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
他讓我恐懼。
「別怕,薇薇,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愛你啊,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不好?」他近乎癡迷地用手勾勒我的輪廓。
「梁鈺,你這是犯法,你會受到法律的制裁的。」
他笑了:「那我們就一起等着那一天吧,在那之前,都有你陪着我。」
「瘋子!放開我!」
整整兩年,我竟沒看出他是這樣一個瘋狂的變態。
我甚至,一直把他當做我人生唯一的救贖。
擱在牀頭櫃上的手機嗡嗡震動,他接起電話,是警局裏有事找他。
他掛斷電話,看着我,語氣略微有點煩躁:「看來我該辭掉這份顧問工作了。」
不顧我的抗拒,他再次把我撈過去,在我額頭印下一吻:「我去處理一點事,等我回來。」
43
身上的藥效還沒過,我身體仍舊有些無力。
拖着鐵鏈挪下牀,我試圖找到可以開鎖的東西,嘗試了半天,最後無功而返。
也是,梁鈺怎麼會留下破綻給我?
我疲憊地靠着牀坐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膝上。
「我該怎麼辦……」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再一次被人打開。
原以爲是梁鈺回來了,誰知一抬頭,竟看見了顧凡。
「顧凡。」我驚喜不已。
似乎,這是我頭一次看見顧凡這麼開心。
他立即上前擁住我:「別怕,我來了。」
曾經顧凡是困住我的魔鬼,梁鈺是拯救我的天使。
而現在,卻交換了身份。
原來我也可以被顧凡拯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我問。
他取出一根細細的鐵絲一樣的東西,低頭搗鼓我手上的鎖。
也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隨便捅了幾下,鎖就打開了。
「我在你手機上裝了定位,看你進了梁鈺住處,一晚上都沒動,擔心你有危險,所以就來了。」他一邊認真解鎖,一邊回答。
「你……」
雖然生氣他隨便在我手機上動手腳,可偏偏又是這些手腳救了我,我連罵也罵不出來。
他脣角微翹:「生氣了?出去之後讓你罵。」
手腳的束縛盡數解開,他拉着我起身:「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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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走到門口,我拉住顧凡,「他的電腦裏有犯罪證據,我們得把它帶走。」
顧凡說過,他的住處被犯罪集團的人裝了監控,而梁鈺手裏卻有那些監控資料,這就是證明他跟犯罪集團勾結最直接的證據。
「你先走,我去拿。」
「我跟你一塊去,我知道在哪兒,速度比較快。」
他點點頭:「好。」
我帶着他來到二樓臥室,然而之前放在桌上的電腦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怎麼不見了……」我呆了呆。
顧凡立即反應過來:「一起找。」
我們一陣翻箱倒櫃,卻一無所獲,正準備換個房間,梁鈺走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對着我們。
顧凡立即將我護在身後。
「洛醫生,我等你很久了。」他冷冷地看着顧凡,一步步逼近,「或者我該叫你,顧凡。」
我震驚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
「每次陪薇薇去醫院都見不到這個洛醫生,怎麼會這麼巧?」他嗤笑一聲,「看到你資料的第一眼,我就可以確定,你就是顧凡。過了兩年,沒想到你還是這麼沒長進,上次沒殺了你,現在殺也是一樣。」
「不要!」我擋在顧凡面前,「不要開槍!梁鈺你冷靜點,你是警察!」
顧凡把我拉開,我又衝上前去。
倒不是多想爲他而死,只是想着,或許梁鈺還有一點良知,捨不得對我下殺手。
「現在不是了,」他毫不在意,「今天剛剛遞交了辭呈,薇薇,等我殺了他,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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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凡輕蔑道:「又想殺人滅口?你也一樣,兩年了,還是隻會一樣的套路,當初在監獄裏毒殺了我老大,不就是怕他揭發你。」
「那又如何?套路不在多,殺你夠了。」梁鈺道。
「梁鈺,你身爲法學教授,卻做盡惡事,學過的刑罰,怕是犯了大半,比我們這樣活在陰溝裏的人更噁心,如果我沒猜錯,陳悅也是死在你手裏,對不對?」
「我只是把她臥底的身份透露給了你老大而已,原本我不想動她,誰叫她礙了我的事?」
他語氣淡漠,說得好像碾死了一隻螞蟻一樣輕鬆隨意。
「當初跟犯罪集團勾結,你以爲你逃脫得了?」顧凡說。
「誰知道?我已經殺了你老大,現在只要再殺了你,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你還是帶着你的祕密下去跟你那個蠢貨老大做伴吧。」他說完,看向我,語氣略微柔和,「薇薇,過來,我不想傷到你。」
「是嗎?」顧凡嘴角揚起一抹略帶痞氣的弧度,舉起手機晃了晃,「現在知道的人可不少。」
屏幕上顯示正在通話。
「來之前,我已經報了警,警察一直守在附近,只等我一條消息,你聽,他們來了。」
梁鈺臉色驟變。
樓下果然傳來響動。
一隊特警迅速摸了上來,舉着槍將梁鈺包圍。
但他只短暫的慌亂了一瞬,很快恢復了平靜,手裏舉起一個黑色的類似按鈕一樣的東西。
「這麼多人?」他神色狠厲,露出獰笑,全然沒有了往日文質彬彬的告知分子形象,「我在地底下埋了十公斤炸藥,正好,有一個算一個,跟我一起死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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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鈺,你不要衝動,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特警隊長面色凝重地喊話。
梁鈺面上露出嘲諷。
「薇薇留下,其他人全部滾出去,否則我就按下引爆器,大家一起死!」
就在這時,我看見一個紅點出現在他身上,來源是窗外。
難道是,狙擊手!
