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端 -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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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婭標準時間，涅刻西塔斯紀元，一〇九九六年十一月七日
標準時間：21時
自轉日：29時

　　蓋婭星系是個圍繞著黑洞──蓋婭星（Gaia）──運轉的系統，其中包含了三顆恆星、三十多顆行星以及數千萬顆天體，是個巨大的系統。而艾格星位在蓋婭時空（Gaia Area）的邊緣、兩顆恆星之間，自轉一周32個小時，14小時被克洛托（Clotho）照射，再14小時被拉刻西斯照射，接著是4小時面對蓋婭星的夜晚。

　　由於太過於靠近蓋婭時空，除了大氣層上的環控系統，沒有任何衛星能穩定行走在艾格星的軌道上，監視衛星全架設在引力影響範圍外，角度皆無法窺探黑暗面，再加上蓋婭時空會導致所有大型電子設備癱瘓，因此，轉向蓋婭星的那面，會搖身一變成無法地帶，檯面下的陰影藉機浮出，這種夜晚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意外。

　　「一如往常……」將所有樹礦鑑定完的警衛抬起頭，接著把整袋樹礦交給另一名警衛，「都是一萬五千年的上等貨。」

　　這幾個月來希翎做為高等樹礦供應商在地下遊走，主要客戶是警衛，但並不是普通的警衛，都是來自首都──薩爾多（Saldo），服侍那些貴族的警衛。樹礦的年份越久遠，成效越好，理所當然地在貴族界受到相當高的關注。

　　希翎噘了噘嘴：「廢話。」

　　「妳這次想要什麼？」

　　艾格星上沒有任何貨幣，所有物資都是平均配給，交易皆是以物換物，任何東西都可以，只要雙方同意，沒有真正公正的市場，也不得干預任何交易。

　　希翎沉默了幾秒才開口：「我要特殊通行令，全日的。」

　　兩名警衛都笑出聲來，負責鑑定的那位也負責開口：「還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希翎哼了一聲：「那些可是只有我能找到──」

　　警衛立刻打斷：「這就是最大的問題，妳的樹礦年份已經遠遠超過這塊土地的歷史，只有妳能找到，在哪裡找到的？若不是我們根本沒人敢要妳的貨。」

　　希翎咬了咬牙，關於這點她確實無法回嘴， 在其他人看來，幻境是不可能存在的地方，「通行令，成不成交？」

　　「當然成交，妳的貨確實值得。」警衛拍了拍那袋樹礦，「只不過啊，最近拿通行令的都是你們這些反抗軍，妳肯定會被盯上，對我們來說是種損失。」

　　「少囉嗦，加上以前的貨，夠那些貴族吃上十年了，我可活不過十年。」希翎伸出戴著通訊端的那隻手，「我要通行令，現在。」

　　「不可能，即使是夜晚，那東西要造假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大概……半小時到一小時左右，到時候會直接傳給妳。」兩名警衛看了看時間，準備轉頭就走。

　　「嘿！」希翎立刻喊住他們，「就這樣？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會食言？」

　　「時間就擺在那裡，反抗軍的，再說我們交易這麼多次，多少應該有點……默契？最慢一個小時，妳會拿到妳想要的。」語畢，警衛們點亮他們專屬的手電筒，迅速離開現場。

　　「該死的狗。」希翎朝一旁的樹木出氣，接著讓播放器開啟手電筒──它當然不僅僅只是一個講歷史的小盒子，靠著微弱的燈光往住宅區走去。

　　聯邦的狗，這是反抗軍對這種貴族警衛的稱呼，據說他們跟其他警衛不一樣，是聯邦的軍人，來這裡當保鑣，他們有權力用任何手段處理對貴族不利的人。通常都是負責跑腿，像希翎這種穩定的供應商是他們求之不得的，確實不用擔心他們會食言，倒是這次交易比她所想得順利。

　　特殊通行令是希翎回反抗軍最後的籌碼，對於身處薩爾多的幹部、臥底們，永遠都不嫌多，只要交上去證明她還有用處，就能重拾活著的希望，她不喜歡現在這種依靠信仰的生活，她想去追尋真相，去推翻──

　　「還要確認幾次？」熟悉的男聲傳來，希翎反射性地將播放器收起來，並蹲下身子把自己隱藏在草叢裡，「我就是妳口中的『老外（Foreigner）』，我們什麼時後變得這麼多疑了？」

