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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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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是個年輕族長,他指揮播種,指導牧畜,奉勸育子。為了全族的興旺,他跟大家同心協力,還參加體力勞動。因為從建村起他家的房子就是全村首屈一指的,所以後來其他人家都仿照他家的式樣進行整修。他家有一間寬敞而明亮的大廳,飯廳座落在一個平台上,周圍是鮮艷的花朵。有兩間臥室和一個院子,院子裡栽了一棵大栗樹。還有一個管理得很好的菜園和一間畜欄,畜欄中羊、豬和雞和睦共處。家中和村里唯一禁養的動物是鬥雞。

烏蘇拉跟她丈夫一樣勤儉能幹。這個意志堅強的女人身材瘦小,好動而嚴肅。在她的一生中,從來沒有聽到她唱過歌。每天從清晨到深夜,她無所不至,好象到處能聽到她那印花布裙的柔和的窸窣聲。幸虧有了她,那夯結實的泥地、沒有粉刷的土牆和自製的木器家具總是那樣乾淨,那些放衣服的舊木箱總是散發出淡淡的甜羅勒的清香。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是村子裡前所未有的最有事業心的人。他安排了全村房屋的布局,使每座房子都能通向河邊,取水同樣方便。街道設計得非常巧妙,天熱的時候,沒有一家比別人多曬到太陽。短短的幾年裡,在馬貢多的三百個居民當時所認識的許多村莊中,馬貢多成了最有秩序、最勤勞的一個。那真是個幸福的村莊,這裡沒有一個人超過三十歲,也從未死過一個人。

從建村時起,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就架設陷阱、製作鳥籠。不久以後,不但他們家而且在全村人的家裡都養滿了葦鳥、金絲雀、食蜂鳥和知更鳥。那麼多不同種類的鳥兒啾啾齊鳴,真是令人不知所措。烏蘇拉只好用蜂蠟堵住耳朵,免得失去對現實生活的感覺。當墨爾基阿德斯部落第一次來馬貢多推銷專治頭痛的玻璃球的時候,人們感到驚異的是他們怎麼會找到這個湮沒在沉睡的沼澤地中的村莊的,吉卜賽人道出了真情:是小鳥的歌聲為他們指的路。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的社會創造精神不久就煙消雲散了,他被磁鐵熱、天文計算、煉金夢以及想認識世界奇蹟的渴望迷住了心竅。富有闖蕩精神的、整潔的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變成了一個外表怠惰、衣着馬虎的人。他鬍子拉碴一大把,烏蘇拉費了很大的勁才用菜刀給他收拾乾淨。有人認為他中了某種妖術。但是,當他把伐木工具扛在肩上,叫大夥兒集合起來去開闢一條小道,以便把馬貢多同偉大的發明聯繫起來的時候,就連深信他已經發瘋的人也丟開了活計和家庭,跟着他去了。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對本地區的地理情況一無所知。他只知道東面是一道難於通過的山脈,山那邊是古城裡奧阿查,從前——據他祖父奧雷良諾·布恩地亞第一對他說——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7]曾在那裡用炮彈獵鱷魚取樂,然後在獵到的鱷魚里塞上乾草,縫補好後去獻給伊麗莎白女王。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在年輕的時候,和他手下人一起,帶上妻兒和家畜,還帶了各種家用器具,翻過山脈來尋找出海口。但是,經過了二十六個月,他們放棄了原來的打算。他們建立馬貢多是為了不走回頭路。他們對那條路不感興趣,因為它只能把他們帶往過去。南面是許多終年覆蓋着一層浮生植物的泥塘和廣闊的大沼澤。據吉卜賽人證實,沼澤地帶無邊無沿。大沼澤的西部連着一片一望無際的水域。水域中有一種皮膚細嫩、長着女人的腦袋和身軀的鯨類,它們常常用巨大的乳··房誘·惑水手,使他們迷失航向。吉卜賽人在這條水路上航行了六個月,才抵達有驛站的騾子經過的陸地。據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判斷,唯一有可能通向外界文明的是向北去。於是,他用伐木工具和狩獵武器裝備曾經跟隨他建立馬貢多的人們,把定向儀和地圖裝進背包,輕率地開始了冒險。

[7]弗朗西斯·德雷克:(1540?-1596),英國航海家,第一個穿越麥哲倫海峽的英國人,曾參加擊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海戰。

