,也來不及他下毒的速度快,瞬間月淵就沒了力氣,被毒老前輩抱在身前,就在失去意識之前,月淵只發現毒老前輩身上的氣味,和師父一樣。
等到再次甦醒時,人已經躺在了所謂的山寨裡面。
沒有說什麼富麗堂皇,就是勝在素雅乾淨。月淵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上面的傷被重新處理,上藥,甚至已經有癒合的跡象,耗了一下脈搏,並沒有中毒的跡象,反而有更強壯的感覺。
包袱也沒有被翻過的痕跡,不管是緊急時候配出來的藥方,昏迷散,還是含笑百步顛,都沒有被沒收。這、是怎麼一回事?衣服是有被換過,但沒有侵犯的痕跡,看樣子毒老前輩確實有保著自己。
「你師父一如往常的老態龍鍾了吧?」毒老前輩門也沒敲,就直接走了進來,臉上的笑容沒什麼溫度,聲音聽不出喜怒。
「淵兒拜見毒老前輩。」月淵連忙下床,卻被床腳拌了一下,差點就面朝下的給了一個大禮。而毒老前輩則是幾個弓箭步,把她的身體穩住,然後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表情。
「師傅老人家身體康健。」師傅算老態龍鍾嗎?跟著師傅時,師傅的秀髮如子夜,而今則如同嚴冬初雪洛地,雖看出了歲月的痕跡,但、跟其他老人家比起來並不是非常顯老。
「走吧,去看看你的病家。」毒老前輩不禁有些惡趣味,如果這人看見了藥醫治的人,不知道會不會嚇到。
穿越白幔,床上躺著的人,臉色死白,胸口幾乎看不見起伏,這張臉蛋漂亮的讓人難以置信,但、有點眼熟。月淵總覺得哪邊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不對勁,只能先行耗脈。
她的肌膚非常冷涼,如果不是尚有彈性,勉強感受到脈動,月淵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在幫一個死者把脈。基本上這脈象,就是藥石無罔,不論吃什麼都沒用,五臟六腑已經快速衰敗,這就跟七老八十的老人家脈象一樣。
可以施以金針,拖住衰老的速度,但也只是拖住,不可能治癒。
「淵兒無知,僅知可用金針吊住性命,卻不知如何開藥。」認真思索了一下,月淵又說:「病家的五臟六腑以衰敗,無論用狼虎之藥,亦或是溫補,對於衰敗的腑臟來說都是負擔,最好的療養方式就是食補,但、病家身體內耗的嚴重,可見是心病所致,是否在這三個月有事情使她傷心欲絕,心碎呢?」
「你可認得眼前的病家。」看到她鎮定的表情,毒老前輩瞬間就不鎮定了,那惡作劇的心態隨之消失,難道她從來就沒有想到要讓自己的徒弟知道自己的真容嗎?
「不認得。」搖了搖頭,月淵自詡記憶不錯,但、想不起來見過這人。
「那你知道你師父為什麼會收你為徒嗎?」毒老前輩這時候笑到流出了眼淚來,看樣子世界上最狠心的不是別人,而是你呀,別人口口聲聲說著一介神醫的你啊,你、為了活下來,連自己的孩子都選擇捨棄。
「不知道。」跟其他的藥童比起來,月淵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有天賦的人,對於救助人也沒有太多的感觸,單純的只是因為有一口飯可以吃,不會吃不飽穿不暖而已。
「你師父……不對,是你母親打從你出生,就把你當作藥引養著。」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月淵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難怪師傅老是對自己嘆氣,眼神總是複雜的讓人讀不懂。
不過、師傅也算是機關算盡了。月淵露出了一絲的灑脫,與其死的不明不白的,當個明白鬼,也是不錯的選擇。
「不用想著要逃,我也不會毒殺你,因為你母親在你剛出生就下了蠱,只要她一死,你也別想獨活。」這就是為什麼毒老前輩從來就沒有出手的原因,因為她逃不了,也因為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兒。
「讓我寫封信,可以吧?」可以知道自己的死期,說不定是種溫柔。月淵沒有哭鬧,一絲的情緒起伏都沒有,讓對方有些驚訝,驚訝之餘,突然可以明白或許就是因為她缺了這些情緒,才能成為一個醫者該有的樣子。
「請便。」擺了擺手,月淵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包袱裡面的東西又整理了一輪,提筆書寫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忒婆媽了,關明說不定不會想要收到這些東西。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的死訊傳出去,不過想到了踏雪,月淵還是把自己的死訊寫了下來。
沒有提及這些恩怨,只寫下了無法到別離,把酒言歡,相送於十里亭,如若有未來,如若再遇上,痛快地喝一杯吧。然後,又把關明的命算了個遍,寫下了他未來的二十年會遇上的事情,反正都要死了,留下些什麼吧?最少、還有一個人或許爾偶會想起自己。
止戰的鼓聲會響起,他的名字會傳遍大江南北,沒辦法親自看到那太平盛世有點可惜,但、如果是他就一定可以走到那樣的未來,雖然這些都是我所到不了的未來。
美玉贈君子,卻不是贈死人。棺材裝的不是老人,而是死人。所以,謝謝了,真的謝謝了。月淵最後留下了自己買下的一處宅邸的地址,就當作是給他的禮物,說不上認識的很深,卻是入世來相處最久的人。
月、很圓。
明亮的如同白晝,月淵明白這異相之下,就是自己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