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他,悶得慌。
四月不太冷,又不夠熱。穿不得理直氣壯的羽絨,又不到背心短褲的放縱。
這種不上不下的時節,十七歲的他,揚眉瞬目,悶得慌。
*
腳踏車在校門外兩個路口掉鏈,差點撞上鐵路圍牆。
他惱怒地和它賭氣,不想修,也不想像怪人一樣牽進校門。
另一輛青檸色腳踏車從旁掠過,在前頭急煞,遲疑了一下,回頭過來。
黑色帆布鞋在他眼前發亮,他不記得見過這雙。
「落鏈哦?你不會修?」
「蛤?對呀...不是,我會!」還在對腳踏車生氣,突然要進行人類的對話讓他一瞬間語無倫次。
不過對方沒打算理會,逕自撿了一片葉子,捏起鏈條轉後輪幾圈就好了。
「這很簡單,你下次這樣弄就好。」對方擺了擺手,背影遠走。
後來一整天,他都在想他的腳踏車。
為什麼要掉鍊呢?為什麼自己不修呢?為什麼別人會修呢?為什麼不問對方叫什麼名字呢?
不想白收別人的好意,又不想被認為自己積極得太怪異。
他買一瓶友善的無糖綠茶,在車棚找到那輛青檸色,友善地等。
天色漸黑,遠方自習室燈亮,他心裡的罪惡感也慢慢長大。
該回家讀書了吧?還是能再多等一下下?
做不到心無旁騖,給自己小小偷懶的時間也心驚膽跳。
不上不下,他怕得慌。
把綠茶夾在青黃色的後座車架,遠遠一群訓練結束的游泳隊,他不等認出誰來,跨上車反方向回家。
*
「這給你,」姊姊推開他的房門,將一瓶藍色東西「啪」一聲放在桌上「擦臉保濕的。」
「化妝水喔?我又不化妝」
「不算是,反正你用就對了。」在書櫃前晃悠,看來是又想順走什麼。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不算是?」
「保濕兼鎖水,所以他叫凝膠,這樣可以嗎?」姊姊對他翻了個白眼,如正在翻他架上的書和專輯一樣。
他倒在床上,和姊姊說了腳踏車和綠茶的事情。
「我這樣會很奇怪嗎?只是有禮貌吧?」
「哦......十七歲女生的溫柔,其實是很那個的......」姊姊假裝不經意哼起歌,確定是親生的。
「好欠揍,早知道不跟你講了。」
「幹嘛,這張借我啦,兇什麼兇......」那是李宗盛1999年的專輯,丟下一句話闔上門就走「這種事跟我講幹嘛,就去跟她說啊!」
他坐在書桌前,思考自己十七歲的未來與極限、友情或愛戀。
分科測驗的講義堆一邊、學測完做備審的資料堆一邊,暑假和朋友去澎湖畢業旅行的行程貼在前面。
或許十七歲就像四月,一切都不可能,但一切都有可能。
將姊姊給的「保濕凝膠」在額頭推開、滑過太陽穴、輕覆眼窩,黑色帆布鞋的光亮一閃而過;
撫過臉頰,揉按山根,青檸色腳踏車掠過意識淺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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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比往常早些出門,車棚擁擠的車架竟也看來輕快了幾分。
等待的人出現在那方,他全心喜歡上十七歲的混沌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