顧凡從後面抓住了我的手,輕輕按了一下,示意我別怕。
「好,我留下來陪你,梁鈺,你別按,我還不想死。」我語氣盡量平靜,一邊說一邊向他走去。
顧凡假意準備和其他特警一起離開房間,就在梁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時,他猛然暴起,一記鞭腿出其不意地踹倒了梁鈺。
梁鈺撲倒在地,狙擊槍的紅點追了上去!
嘭!
一槍命中了他的胸口。
我剛要鬆一口氣,卻見梁鈺撐着最後一口氣,緊緊抓着起爆器,他最後看了我一眼,嘴角艱難地扯起一個詭異的笑。
「薇薇,我們,一起死。」
「小心!」顧凡斷喝一聲,獵豹一般衝了過來抱住我。
梁鈺按下了起爆器。
與此同時,顧凡抱着我衝破窗戶跳了出去!
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座房子在我們身後爆炸開來。
強烈的氣浪將我們一起掀飛。
我瞬間失去了所有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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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爆炸,我和顧凡都受了重傷。
我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後來又在醫院躺了兩個月。
顧凡傷得更重,我聽說他進醫院時搶救了十幾個小時,在ICU住了十天,出來後又在醫院待了大半年。
我沒有去看過他。
期間我只見過他一次,在法庭上。
梁鈺死了,他的罪行被昭告天下,梁氏企業也倒臺了。
顧凡的警察身份終於得以恢復。
但與此同時,他被指控在臥底期間曾經參與犯罪活動,指控人,是他自己。
我作爲證人出庭。
在出庭前一天,他的上級黃警官私下找了我。
他說,當初雲城犯罪勢力龐大,犯罪分子狡詐奸猾且心狠手辣,警方一直無法將他們一舉殲滅,爲此折損了不少警力。
爲了打入敵人內部,他們決定選一個完全沒有任何背景,同時兼具果敢、毅力、智慧和絕對忠誠的人去臥底。
這個被選中的人,就是顧凡,
那年顧凡只有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報考了警校,完全是一張白紙。
他其實知道那個任務九死一生。
他可以拒絕,一樣可以讀警校,出來當正式的警察,但是他沒有。
他說,反正這條命也是用來報效國家,早報晚報不都一樣?
顧凡接受了任務,臥底整整八年,終於幫助警方將犯罪集團徹底瓦解。
黃警官說,這麼多年,顧凡在犯罪集團摸爬滾打,喫過的苦受過的傷不計其數。
家人朋友無法接受他,衆叛親離,他爸去世都沒能見上最後一面。
他什麼都沒求過。
最後留給他的只有一身傷病和終身殘疾。
那場爆炸,他爲了護我,背部大面積燒傷,肝臟破裂,左腿殘疾。
黃警官說,希望我能給顧凡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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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庭上,我看着顧凡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到了被告席。
曾經意氣風發年少輕狂的他,變得頹敗。
他看着我,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我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或許我還是恨他的,但我也曾經,切實地被他拯救過。
最後,我當庭選擇了諒解。
而他在臥底期間,曾經親手殺過的人只有一個,那是個窮兇極惡的罪犯,爲了取得集團高層的信任,他不得不殺了他。
最後顧凡被判處三年監禁,緩刑兩年。
他沒有上訴。
49
事情結束以後我離開了雲城,回到老家和父母一起生活。
很長一段時間,顧凡這個人從我的生活中徹底退出了。
再收到他的消息,已經是一年後。
黃警官聯繫到我,希望我能去看看他。
在雲城精神病院。
我從黃警官那裏知道了一些顧凡的事情。
顧凡十八歲就去臥底,就算意志力再堅定,終究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孩,世界觀都還沒有徹底定型。
面對罪惡世界的侵蝕,連多年的老警察也不一定能守得住,何況是一個剛出社會的年輕人?