開頭幾天,他們沒有遇到什麼了不起的障礙。他們順着礫石累累的河岸走到幾年前發現那副武士盔甲的地方,從那裡沿着野橘林間的一條小道進入大森林。一星期以後,他們宰了一頭鹿,烤熟後只吃了一半,把另一半醃了,放着以後幾天吃。他們想用這個辦法,把不得不連續吃金剛鸚鵡的日子推遲一點,因為那藍色的鳥肉有股澀口的麝香味兒。以後的十幾天中,他們再也沒有見到陽光。地面變得鬆軟潮濕,宛如火山灰一般,地上的植物也越來越陰森可怕,禽鳥的鳴叫和猴子的吵鬧聲越來越遠,四周變得淒悽慘慘的。遠征隊的人們置身於這個在原罪之前就已存在的、潮濕而寂靜的天堂之中,靴子陷在霧氣騰騰的油泥淖里,手中的砍刀把血紅的野百合和金黃的嶸螈砍得粉碎。對遠古的聯想使他們感到壓抑。整整一個星期中,沒有人說一句話。他們的肺部忍受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一個個象夢遊病人似的,藉助着螢火蟲微弱的閃光,在這惡夢般的天地中行進。他們不能往回走,因為有一種新的植物轉眼間就會長大起來,不一會兒就會把他們邊走邊開的小路封閉了。「沒關係,」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總是那樣說,「最要緊的是不要迷失方向。」他一直手不離羅盤,帶領手下人朝着看不見的北方走去,直到離開這個中了魔法的地區。那是一個陰暗的夜晚,沒有星光,但黑暗之中卻充滿着一股清新的空氣。被長途跋涉拖得精疲力盡的人們掛起了吊床,兩星期來第一次睡得很酣。翌日醒來,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大夥兒驚得一個個目瞪口呆。在他們面前,在靜謐的晨輝中,矗立着一艘沾滿塵土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周圍長滿了羊齒和棕櫚。帆船的左舷微微傾側,完好無損的桅檣上,在裝飾成蘭花的繩索之間,懸掛着骯髒的帆幅的破片。船體裹着一層鮣魚化石和青苔構成的光滑外殼,牢牢的嵌在一片亂石堆里。整個結構仿佛在一個孤獨的、被人遺忘的地方自成一統,杜絕了時間的惡習,躲開了禽鳥的陋俗。遠征隊員們小心翼翼地察看了船體內部,裡面除了一片茂密的花叢外空無一物。

大帆船的發現標誌着大海就在近處,這使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的那股闖勁一下子摧垮了。他認為,自己尋找大海,歷盡千辛萬苦就是找不到,不去找它,卻偏偏碰上了。大海是一個無法克服的障礙橫在他的前進路上,這是調皮的命運對他的嘲弄。許多年以後,這裡成了一條定期的驛道,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也從這一地區經過時,看到這艘帆船隻剩下一具燒焦的龍骨,在一片虞美人花地中。這時,他才相信這一段歷史並非父親杜撰的產物。他想,這艘大船怎麼會深入到陸地這塊地方來的呢?然而,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又經過四天的路程,在離大帆船十二公里處看到大海的時候,卻並沒有去提這個煩人的問題。這片灰色的、泛着泡沫的、骯髒的大海不值得他去冒險,去為它作出犧牲,面對着這片大海,他的夢想破滅了。

「真該死!」他叫了起來,「馬貢多的四周是被大海包圍着的。」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遠征歸來後主觀臆斷地畫了一張地圖,根據這張地圖,人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總認為馬貢多在一個半島上。繪圖時他怒氣沖沖,故意誇大了交通方面的困難,仿佛因為自己缺乏眼力而選中了這個地方要自我懲罰一下似的。「我們永遠也到不了任何地方去,」他在烏蘇拉面前嘆息說,「我們將一輩子爛在這裡,享受不到科學的好處了。」一連幾個月,他在狹窄的煉金試驗室里反覆琢磨這一想法,這使他設想出把馬貢多遷移到更合適的地方去的計劃。可是這一回他還沒有來得及實施這個狂熱的計劃,烏蘇拉就搶了先。她象螞蟻似地通過秘密而又不懈的工作,預先布置好讓全村婦女反對男人們隨心所欲的計劃,因為男人們已經準備搬家了。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不明白究竟在什麼時候,由於什麼原因,他的計劃陷入了一大堆象亂麻一樣的藉口、託詞和障礙之中,最後竟變成了十足天真的幻想。烏蘇拉以一種局外人的態度觀察着他。那天早晨,當她看到他在裡面那間小房間裡一邊把試驗用的物品裝進原來的箱子,一邊嘀咕着搬家計劃時,她甚至有點同情他了。她讓他收拾完,釘上箱子,用蘸了墨水的刷子在上面寫好名字的縮寫字母。她一點沒有責備他,可是心裡明白:他已經知道(因為聽見他自言自語說過),村裡的男人不會跟他去幹了。只是當他開始卸下小房間的門板的時候,烏蘇拉才鼓起勇氣問他為什麼卸門板。他不無苦惱地回答說:「既然誰也不肯走,那我們就自己走。」烏蘇拉沒有感到不安。