　　希翎認得這個聲音，她必須立刻離開，現在！立刻！馬上！要是被那個男人知道她在偷聽肯定沒好事，但……她非常清楚他們接下來要談論什麼，完全勾起她的好奇心，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聽到那些消息了，自從──

　　「我是新來的。」另一個尖銳女聲帶著首都的口音，希翎沒聽過，「很抱歉，在這種時期，多一步確認總沒錯。」

　　「時期？什麼時期？」男人問。

　　希翎小心翼翼地移動，她必須馬上離開，要是被發現偷聽，那些人可是會毫不留情殺了她，尤其在這種方便下手的夜晚。

　　「這正是我帶來的消息。」女人回答，「薩爾多在這幾天完全淪陷了，無法確認是叛徒還是間諜，又或者兩者都有。」

　　「那個地方會淪陷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這兩年來，該離開的，『藍血（Blue Blood）』都把他們弄出來了，我們也沒多少損失。」

　　希翎真的必須盡快離開，她不該聽到這些消息，她一直以來都靠交易來獲得一些小道消息，但現在這些情報很明顯只有更高階的人才能知情。

　　女人停頓了一秒，壓低聲線說道：「『藍血』死了。」

　　什麼？！希翎趕緊伸手摀住嘴才阻止自己的驚嘆聲。

　　「什……他沒離開？」男人也跟希翎一樣驚訝。

　　希翎跟那位「藍血」有過一面之緣，明明是個貴族，卻沒有那股高傲，是個很和藹的大叔，希翎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歡了，但聽說他是個非常嚴謹的人……怎麼會？

　　「你認識他吧？」女人接著說：「他不是會丟下朋友然後自己離開的那種人，還有幾個人沒走，警衛在他與其中一個人見面時抓到他的。他們早就在追蹤『藍血』了，但一直沒有證據，直到有個同伴露出馬腳，『藍血』就這麼一起被以現行犯逮捕。」

　　「逮捕？警衛什麼時候會做這種事情了？」

　　「現在？」女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他們在『藍血』面前引爆那可憐傢伙的項圈，並將『藍血』帶回市中心，你知道薩爾多的中央廣場吧？他們把『藍血』綁在那裡，播送他的罪名整整一個自轉日，然後，時間一到，『藍血』的項圈就在眾多人民面前被引爆。」

　　希翎下意識地伸手觸摸後頸的嵌入物，這東西在反抗軍被稱為項圈，當人民犯罪時，項圈隨時都會被引爆；當人民的輻射等級超過五級時，就會注射神經毒實行安樂死，是個囚禁艾格星人民的項圈。

　　那兩人都沉默了好一陣子，希翎似乎沒發覺自己已經停下了腳步，在氣氛的驅使下她也不自覺地跟著屏息，直到缺氧才趕緊吸了一口氣，而那尖銳的女聲也再次開口：「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再找一名『藍血』。」

　　男人激動地低吼：「不可能！」

　　「你跟『藍血』一樣，背後都有可以與外面聯繫的家族。」女人也跟著激動起來，「像你們這種人要加入我們根本不可能，我們只剩下你了！」

　　「妳不是第一個來找我的人！就連『藍血』他本人也被我拒絕，這事情應該大家都知道，妳怎麼覺得我會答應妳？」

　　「大家都知道你是雙面間諜，也都知道你的辦事風格是一命扺一命，而上頭的老大他們正在懷疑，是你出賣了那以謹慎出名的『藍血』。」

　　「所以妳是來威脅我的？」男人輕藐地哼了一聲，再度開口就是他那專屬的貴族高傲，「妳都知道我在幹什麼，或許我可以用妳的命換一個更重要的人回來？」

　　女人非常堅定地回應：「如果那對我們的行動有幫助，我不介意你出賣我。現在幾乎所有反抗軍都在伊薩了，我們必須更小心謹慎，我們需要另一名『藍血』。」

　　「我絕不會成為『藍血』。」男聲咬著牙說道，希翎甚至都能聽到磨牙的聲音。

　　嗶嗶！通訊端的提示聲，在這寂靜的森林裡更顯得響亮，希翎立刻將手收進衣服裡試圖掩蓋聲音，一定是通行令，夜晚只剩地下的暗網可以傳遞與接收訊息，那些警衛們可真準時。

　　希翎還在想要不要逃跑時就被鎖住喉嚨從草叢內拖出來，她不斷掙扎，手往後打著抓住她的人，但接下來她就被抓著頭往一旁的樹幹撞上去，暈眩感導致她無力反擊，而她的頭被拉起來準備迎接下一次撞擊時，男人出聲了。

