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那間違反物理定律的旅舍

一早醒來，芊秋發現一個大問題。

昨夜的芊秋在衝動之中，接受了一位神祕旅舍老闆提出的條件：只要她願意在旅舍工作，並成功「治癒」十個旅客的心，他就可以幫芊秋達成一個願望。

那間旅舍的存在看似全然違反物理定律，能夠來去於它原本不存在的地方，於情於理，芊秋都不該和這樣的地點扯上關係，然而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會掉到芊秋頭上。所以芊秋答應了。

唯一的困境，是芊秋在離開旅舍前，完全忘了問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一旦從裡面走出去，要怎麼再重新找到這間旅舍呢？

穿上輕薄的棉質外套，綁好馬尾，發送辭職訊息給前一份工作的老闆，然後抓起包包。既然不知道該從哪裡找起，芊秋決定循原路回去昨天她出來時旅舍借用的小巷看看。如果它真有那麼神奇，一路上它總會出現在眼角餘光的哪裡。

芊秋打開小套房的大門，從鞋櫃中挑了一雙樂福鞋穿上，轉過身，隨即愣住了。

那扇通往旅舍的木門就出現在她身後，硬生生擠開了原先與芊秋家相對的鄰居房門。

芊秋伸長了脖子在走廊上左右張望。陽光斜斜的從走廊底端的窗戶灑進來，勾勒出好幾扇屋門緊閉的門框，除此之外沒有看見任何人。芊秋不禁鬆了口氣。

按照昨天的經驗，只要開門走進去，這扇門應該就會從空間消失。得趕快在有人出現之前把門移走才行。

芊秋摒住氣息，握住門把，打開門踏了進去。

旅舍在連接到大廳兼用餐區前有一道短階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芊秋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遮擋住景色的牆壁退開以後，旅舍仍舊像幅復古照片，只不過多了一道道從壓花窗戶透進來的薄霧暖光，讓眼前的畫面多了一抹褪色褪得不甚均勻的色澤。真正奇怪的是，明明眼前是一抹這麼溫暖和煦的景象，她的胃部卻忽然揪在一起，就連肩膀都不自覺的僵硬起來。

就好像背後多了一道視線一樣。

芊秋抓緊包包背帶，在大廳中央轉了一圈。不論是座位區還是吧台後方都沒有人。那怎麼會……？

「喔，妳還真的來了啊。」

芊秋猛地抬頭。昨天那名男子從吧台旁邊的走廊快步走出來，抹茶綠的衣袖舞動得像有風吹過。

「嗯？欸？可是昨天不是說……」

男子揮揮手，「啊，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提議太扯了吧，鐵定是做夢吧』，通常一覺醒來都會這樣想吧？如果妳沒出現我就麻煩大了。我只是沒料到妳會這麼早到。來，我跟妳介紹一下環境。」

男子一旋身又往內走，芊秋只得小跑步的跟上去。他們甚至連彼此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那個……我要怎麼稱呼你？」

男子領頭走進走廊右手邊的一個空間。空間本身沒有門，只有兩片垂到胸口高度的布門簾。他撇了一下頭，這才漫不經心的說：「旅舍老闆，本名張在淵，叫我老闆或本名都可以。過來看看，這裡是冰箱。」

芊秋來不及頷首，老闆──張在淵──她到底要怎樣稱呼他？已經邁步走向左手邊的冰箱。芊秋定睛一看，才發現這裡原來是廚房。

冰箱、放食物的層架、流理台、切菜區、瓦斯爐，這些設備呈現ㄇ字型環繞著整個空間。旅舍的外觀看起來像是出自上個年代，裡頭的設備倒是一應俱全，而且所有檯面都乾乾淨淨、閃閃發亮的，彷彿用菜瓜布刷洗整間廚房是每天的例行公事，芊秋只能暗自祈禱那不在她的工作範圍。

「妳大概會需要一點時間適應這裡的環境，所以這幾天先不用開店。我過一兩天會教妳一些基本料理，雖然我們沒有什麼客人會點餐，但還是以防萬一。」

芊秋心頭一跳。「我在這裡的工作內容包含做菜嗎？」她原本以為那是張在淵的職責。「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的食材要怎麼……」

一間魔法旅舍有辦法用常規的管道進貨嗎？還是他們有什麼特殊人脈可以幫忙做這件事？

「貨會自動補上，不用太擔心。如果有什麼不夠用了，把櫃子關起來再打開，裡面的東西就會出現了。這不是一間真正的旅舍，所以不用太在意那些小事情。」

說完，張在淵回頭又往外走。芊秋急急忙忙的跟上。

他們往旅舍的更深處走。遠方，走廊的底端好像是兩間廁所。不過在抵達廁所前，走廊右手邊先出現了一道樓梯，張在淵轉身往上走，芊秋緊緊跟在後方。

稍微安靜下來之後，那股被注視的感覺又出現了。好像她的頸後死死黏著兩道視線，不論走得多快、怎樣變換步伐都甩不開。芊秋忍住回頭的衝動，知道就算回過頭，身後一定也什麼都沒有。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開口道：「那個……請問這間旅舍是怎樣的存在呢？」

張在淵沉吟了一下。「這就要看問題的定義了。二樓是客房區。」

話題被四兩撥千金的帶開了。芊秋只得暫且擱下疑問，踏上二樓走廊。

旅舍的二樓就跟樓下一樣，散發著一股復古的氣息。舉目所及之處都可以看見帶有溫度的色彩和建材：木頭門框、門板、黃銅材質的把手、延續了一樓的洗石子地板，以及接近深藕色的牆面油漆。

