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勢寮保安宮位於枋寮鄉的中寮村,主祀保生大帝,據清領晚期編纂的《鳳山縣采訪冊》所載,保安宮由楊光興主倡,【1】創建於乾隆五十年(1785),乃是北勢寮地區(位於枋寮鄉南端,約為隆山、安樂、保生、中寮四村範圍)現存歷史最悠久的廟宇,至今仍是北勢寮地區的信仰中心。
就跟許多漢人聚落(特別是閩南裔)一樣,保安宮的五營是北勢寮重要的無形防禦機制。較為特別的是,保安宮設有三層次的五營【2】(一般聚落的庄廟通常擁有二層次的五營,即廟內供奉的五營與供奉在聚落各方位的五營),分別是廟內的五營斗、分布於北勢寮市區的內五營(主要為分布於保生、中寮、安樂三村及隆山村西側)及分布在北勢寮田野地帶(主要是在隆山村,外東營位於春日鄉春日村)外五營。保安宮營廟規模頗為盛大,各處都建有可容人站立參拜的廟宇;廟中除了供奉各營元帥神像、令旗外,某些營廟還有陪祀神。
在各座營廟中,外東營的地位頗為特殊。外東營位於枋寮鄉與春日鄉交界處的「埤寮」-雖然這是個漢人感很重的地名,但其行政區劃卻是屬於春日鄉春日村。廟宇右傍率芒溪,背靠三角山。廟牆漆成象徵東方的綠色,廟前有一座拜亭,亭上有壓克力製的「東營 張公元帥」招牌。(關於五營將軍各自的姓氏有多種說法,保安宮依東南西北中的順序為張蕭劉連李)廟內祀神為東營張公元帥、濟公、中壇元帥神像與外東營令旗。雖然位於春日鄉境內,但廟旁小屋民國八十五年整建的捐獻銘牌上的捐獻者卻是枋寮鄉長陳軍國以及兩位枋寮出身的縣議員鄭進興、盧秀宗。除了規模盛大外,外東營也是中營中壇元帥外,唯一出現在保安宮中神明聖誕千秋列表的五營元帥,其地位之特殊可見一斑。
為何外東營能享受這般特殊待遇呢?保安宮沿革碑提到的一段神蹟故事也許能給我們一些提示:
清光緒六年(西元一八八0)年,山地十八番社再度擾亂村莊,干戈不休。為此本庄特雇巡圳丁十八人負責圳溝水之疏通,並示警番人出草。若遇番社大隊人馬時,真人神兵自然顯出神相,幫助巡圳丁戰鬥,神威顯赫,讓番社人馬心驚膽寒不戰而退,現本庄內有五營的神祠,及田野另外有外五營即是明證。
文中提及的「圳溝」,是指「內溪圳」,該圳是由保安宮的主倡人楊光興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出資建立的漏圳、新田圳二圳合併而成,為北勢寮地區的灌溉水源。據《鳳山縣采訪冊》所載,二圳「源引率芒溪上游」。【3】圳水主要流經北勢寮東邊的田野地帶,從外五營與內溪圳圳路的對照圖可見,外北營、外中營、外西營皆位於圳路旁,有看顧水路之意。在外五營各營中,外東營又因最為靠近取水地而具有特殊地位。從大正十一年(1922)內溪圳〈埤圳工事竣功報告〉可見,該圳在該次整修前,在率芒溪(圖中作萃芒溪)及草山溪交會處-也就是外東營附近處設有用於飲水的制水門;在整修之後,取水地改為率芒溪更上游之處,但外東營並未隨之遷移,仍鎮守在舊地。
除了外五營在冥冥中的保護外,由於水圳不時會崩塌或阻塞,為了能即時維護,北勢寮設有「埤丁」(即保安宮沿革碑提到的「巡圳丁」)以資巡視,外東營所在地名稱「埤寮」當即是源自於埤丁執行任務時休息的小屋。
除了巡視灌溉水路外,外五營與埤丁的另一項任務是防備原住民。從1904年的臺灣堡圖可見,外五營所在的田野地帶相當接近「番界」,外東營甚至是在界外(雖然離界線並沒有太遠)。不難想見,如何與山中的原住民交涉會是北勢寮居民的一大課題。距離北勢寮最近的原住民部落是居住於率芒溪左側山地的率芒社,由於其扼守內溪圳水源的上游地帶,可推想是北勢寮用水的重要交涉對手;另外,保安宮沿革碑提到的「十八番社」也是北勢寮居民要打交道的原住民勢力之一。此處的「十八番社」並不是指以「斯卡羅」聞名,居住於楓港溪以南山區的「琅嶠下十八社」,而是指是指居住在楓港溪以北山區「琅嶠上十八社」社群(或稱「大龜文酋邦」),該社群以內龜文(內文)、外龜文(外文)二社為中心,結合周遭各社,是清代鳳山縣與恆春縣交界處的一股強大勢力,率芒社亦在其影響範圍內,故北勢寮雖未與「琅嶠上十八社」直接接壤,但也在其威勢之下。
綜合目前研究、文獻所見,北勢寮居民與原住民間的關係既有較為和平的納租換水,亦有武力衝突。關於前者,林俊彬指出,乾隆年間鳳山縣南界佃民已有「向番買水」之例,日治時期內溪圳的規約中也包含「按算六十圓作為賞生番并食費料」一項【4】;葉神保對內文社群(琅嶠上十八社的領導部落)的研究也指出鄰近水源的部落會向用水的漢人村莊徵收鐵器、織物等物資作為水租【5】。透過繳納一定費用給山區的原住民,北勢寮居民換取灌溉水源的安全。
縱使北勢寮居民能透過向原住民繳納物資確保水源,但如前面引述的保安宮沿革碑文字,漢人與原住民間仍不時有所衝突。據曾在清領晚期擔任恆春縣幕僚的汪金明回憶,北勢寮與鄰近的枋寮、水底寮居民跟上十八社番人「仇殺戰爭多年矣」,可見原、漢兩方關係除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外,也有緊張衝突的一面。而隨著「開山撫番」,漢人益發頻繁進入原住民領域,鳳山縣南界及恆春縣的原漢也關係日益緊張,其中最著名的是光緒元年(1875)的獅頭社之役,在此之後各種較小的衝突也不時發發生。在北勢寮鄰近區域,清政府曾在光緒三年(1877)因「率芒社番殺人滋事」而攻打率芒社【6】;光緒十一年(1884),率芒社又因捲入七家山社番勇殺害事件,而再次遭清政府攻打【7】,可見此時期北勢寮鄰近地區原漢二方關係不甚和睦。
查諸文獻,保安宮沿革碑提及的「光緒六年」並未有發生衝突的紀載,但考量當時原漢關係緊張,北勢寮居民與居住在附近的率芒社或琅嶠下十八社因故擦槍走火而爆發衝突甚有可能。在這般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在鄰近番界的田野地帶耕作的風險陡然提高,北勢寮居民除了請埤丁加強守備外,也向保安宮保生大帝祈求神力庇護,外五營遂應運而生,在冥冥之中庇佑著在田野耕作的北勢寮居民;而外東營又因其位於原漢交界前線及守護引水地的職責而備受尊崇,縱使日後引水地改變,原漢衝突也不再激烈,外東營仍保持了其特殊地位,繼續守護北勢寮的東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