他也曾迷茫過掙扎過,甚至動搖過。
但還好,最後都撐了下來。
唯一走不出來的兩件事,一件是殺人,雖然那人本就是窮兇極惡之徒,另一件就是對我的傷害。
從前犯罪集團尚未被消滅,梁鈺還沒被揪出來,有一個目標支撐着他,所以他才能一直走下去。
可是現在,目標突然沒有了,只剩下曾經犯下的罪行,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他的精神崩潰了。
50
我在精神病院見到了顧凡,他坐在輪椅上,穿着病號服,形容憔悴,但是看得出來,他認真地收拾過自己。
病服乾淨整潔,鬍子剛剛刮過,頭髮還是利落的短寸。
看到我時,他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想不到你還願意來看我。」
我平靜地看着他:「爲什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說這個幹什麼?你關心我?」他似乎有點開心。
我一臉冷漠:「顧凡,你以爲你這樣我就能原諒你嗎?」
「沒敢奢望你原諒。」
「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現在這樣子,黃警官找了我多少次?」
他微垂了頭,我看見他脖頸側露出一點燒傷的肌膚,猙獰糾結,刺得我眼睛生疼。
黃警官說,當時他用身體爲我擋住了爆炸產生的高溫熱浪,後背大面積燒傷。
他默了一會兒,又抬頭,面露歉意:「對不起,我以後不會讓他再來打擾你了。」
他說完,我們兩人都沉默了下去。
很久,沒有人說話。
「顧凡,沒必要,法庭已經給你判決了,而且我也已經……」我頓了頓,「在法庭上選擇了諒解,我們就這樣兩清吧,別再讓黃警官爲難,他一把年紀,明年就該退休了。」
當初是黃警官親手把顧凡挑選出來,親手送進那個犯罪集團,他愧疚,他太愧疚了。
愧疚到甚至願意在我面前跪下。
一個老刑警,跪在我面前,身體蜷得像一座低矮的碑。
「不能諒解我的是我自己,」他面露痛苦,伸手抓着腦袋,整個人頹唐不堪,「我走不出來,我真的走不出來……」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痛苦掙扎,喉嚨裏發出痛苦低沉的嘶吼和低吟,令我頭皮發麻。
許久,他終於停了下來:「如果說一開始是迫不得已,可以是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就變了……」
他忽然抬頭,衝我露出一個笑,眼中滿是癡狂迷戀,還有絕望:「寶貝兒,你不知道,我對你的心,究竟有多卑劣。」
49
我從精神病院倉皇而逃。
那之後很久,我都沒有再見他。
我逐漸恢復了正常生活,找到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天上班,回家,兩點一線。
這裏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日子過得平平靜靜。
平靜得讓我恍惚以爲,過去幾年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悠長又淒涼的夢。
就這麼過了大半年,我再次久違地收到了黃警官的消息。
這一次他告訴我,顧凡死了。
自殺,割腕。
只有一封遺書,是給我的。
黃警官把那封遺書寄給了我,我收到後隨手扔在了書櫃的角落裏,沒有打開。
只是某一天晚上,我忽然夢到了顧凡,夢到他最後那個看我的眼神。
我在凌晨被驚醒。
夜色漆黑如墨。
不知爲何,我忽然想打開那封信。
我把它從積灰的角落翻了出來,第一次拆開了它,熟悉的字體印入眼簾。
第一行沒有稱呼: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本來不想再打擾你,可惜最後還是沒忍住。」
「我想你,想你想得睡不着,想得快發瘋,但是你應該不想再見到我吧。」
「遇見我,對你來說是噩夢,對嗎?」
「但是遇見你,是我這輩子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對不起,真是對不起,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你現在過得好嗎?應該很好吧,沒有我,你只會更好。」
「真不知道我在寫些什麼,有點混亂,最近腦子越來越亂了。」
「這次我是真的死了,你終於可以放心了。」
「下輩子要是再遇到那個叫顧凡的,一定要離他遠遠的,再也不要跟他認識了。」
「不要讓他罪惡的靈魂,再次沾染你。」
「寶貝兒,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