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又推出了新的長篇小說,我毫不期待也沒有想讀的欲望。自從《黑夜之後》,我完全不想知道他下一步又要幹嘛。這次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標題聽起來彷彿是一個沒有校稿過的災難。甚至每年諾貝爾文學獎一公布,只要得獎人不是村上春樹,我就會如釋重負地鬆一口氣:「好險!請把這個獎頒給更有寫作理想和社會抱負的人吧。」 這麼說有點忘恩負義,我的青春有一部分都獻給了村上春樹的小說和散文,他可以說是我的寫作啟蒙老師之一。我認為他最好的狀態,就是二十九歲剛出道時所寫出來的《聽風的歌》。那是一本影響我很大的小說,那種充滿跳躍感的瀟灑寫法是我嚮往的境界,讓我知道原來「寫作」可以跳脫固定形式,沒有任何包袱,可惜這樣的自由自在即使已經六十多歲的他也無法超越。 但是在那之後的長篇小說,常常讓人覺得「靠,又來了!」,總是過於冗長,讀完後都有一種「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空虛感,更令我無可忍受的是書中那些意義不明的哀傷性愛,那種極度脫離現實,純男性妄想的三流色情敘述。加上這幾年他陸續寫了一些向世界文學名著致敬的作品,那種「好想要得獎」和「好想留名青史」的急迫欲望,真令人不忍翻閱。 無獨有偶地,陳綺貞也即將推出新專輯,雖然她已經不需要我這個歌迷。當全世界都還沒喜歡陳綺貞時,我已經買了她的唱片。她的《讓我想一想》陪伴我度過寂寞的男子高校時代,是我十七歲到三十二歲之間百聽不厭的原聲帶。當年的她聲音冷靜又理性,搭配著雋永若有似無的弦樂編曲,總在失眠的夜裡帶給我無限溫暖。我感覺這是最適合她的歌唱方式。 當時我還以為,陳綺貞將來會變成像瓊拜雅(Joan Baez)或瓊妮米契爾(Joni Mitchell)式的偉大民謠女歌手ーー我太高估她了。認真地回頭檢視她的歌詞,一直以來的清新脫俗原來只是虛無縹渺,內容也總是無關緊要的小情小愛,那種沈溺於幸福的小女人口吻突然令我不耐:「快告訴我,你還愛我,用我最後溫柔的請求。」如果沒告訴我作者是陳綺貞,我還以為是哪個無病呻吟的東區女子呢。 我們慢慢看她從真摯誠懇的女大學生,變成萬人膜拜、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從清爽的蔬果汁,變成灑了太多糖粉的甜甜圈。當我回過神來,她已經又變成公車車廂廣告上代言化妝品的完美無暇女明星,當我們在台北街頭眼神交會的那一刻,我終於領悟了:她根本不想當什麼瓊拜雅,她只想當(假的)中山美穗。我既替她感到欣慰也莫名失落。 也許所謂的變成大人,就是看穿村上春樹和陳綺貞所扮演的空洞符號,發現他們的自戀與自溺本質和清海無上師那種奇妙宗教領袖毫無差別。把這一切想通,偶像幻滅了之後,才能得到解脫和重生。 三十歲以前,讀村上春樹和聽陳綺貞,對你的青春會帶來撫慰。三十歲以後,還繼續信仰村上春樹和期待陳綺貞新專輯的人,恐怕永遠也等不到救贖。當他們的青春階段性任務完成,也是我們該從他們身上畢業的時候了。 再見了,綺貞和春樹!跟你們借來的小確幸全都還給你們。 (原載於自由時報週末生活版 2013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