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02|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Re:收容所志工記實】支線任務—鯨魚教會我的無常

如前一篇所說,會開始投入志工服務,是因為一些個人因素,需要多找事做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地點除了收容所之外,另一個就是鯨豚搶救站。 不過我的經驗可能和多數人有些不同 因為我去的第一天就下水了⋯⋯
先簡單解釋一下一般志工在那邊要做的事情:
  • 每小時測一次呼吸計時5分鐘,看氣孔打開的次數,次數過多或過少都可能有異常狀況,印象中正常範圍是5~15次左右(有誤的話歡迎指正,太久了有點印象模糊),超過20需要呼叫長期志工。
  • 一般行為觀察 基本上就是類似流水帳的表格,記錄幾點幾分鯨魚再衝啥,像是什麼時候翻身?順時針或逆時針游幾圈?氣孔噴水或嘴巴吐水等等。
  • 加護行為觀察及照護 無法自行漂浮的的鯨魚會上擔架,這時候要注意的是鯨魚的緊迫行為表現—— 弓身,指頭尾同時上抬,身體會呈現像弓一樣的弧度,出現的話要呼叫長期志工,次數過多可能代表緊迫達到危及性命的程度。然後因為牠們大部分身體沒有泡在水裡,要隨時澆水(避開氣孔,不然可能會嗆到)注意保濕
輔助醫療行為通常都是由長期志工進行,一般排班志工不常有機會下水(除非人手不足),因為對鯨魚習性沒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有可能會互相傷害(人被衝撞或被尾巴甩;鯨魚過度緊迫)......
然後如果遇到鯨魚死亡,基本上會立即進入下一個環節——病理解剖,通常由長期志工和獸醫師合力進行,但不怕的人也可以參加。
我首次參與約莫是在某個五月底,當時搶救站有兩隻鯨魚,一隻是領航鯨,而另一隻是小虎鯨。其中領航鯨已經是接近病危的狀態,無法自行漂浮,被固定在水中擔架上,小虎鯨則是情況樂觀,可以自行在池中活動。 因此大部分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領航鯨都身上,總之我也不例外,跟著已經待過一陣子的友人守在領航鯨身邊,定時記錄呼吸並且沒事就用水噴濕牠身上的濕毛巾,使用的容器應該是氣壓式澆花器吧,我通常將這個動作稱為灌溉
我第一次去的那天,就遇到領航鯨死亡。所以有許多人手轉移到解剖的地點,小虎鯨要進行醫療的時候就因此人手不足,然後就被叫下去了,但因為很菜,青蛙裝沒穿好,在跟著獸醫移動的時候,很快就被池水灌了個透心涼...... 於是我後來都會乖乖帶一套衣服放著。
如前篇所說,我當時還在試著接受生命的無常這件事,所以第一次去就遇到鯨魚死亡也算是某種震撼教育吧。細數著牠的每一次呼吸,直到牠完全失去氣息,令人特別能深刻的感覺生死就是世界運行的常態,像地球自轉,也像日昇月落,那些我們都無法掌握,就只能這麼看著而已。
自此以後,我就開始了看到班表空空就填空的生活。
沒事就排班坐在那邊盯著小虎鯨看,順便跟一起值班的陌生人聊天。其實我生性就不愛社交,但也許是當時的心理狀態使然,我在嘗試摸索很多事物,畢竟在生死之前,什麼都是渺小的,一個悶騷鬼開始主動搭訕別人也沒什麼特別的。
過程中我發現,有很多人是特別從外地過來參加的,甚至從大老遠的縣市搭車過來,也有許多人隔天還要上班,卻一直都守在這裡。這些人為鯨豚付出的精神感動了我,所以後來的我參與的很頻繁,有時候打工下班就過去,看有什麼需要幫忙,夜間沒人排班的時候也會去守夜,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段時間。

