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獸靈之詩》部分劇情,請斟酌閱讀
快十年前,我從家人那邊接收了對方的PS3主機;那台主機裡有一款數位下載的英文版《龍族教義:黑暗再臨》(Dragon's Dogma: Dark Arisen)。雖然英文我是略懂略懂,但我還是先玩了許多其他遊戲之後,才在某個百無聊賴的日子裡摸索起這款遊戲。
2013年發行的《龍族教義:黑暗再臨》,某種程度上是基於前一年發行的《龍族教義》(Dragon's Dogma)所誕生的加強版;故事舞台發生在啟發自西西里的中世紀歐洲風格半島「葛蘭西斯」(Gransys)半島上,玩家扮演的主角村落受到惡龍攻擊,過程中主角因故成為所謂的「覺者」(Arisen),必須離開殘破的村落,出發前往屠龍。
《龍族教義:黑暗再臨》最有趣的地方,在於玩家在自己扮演覺者之餘,還可透過「裂隙之石」(Riftstone),從裂隙之中召喚所謂的「從者」(Pawn)來幫助玩家;玩家最多可以召喚三名從者與主角一同行動、冒險、戰鬥,透過與不同職業的從者搭配,構築出一個經典的「坦、補、輸出」奇幻冒險團隊。這些所謂的從者其實並非人類,只是擁有人類的外貌,缺乏人類的情感與自我意識,只有在受到召喚後,才會依照覺者的意志行事,幫助覺者戰鬥。
從者的原文「pawn」,意思就是「棋子」。
當覺者重新面對惡龍時,終於瞭解自己成為覺者的意義為何,而他的選擇終究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最後,來到世界之王面前,覺者才終於察覺自己其實也只是某人的棋子。
沒有人想要,或者甘願成為一個人、一項陰謀,或一種宿命掌控下的棋子。有神的世界裡,就連神自己都會受到命運的擺佈;而沒有神的世界裡,則有人妄想成為神,去擺佈他人。
《獸靈之詩〈下〉:模仿師的遊戲》中,第四部的名稱為〈遊戲〉。隨著情節發展,讀者會慢慢瞭解到,五大家族中的許多人——或許尤其是金家的人——都被「操控」著。他們被密冬的專橫與所謂援助所操控著,成為密冬用來控制灣島的工具,長久以來絲毫沒有察覺人工獸靈的問題;他們被阿蘭/紫蘭的復仇之心所控制,努力維持家業、權力的時候,實際上也一步一步把家族帶向滅亡;而他們也成為模仿師遊戲的犧牲品,在離奇的連續失蹤、殺人事件裡,努力抽絲剝繭找出真相,卻仍舊無法逃出遊戲的框架,迎來悲苦的終局。
但是,成為「棋子」的可不只金雪、劉阿哞跟金雞神女。能夠操控人心的阿蘭,也一樣被烏托克臨死前的一吻與肩上的圖騰給「制約」著;到後來,即便後來他發現自己想要的只有拯救鶺鴒而已,他也不得不履行烏托克的意志——除此之外,阿蘭也成為了「模仿師的遊戲」中的棋子,成為白猿在灣島上與黑羊對抗的某種代理人;而十年之後回到灣島的莉莉,同樣迫於現實,成為黑羊的棋子,用以對抗白猿、查明密冬的狀況。在沒有神明的鏡子/影子世界裡,擁有模仿之力的模仿師們就好似神祇——然而,故事進入第五部〈復活〉後,讀者會發現,自詡為神的模仿師們,終究也是他者的棋子;來自現實世界的惡靈璐安引導著莉莉、操控著模仿師們,只為了讓心愛的兄長來到沒有符菌的鏡子世界中。
要說老套的話,或許的確如此;但種種對抗命運的故事中,也是在角色們起身反抗的那一刻,讓閱聽者們感佩萬千——當索爾在《戰神:諸神黃昏》中告訴克雷多斯「我們無法改變,註定破壞一切」時,後者告訴對方:
不。不再如此。我們要為了孩子做得更好。
所以被運命束縛的北歐雷神與希臘戰神選擇中斷了宿命的循環;新的界王也選擇讓葛蘭西斯擺脫神明的掌控。是故劉阿哞帶著他關愛的金雪,頭也不回地前往保留地展開擺脫一切的新生活;紫蘭寧願自己被燃燒殆盡,也不要再依照烏托克的意願行事。這就是為什麼黑羊在千鈞一髮的最後關頭,也不要紅鳳帶著自己前往鏡子的另一端;這也是為何鏡子外的泰邦寧願繼續活在大滅絕中的現實,也不願看著成為惡靈的弟弟繼續傷害鏡子裡的莉莉——
我想我是快要死了,或許很快我就能去另一個世界和你見面,可是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會過去的。我也不會占據另一個我的身體,如果我在這個世界死掉,那就是死了,我願以善靈的姿態重回部落,重回我們那破破爛爛的家,我會在那裡守護其他如你我那樣生活艱難的孩子,然後我會永遠想念你。我跟著線索來到這裡,只是想能有機會跟你說聲再見,因為……因為你走的時候,我們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
(呼……又是一公升的眼淚啊)
說到底,《獸靈之詩》終究還是很符合我對奇幻故事的類型喜好——上冊中,邱常婷創造出以假亂真的鏡子世界,符合了托爾金對「奇幻」(Fantasy)的定義;透過對原民文化的重新詮釋、理解與現實中地緣政治的重述,《獸靈之詩》亦符合「恢復」(Recovery)的概念;他有足以讓讀者遁逃的世界觀(與字數w),同樣足以建立「逃避」(Escape)的傾向;而到了故事尾聲,即便閱讀過程與角色經歷有那麼多的痛苦與困境,卻也能在最後為讀者帶來所謂的「慰藉」(Consolation)。
如果《獸靈之詩》具有後設意味的話,那我想其所訴說的,是勇於做出改變,不被他者掌控的決心——小到在網路上發聲,勇敢講出自己的主張,或者加入一個不甚熟悉、也無法預期結果的社群……大到為了創作移居他方、寫出無人能迄及其高度的作品、走上無人走過的道路,而沒有成為任何「應該成為的樣子」。
不要成為棋子;或者,當你成為棋子時,也要成為一個勇於對抗命運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