「我們不走,」她說,「我們得留在這裡,因為我們在這裡生了一個兒子。」

「我們還沒有死過一個人吶,」他說,「一個人只要沒有個死去的親人埋在地下,那他就不是這地方的人。」

烏蘇拉柔中有剛地頂了他一句:

「假如一定要我死了你們才肯留下,那我就去死。」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想不到他妻子意志會那麼堅定。他試圖用幻想的魔力去打動她,答應帶她去尋找一個奇妙的世界,在那裡只要在地上灑幾滴神水,植物就會遂人意結出果實。那裡出售各種各樣能解除病痛的器械,價錢便宜得象賣舊貨。但是,烏蘇拉對他的遠見毫不動心。

「你別成天胡思亂想,還是關心關心孩子們吧,」烏蘇拉說,「你看看他們,都象毛驢似的被撇在一邊,聽天由命。」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一字一句地聽着妻子說的話。他從窗戶里向外看去,只見孩子們光着腳板,站在烈日曝曬的菜園子裡。他覺得,只是在此刻,應了烏蘇拉的咒語,他們才開始存在的。於是他內心產生了某種神秘而清晰的感覺,使他脫離了現時並飄流到那從未開發的回憶的土地上。當烏蘇拉繼續打掃房間並打定主意一輩子也不離開的時候,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卻出神地看着孩子們,看得兩眼都濕潤了。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無可奈何地深深嘆了一口氣。

「好吧,」他說,「叫他們來幫我把箱子裡的東西都拿出來吧。」

大孩子霍塞·阿卡迪奧已經十四周歲了,方方的腦袋、蓬鬆的頭髮,脾氣象他父親一樣任性。雖然他身體魁偉壯實,也象他父親,但從那時起就明顯地表現出缺乏想象力。他是在馬貢多建立以前,在爬山越嶺的艱苦旅途中懷胎和生養的。當他父母發現他身上沒有長動物器官時,都感謝老天。奧雷良諾是第一個在馬貢多出生的人,到三月份就滿六周歲了。他好靜而孤僻,在娘肚子裡就會哭,生下來時睜着眼睛。給他剪臍帶時,他就擺動着腦袋辨認房間裡的東西,還以好奇而並不驚慌的神態察看着人們的臉龐。然後,他不再理會前來看望他的人們,卻專心致志地盯着那棕櫚葉蓋的頂棚,房頂在雨水的巨大壓力下眼看就要塌下來了。烏蘇拉後來再也沒有去回憶他那緊張的目光。直到有一天,小奧雷良諾已經三歲了,他走進廚房,烏蘇拉從灶火上端下煮沸的湯鍋放在桌子上。孩子在門邊驚慌地說:「快掉下來了。」那湯鍋本來好好地放在桌子中間,隨着孩子的預言,便仿佛有一種內在的動力驅趕着開始朝桌子邊移動,最後掉在地上打碎了。吃驚的烏蘇拉把這事告訴了丈夫,可是她丈夫把這解釋為一種自然現象。他總是這樣對孩子漠不關心,這一方面因為他覺得童年是智力尚未發育的時期,另一方面是因為他過分地專心於鍊金術的研究。

但是,自從那天下午,他叫孩子們幫他打開裝實驗器材的箱子起,他開始把最寶貴的時間花在他們身上。在那間僻靜的小屋的牆上,慢慢地貼滿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地圖和圖表。他教孩子們讀書寫字做算術,給他們講世界上的奇蹟,不但講述了自己通曉的事物,而且還超越了自己想象力的界限。就這樣,孩子們終於了解到:在非洲的南端,人們是那樣聰明而平和,所以他們唯一的娛樂是靜坐思考。愛琴海是可以步行過去的,從一個島嶼跳到另一個島嶼,一直可以走到薩洛尼卡港。這些使人產生錯覺的課程深深地印在孩子們的記憶中。許多年以後,在正規軍軍官命令行刑隊開槍前一分鐘,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重溫了那個和暖的三月的下午的情景:父親中斷了物理課,一隻手懸在空中,兩眼一動也不動,呆呆地傾聽着遠處吉卜賽人吹笛擂鼓。吉卜賽人又來到村里,推銷曼菲斯學者最新的驚人發明。