唯一不一樣的地方是，由於此區是客房用途，放眼望去，二樓的空間構成幾乎可以說只有一條走廊。

「右邊這一區都是客房。」張在淵說，開了第一扇門走進去。

旅舍的客房不大，右手邊擺了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左邊是梳妝台和書桌，房間底端開了一道細細長長的落地窗。「這層樓的浴室都集中在我們剛剛上來之後那個轉角的門後面。單以房間來說，妳只需要做基本的清掃。跟剛剛說的一樣，我們不是真正的旅舍，妳可以按照自己的習慣清理就好。」

芊秋掀開棉被的一角，摸了摸底下的床墊。床很軟，但手感帶了一點粗糙的棉麻質地。

「其他房間的格局也是這樣嗎？」

「嗯，我們沒有其他房型。走，去看浴室。」

張在淵三兩步出了房門。芊秋快步跟上，眼角卻捕捉到一絲不尋常。

等等，她剛才不是把棉被掀開了嗎？它是什麼時候蓋回去的？

芊秋沒有時間多想，出去的時候順手把門帶上。抬頭一看，樓梯轉角處的那扇門大大敞開，張在淵已經等在裡頭了。

「我們的浴室分成三排，最外面是洗手台，中間是廁所，最後面是淋浴間。二樓大致上就是這樣，有其他問題嗎？」

張在淵只說走廊的右邊是客房，但剛才從房間出來的時候，芊秋分明看見對牆最靠內的地方還有一扇門。

「剛剛的客房對面還有一扇門。那是……」

張在淵突然轉身正視芊秋。直到站在這麼近的地方面對面，芊秋才驚覺這個男人有多高大。她強忍後退一步的衝動，收緊了抓著背帶的雙手。

「我的房間。整間旅舍就只有那裡不准進去。聽清楚了嗎？」

芊秋點點頭。張在淵終於移開視線，芊秋不禁鬆了口氣。

只不過，芊秋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那個，我需要一個人做這麼多工作嗎？」

他們一前一後移步到走廊上，因為環境介紹已經告一段落，腳步也從風一般的速度轉為漫悠悠的步調。

張在淵停下腳步，雙手環到胸前。他微微側過身，卻沒有把臉轉過來。

「關於那個啊……」

「喀。」

芊秋嚇了一跳。她猛地轉身，只見剛剛敞開著的浴室門自動關上了。她回頭瞪著張在淵的背影。他還是一言不發，背對著芊秋低著頭，一隻手摩娑著嘴唇和下巴的位置。

「如果整間旅舍會像這樣自動動起來，你根本不需要人幫忙打理這裡。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跟我說實話。」

這句話終於引起了一點反應。張在淵挺直身子，張嘴抗議：「那是──」

「聰明人不是勝在詭辯，而是勝在知道哪場戰役該打、哪場不該打。我還以為你早就悟透這個道理了呢，在淵。」

一個聲音笑呵呵的說。走廊上沒有出現其他人影，芊秋眨著眼張望，直到一抹影子飛到面前，芊秋才意識到它──他就是聲音的來源。

嗓音的年紀聽起來像個年紀約莫五六十歲的男性，本人實際的身高大小卻只有兩個拳頭高。不，不該說是人。因為這個生物沒有五官，整體的外形就像是一大把純白的鬍鬚，只不過用橡皮筋在最上方打了一個小小的結，頂多只能透過面對芊秋的那一團毛髮隱約看見類似上唇的輪廓。他身上唯一的衣飾是頭頂的黑色小圓帽，除此之外，雪白的身軀呈現一個奇妙的倒水滴狀。而且他還站在一個……那是茶杯嗎？

「不好意思，你是……」芊秋直盯著生物看。被人從後方看著的感覺消失了。看來自從進了旅舍之後，一定就是他一直在暗中監看芊秋。

「……他是這間旅舍的房屋妖精，也可以說是管家。」張在淵鬆口，那張總是神情散漫的臉上難得染上了一點不安。「妳可以叫他柏寧。」

「聰明的小姐，妳好啊。」柏寧說，看起來像是上唇的短鬍鬚抖動著發出聲音。芊秋感覺自己的眼珠子彷彿快從眼眶中掉出來。

「你們為什麼要花這麼大的心力騙我？」芊秋問。

這句話是對著張在淵問的。但他還來不及開口，柏寧已經搶著說：「在淵有疑人疑心的壞習慣。還希望妳不要太介意，聰明的小姐。再回答妳稍早的問題。在妳來之前，確實是由我負責管理旅舍大部份的清潔，但這不代表我不歡迎妳的幫忙。如果在淵誠實一點，他早該告訴妳妳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治癒』，其他的庶務我會和妳一起配合處理。」

芊秋的目光又轉向張在淵。只見他撇開頭，像個青少年般生著悶氣。芊秋重新望向眼前的妖精。柏寧雖然只有兩個拳頭高，卻渾身散發著一股年長智者的親切氣息。芊秋馬上就確定，比起張在淵，她實在喜歡柏寧多太多了。

「謝謝你。今後還請你多多指教了，柏寧。」芊秋微笑，不由自主的捧起兩隻手，柏寧於是飛到她的掌心。

「小姐，妳怎麼稱呼？」

「李芊秋，你可以叫我芊秋就好。」

看來今後的日子，會遠比芊秋一開始預想的還要愉快很多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