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古蹟日：挪威的指定世界遺產——烏爾內斯木板教堂

每次這種難得殼蟻發揮的節日都給我突然出現嚇爛我。為應景，今天延續之前談古北歐藝術時提到的最後一個時期：烏爾內斯風格 (Urnes Style)，其代表作——「烏爾內斯木板教堂」(Urnes stave Church)——它在 1979 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也是同一個組織發明了今天這個節日。

烏爾內斯的名稱來自挪威索根省 (Sogn) 同名村莊的教堂雕飾——完全木造的教堂；牆壁由垂直安插的樹幹裁切拼組而成（「垂直」使用木板料不算常見的木造建築技法）。

如同木材的有機性，教堂本身亦不斷處在它的迭代生命週期中，歷經多次改建與重建，最初的作品僅剩下入口、門板與北面部分木牆、角柱、屋簷等仍保留下來。

雕刻家使用兩種不同的浮雕技術，以對應不同表面曲線的建築構造（本人工藝能力無限趨近於零，所以無法多作介紹）。

浮雕中反覆出現三種蜿蜒帶著少量稜角的動物：除了之前重複提過的「偉獸」(great beast)（具四肢特徵），以及只有一條前腿、一條後腿的蛇型生物（這風格裡的東西根本全部都是蛇型啊），還有細長交錯的帶狀物（有些具有頭部特徵，嗯，跟蛇一樣）；這些東西交錯在一起，互咬頸部，複雜到可能需要沿著身軀走一下迷宮才能確定是誰在咬誰。

前一代藝術風格 (Ringerike Style) 的影響仍在——螺旋形臀部或關節，以及蜷曲唇瓣的口部，還有杏仁狀的眼睛——最明顯的差異反映在唇瓣已經蜷曲到用鉤狀來描述更為貼切，而杏仁狀的眼睛大到塞滿整顆頭部，頭飾反而退化變短而單調；整體帶狀寬度更均勻一致，延伸的卷鬚也是大方簡約的環形。

如之前提到的，從馬門風格 (Mammen Style) 開始就流行期偉獸大戰（彼此互咬，最常出現是跟蛇互咬），這一點可說是維京藝術的一大賣點，到現在我們都喜歡玩寶可夢對戰。

然而，像是烏爾內斯木板教堂這種精雕細琢的工藝，在挪威的其他地方卻似乎從未重現過，可想見在最初由挪威貴族贊助建案時，那又會是何等輝煌的藝術品；目前考古學家透過木板材料的樹齡推估，整間教堂最古老的部分只能追溯到 1129-1130 年間。

有跡象表明，在此之前，教堂原址的前身應該還曾經佇立過兩間更古老的教堂前身；因此，目前大家可見烏爾內斯風格雕飾的木板部分，是第三代烏爾內斯木板教堂，就此推估初代目教堂或許 10 世紀以前便聳立於此。

從教堂的結構殼蟻看出，當時木匠師傅有多彆扭；教堂建築透露出打算參照經典歐陸教堂來建造，然而歐陸建築的規劃普遍來自石匠技法的觀念，因而烏爾內斯木板教堂中出現了一些，對於蓋習慣維京傳統長屋 (longhouse) 的建築師來說不明所以的設計；像是立方體柱頭和半圓形拱門、圓柱。

工匠還得因應門扉設計的變化；與長屋或大會堂 (mead hall) 相比，基督徒更喜歡更寬更高的大門，從這方面來說，當時當地人大概也很難理解為什麼有需要把建築物蓋那麼高。

幾乎所有後來的石造教堂都有木板教堂時期，隨著基督宗教更深入影響斯堪地那維亞人的生活，本地工匠與外來工匠之間的交流也反映在教堂建築上。

丹麥也有一座木板教堂（比烏爾內斯木板教堂早 100 年左右）位在霍爾寧格 (Hørning in Jylland)，其留存的木板殘片上，一面是烏爾內斯風格的偉獸或龍紋圖案，另一面則是羅馬藝術風格的刺桐花紋；在 12 世紀初期這種不同風格圖案混和交織出現的情況仍不罕見，到 12 世紀末斯堪地那維亞地區才與歐陸藝術風格逐漸同化，嘗試使用當地的花崗岩當建材來設計房屋。

烏爾內斯木板教堂浮雕中的蛇尾呈現葉狀，有論者據此說雕刻家意圖在設計理念中涵攝北歐神話裡的「尤格拉德席爾」(Yggdrasil)，即支撐並連結不同區域的世界樹；此可能為的是對應基督宗教中的「生命之樹」。

不過，就我對維京人與異教文化的理解，恐怕沒有那麼多艱澀的表徵。在我看來，木板教堂浮雕上的異教殘餘並非以如此露骨地方式展現。

由於我平時就愛追蹤一些和古北歐文化相關的帳號，不管是 Instagram 還是 Facebook 都因而不免俗被推播大量「維京手遊」；這些遊戲間最強烈的共通性就是「跟真實的維京人幾乎沒有關係」，尤其藝術風格更是不明所以。

然而，為因應宏偉畫面的需要，幾乎所有這類電玩在設計大型建築時，無一例外皆採用木板教堂搭配烏爾內斯風格圖紋；即可見木板教堂佔據「維京藝術風格」怎樣強烈的印象。

有趣的是，或許正因此凸顯維京人的創作是多麼質樸又細膩。沒必要高大氣派的建築，便沒有這樣的建築，用不著寬敞高雅的室內空間，也犯不著在這方面下功夫；可是，如同所有文化都渴求美感體驗，維京人卻又在裝飾工藝上展現令人驚異的才華。

木材會腐爛，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見識的優秀作品會一同死去；所有留下的僅僅是之於那偉大殘軀的一瞥罷了——不過，在腐質中發酵出的精神養分卻不斷滋潤著後人——沒有什麼會長存，一切皆會湮滅；因而一切亦能再次重生——巴德爾 (Baldr) 會從冥府歸來，世界樹仍會再次發芽；維京藝術亦於現代再起，比從前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