他們是一批新的吉卜賽人。是一些只會講自己語言的青年男女,他們皮膚油亮、心靈手巧、漂亮無比。他們的舞蹈和音樂在街上引起了歡鬧。他們帶來了塗成各種顏色的、會吟誦意大利抒情詩的鸚鵡,還有會跟着小鼓的節奏生一百隻金蛋的母雞,有會猜測人意的猴子,有既可釘鈕扣又能退熱消炎的多用機,有使人忘卻不愉快的往事的器械,還有消磨時間的藥膏以及千百種其他發明,每一件都那樣精妙奇特,所以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簡直想發明一架記憶機器,把它們全都記住了。吉卜賽人在霎那間使村子變了模樣。馬貢多的居民突然被那人群熙攘的集市弄得暈頭轉向,走在自己熟悉的大街上也會迷路了。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一手拉着一個孩子,怕他們在混亂中走失。一路上他碰到鑲金牙的江湖藝人和六條胳臂的雜耍演員。人群散發出來的屎尿惡臭和檀香味混合在一起使他感到窒息。他象瘋子一樣到處尋找墨爾基阿德斯,想讓他來揭示一下這場神話般的惡夢中的無窮秘密。他向好幾個吉卜賽人打聽,但他們都聽不懂他的話,最後他來到墨爾基阿德斯經常搭帳篷的地方,在那裡遇到一個神情憂鬱的亞美尼亞人,那人正在用西班牙語叫賣一種隱身糖漿。當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推推搡搡地穿過看呆了的人群時,那人已經一口喝下了一盅黃澄澄的東西,他趕上去問了一句話。吉卜賽人用詫異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隨即化成了一攤刺鼻的煙霧騰騰的瀝青,他的答話在上面飄蕩:「墨爾基阿德斯死了。」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一聽這消息竟怔住了,他木然不動極力抑制着悲痛,直到人群被別的把戲吸引而散去,那憂鬱的亞美尼亞人的瀝青已經完全化成了蒸氣。後來,其他吉卜賽人也證實,墨爾基阿德斯在新加坡沙灘上死於熱病,他的屍體被拋入爪哇海最深的地方去了。孩子們對此消息不感興趣。他們纏着要父親帶他們去看曼菲斯學者們驚人的新發明。據張貼在一頂帳篷門口的廣告上說,那是屬於所羅門王的。孩子們一再要求,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就付了三十個里亞爾,帶他們走到帳篷中央。那裡有一個渾身長毛、剃了光頭的巨人,他鼻子上穿着一個銅環,腳踝上拴着一條沉重的鐵鏈,正守護着一隻海盜箱。巨人一打開箱子,裡面就冒出一股寒氣。箱裡只有一塊巨大的透明物體,中間有無數枚小針,落日的餘輝照射在小針上,撞成許多五彩繽紛的星星。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看懵了,但他知道孩子們在等待他馬上作出解釋,於是他大膽地嘟噥了一聲:

「這是世界上最大的鑽石。」

「不,」吉卜賽人糾正說,「這是冰。」

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沒有聽懂,他把手朝冰塊伸去,但巨人把他的手推開了。「摸一下還得付五個里亞爾。」他說。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付了錢,把手放到冰上呆了幾分鐘。接觸這個神秘的東西,使他心裡覺得既害怕又高興。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於是,又付了十個里亞爾,讓孩子們也體驗一下這神妙的感覺。小霍塞·阿卡迪奧不肯去摸。奧雷良諾卻與乃兄相反,他往前跨了一步,把手放在冰上,可馬上又縮了回來。「在煮開着呢!」他嚇得喊叫起來。可是,霍塞·阿卡迪奧·布恩地亞沒有理他。他被這個無可置疑的奇蹟陶醉了,這時竟忘掉了他那些荒唐事業的失敗,忘掉了被人丟棄而落入烏賊腹內的墨爾基阿德斯的遺體。他又付了五個里亞爾,就象把手放在《聖經》上為人作證那樣,把手放在冰塊上高聲說道:

「這是我們時代的偉大發明。」

百年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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