對了,小虎鯨叫作小黃。
因為去年四月旗津擱淺共接進來5隻,當時為了辨識,每隻尾部都綁上不同顏色的布條,這隻唯一倖存下來的小虎鯨,原先尾巴綁的是黃色布條,因而得名。
上圖為當時我在搶救站繪製的看板
小黃的復原情形一度非常樂觀,接近能夠野放的水準,我其實一直覺得牠能夠迎來野放的那天,然而六月初開始牠的病情開始急轉直下,並在六月中告別了這個世界。 只能說,這對我而言,依然像是世界又在向我展現無常,就算一切看起來在都變好,事實上也可能完全不是。
病理解剖結束之後,隔天被call去幫忙刷池子(學生就是時間比較自由) 階段性任務就這樣結束了......我們以為啦 就在六月底,又進來了一隻領航鯨。
這次的個體重達600多公斤,跟之前100多完全不是一個量級。印象中,小虎鯨還在的時候,平常水位會維持在180公分左右,在需要醫療時會放掉部分的池水,讓水位降到150。然而因為這隻領航鯨過於龐大,進行醫療時水位幾乎不怎麼能降低水位,變成一種一半在游的概念(180以下的朋友都踩不到地啊啊啊啊)。
就是在這次的救援任務中,我有了人生中第一次難忘的共游經驗。 由於這隻領航鯨介於能游與不能游之間,算是能夠漂浮,但要自主游動還是有困難,因此需要志工每天幫她進行游泳復健。
然後我就下去了..就下去了..下去了(驚)
照理來說應該是不太行? 我想應該算是一種另類殺必蘇吧(因為頻率太高之類的),反正就被允許下去了。 因為毫無疑問會全濕,所以就全員著浮潛用的那種連身防磨衣下水,然後我就依照指示負責尾鰭的部分,因為水認真很深,我只能用一個蹬地的方式尾隨在後。
大家應該會很好奇要怎麼協助鯨魚游泳,基本上就是負責頭部的人把頭往下壓的時候,負責尾部的人就幫忙踢尾鰭(當然不是踹牠,就是往上施力),讓牠被動呈現擺動的狀態,簡單說就是持續以人工模擬牠平常游泳的狀態,一批人做完一段再讓下一批繼續做,令人非常振奮的是——隔天牠就能自己游了。
遺憾的是好景不常,很快的又開始每況愈下。 這次比較特別的是還開了個會,決定到底要野放,讓牠回歸自然,還是就繼續救援任務,最後再執行病理解剖(也就是大致上已經沒辦法活了)。其實也很難去說哪種方式比較好,因為牽涉到場地、人力等各種問題,不過印象中後來最後牠生命的最後一刻應該還是在搶救站度過。 某種程度上我覺得病理解剖算是個遺愛世間的概念,透過研究和經驗的累積,或許未來又有鯨魚擱淺的時候,牠們更有可能被治療成功,得以重返大海。 一種「化作春泥更護花的感覺」
這段日子帶給我許多新奇的體驗,不過或許更多的是去適應無常。 其實會擱淺的鯨魚很大部分都有病在身(從病理解剖得知的),很少能夠活著回去,可能前幾天活力見長,後幾天又近乎病危,沒有絕對的穩定可言。在結束這段志工體驗之後,感覺心臟好像又變的更大顆了,也許就像蘇軾在《赤壁賦》中說的:
自其不變者而觀之, 則物與我皆無盡也。
世上唯一不會變的,就是「所有事情都會變」這件事,你如果明白了一切都有變數,你才能意識到真正的恆定。
就像人會死,也會有新生。每一日太陽都有起有落;每個月的月亮有其圓缺;四季隨著時間流轉,都是變,卻也是不變。
算是變得比較看得開了吧。
話說順便宣傳一下,成大海洋生物暨鯨豚研究中心 最近有花紋海豚的救援行動正在持續進行中!現在還是非常需要人手,望有餘力的人多多參與。
注意事項:
  • 行車安全 地點較為偏僻,晚上光源稀少,需要注意行車安全。
  • 蚊子非常多 雖然搶救站有防蚊液,但還是每次都直接被盯到放棄掙扎,當你舉起電蚊拍隨便一揮,就是一陣滋,完全不需要瞄準,所以穿短袖短褲去參與志工活動絕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 值班時戴口罩 其實還沒有COVID-19時就要,尤其現在防疫期間更是要注意。如果參與醫療,一定要依規定著裝並戴上手套,卸下裝備進入室內前也記得要把手洗乾淨。 因為面對的是海洋生物,難以確定有沒有未知的感染源或細菌,保護自己也保護動物。
  • 不要在池邊大聲喧嘩 鯨豚生性敏感,要避免讓他們受到驚嚇。
最後科普一下:領航鯨和小虎鯨都是物種名,領航鯨不是一隻leader,小虎鯨也不是虎鯨寶寶,小虎鯨就是小虎鯨 。

此篇為文章搬運,撰於2020.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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