　　「宇芯，放開她。」男人嚴厲地命令，「她是我的人。」

　　「即使是我們的人也不能偷聽幹部談話。」那尖銳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一陣刺痛衝上頭頂，希翎不舒服地呻吟出聲。

　　「是我叫她來這裡找我的，她剛剛在跟警衛交易，妳再不放開就換我動手！」

　　宇芯不屑地哼了一聲，將希翎丟到男人身上。希翎只感覺天旋地轉，男人先好心地協助她站穩，接著輕聲開口，但背後那股冷漠令希翎打了個冷顫：「東西到手了嗎？」

　　希翎戰戰兢兢地開口：「到、到手了……拉圖爾少爺……」

　　「我看看。」希翎聽話地從通訊端點開通行令，拉圖爾確認後滿意地笑了，接著在希翎頭上落下一個吻，「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好女孩。」

　　一連串過於親密的動作使希翎的身體開始顫抖，但拉圖爾緊緊摟著她不讓她有機會離開，她的腦海裡不斷迴盪著「死定了」三個字，她剛剛究竟為何不離開？

　　「特殊通行令，而且是全日的。」拉圖爾招手叫女人靠過來看，並將通行令轉傳給對方，「就當作是妳這次的伴手禮吧。」

　　「你是想封住我的嘴吧？」女人朝希翎瞪了一眼，「她究竟是誰？」

　　「我說了，她是『我的』人。」拉圖爾說的每個字都像烙印般直接刻在希翎的腦海裡，『他在幫我』的念頭一閃而過，不可能，這個男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你的？」宇芯皺起整張臉思考，接著慢慢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她是你的……？」

　　拉圖爾哼哼笑了幾聲，收緊摟著希翎的手，開口送客：「妳可以回去報告了。」

　　宇芯收回驚訝的神情，沉默了幾秒才又開口：「我過幾天還有來這裡的命令，到時候我會再重新詢問你的答案。」

　　「答案會是一樣的。」

　　「我先告辭了。」宇芯露出微笑，對兩人行禮，不再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希翎看著那越來越遠的身影，心跳也隨之越跳越快，她即將要跟拉圖爾獨處，而她還沒為此做好任何心理準備，雖然遲早要面對拉圖爾，可她還有很多愛恨情仇的情緒要消化，這是她最不想要的見面方式。

　　「那不是要給她的。」人影完全消逝後希翎才敢低聲咕噥。

　　「反正妳本來就是要給反抗軍的不是嗎？」拉圖爾說著並鬆開手將希翎推倒在地，希翎雖然驚訝但很快就穩住身子，她懊惱地將臉埋進手裡，最後的籌碼就這樣被拿走了……

　　「你怎麼知道我剛完成交易？」希翎悶悶的聲音從手指隙縫中傳出。

　　「妳的行蹤我都很清楚，韓希翎。」拉圖爾隨意靠在旁邊的樹上，「倒是沒想到妳會偷聽。」

　　「我不是故意的……」希翎知道她現在說什麼都只是藉口，那不如把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問出口：「剛剛那女人是誰？」

　　拉圖爾冷笑：「怎麼？妳吃醋嗎？」

　　拉圖爾的態度立刻勾起希翎一直以來都無處發洩的怒氣，她抬起頭去瞪著對方，依舊是那熟悉的捲髮及棕色皮膚，雖然還是能在實驗室和住宅區偶遇，但像這樣子獨處？這是自那天以來的第一次。

　　希翎試著不帶任何情感地開口：「我沒在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有。」

　　「我也是反抗──」

　　「妳不是。」拉圖爾打斷希翎：「妳沒資格加入我們。」

　　「當初是你讓我知道這一切，並且讓我加入你們的！」希翎非常激動的回應，那句話不管聽幾次她都無法置信，明明當初是拉圖爾興致勃勃地邀請她加入。

　　「所以我親自把妳剔除了。」

　　「我無法置身事外！」希翎終於吼了出來，「你、你把我拖進這淌水，然後你現在要我忘記那些事情？」

　　拉圖爾聳了聳肩，相當不在乎：「那是妳的個人選擇。」

　　「離開反抗軍才不是我的選擇！多久了？一年半？我甚至都不知道任何理由！」

　　反抗軍讓希翎深信，她的命運就是解救這顆星球，然而一年多前，希翎失去了所有希望，她不僅失去反抗軍這個生活動力，還失去了一直深愛的男友，而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原因，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她到底做了什麼讓命運女神拋棄了她？她好想、好想知道……

　　「妳沒有資格加入我們，妳只要知道這個就好。」拉圖爾依舊保持著那冷淡的態度，希翎的情緒完全沒有影響到他。

　　拉圖爾看了看時間，距離天亮剩不到1小時，是時候要離開了，得在所有通訊、衛星恢復前回到他應該在的位置上。他看低頭沉默的希翎似乎也不打算繼續談話，便點起微亮的燈光，準備離開。

　　「等等……」希翎喊住拉圖爾，她還有好多話想講，她好想知道拉圖爾究竟有沒有──

　　「妳還有什麼話想說？我對妳已經無話可說了。」拉圖爾揮了揮手，沒有停下腳步。

　　聞言，希翎的心都涼了一半，是呢，還有什麼話能說？她早在分手那天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過了，拉圖爾就跟當時一樣，不為所動，果然……拉圖爾從沒愛過她吧？

　　希翎無奈地笑出聲來，緩緩開口：「我只是要告訴你，不用再像剛才那樣包庇我，我已經不是你的誰了。」

　　「哼，妳真那麼想？」拉圖爾似乎話中有話，但他也不打算等希翎想通，直接消失在森林中。

　　「什麼意思？」希翎吼著問道，但回答她的只有回音以及過往的一切，拉圖爾在她16歲時進入了她的人生，為她的命運開啟下一篇章。

　　六年前的某一天，住宅區冒出一個從薩爾多來的男孩，只大希翎兩歲，還很湊巧地在同一個實驗室工作，年紀相仿的他們很快就打成一片，不久後希翎便瘋狂地愛上充滿魅力的拉圖爾，反之亦然，成為情侶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拉圖爾在希翎18歲的那一年才將自己反抗軍以及貴族的身分托盤而出。

　　拉圖爾．安斯羅皮納（LaTour Anthropina），他的姓氏來自同名的主星中最大的家族，他們的地位不同於一般貴族，即便在這末日星球，人們對他們還是敬畏三分。

　　而反抗軍是一個非常隱密的地下組織，有很多派系，但目標一致，成員總數也就幾十萬人，目的是挖出艾格星輻射災難的真相，並與聯邦對立，存在了十多年，但他們現在手上握有的情報仍然回答不了一個問題，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進行實驗的？

　　是的，艾格星輻射災難的真相就是，這是一場實驗，一場將當時艾格星上一億多人都拖下水的實驗，賠上了幾千萬個性命的實驗。

　　甚至有大量情報證實，在艾格星被封鎖的前一天，有一批來自各星球的『自願者』降落在首都薩爾多，自願接受在這顆星球上展開的『實驗』，而在所有通訊都被監控的情況下，只有這批人能夠自行與外界通訊，他們可以直接透過聯邦知道艾格星以外的事情，拉圖爾曾經也暗示過，他的家族當初就是這樣來到艾格星的。

　　這正是拉圖爾與「藍血」在反抗軍最大的用處，他們能夠與外界通訊，能得知許多關於實驗的事情，然後他們就會將情報洩漏給反抗軍，反抗軍的情報大部分都是來自像他們這樣背叛家族和聯邦的人，畢竟無時無刻被監控的艾格人所能查到的事情，是非常有限的。

　　兩年前，聯邦終於發現反抗軍的存在，並開始動用大量的警衛來趕盡殺絕。但反抗軍也不是省油的燈，透過拉圖爾這種特殊人物給的情報，他們總能早一步撤退，把所有損失降到最低。

　　希翎知情的時候，拉圖爾已經是反抗軍內重要的幹部了，而身為他的女朋友，希翎知道的事情理所當然比一般成員還要多，可以見到的人也更多。

　　一年多前，希翎跟著拉圖爾去拜見當時還活著的「藍血」，然而過了幾天後，希翎就被拉圖爾親自剔除反抗軍，至今都還沒有告訴她原因。這一年多來希翎都不知道該朝什麼方向走，是隻身走反抗的路，還是只當個普通的艾格人？她依然想不出任何答案。

　　或者應該說，她當然還想繼續參與反抗軍，但沒了拉圖爾作為後盾，她只是個什麼也不是的艾格人，只能繼續做個努力重建星球的艾格人，並祈求能夠回歸蓋婭。

　　所以，拉圖爾最後那句話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已經分手了，希翎還能是他的誰？為什麼要突然留一個遐想空間？那個男人絕對不會沒有理由就說出這種話，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