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許在故事裡完全的自由,不管什麼題材都可以自然而然地出現……
很久很久的未來,萬物被抹去了真正的名字。
這是個與我們的現實相似,卻有小小不同的世界。
這個奇幻世界,有全新的開天闢地神話,名為「獸靈」;更有獨特的魔法師,人們稱之為「模仿師」。世界各地皆流傳著久遠的獸靈傳說,更有與獸靈結合的人類現身說法,展現神奇力量;「模仿師」則用手勢、歌曲或舞蹈來施展「模仿」,他們無所不能,召喚颶風、死而復生、幻化動物、讓虛構人物獲得肉身、化成另一種性別……
當獸靈現身,台灣魔變!金車奇幻小說獎得主.邱常婷《獸靈之詩》從我們最親近的土地出發,帶領我們前往浪漫.神祕.危險的奇幻世界,讀完故事之後,你是否也想知道這個龐大的獸靈世界是怎麼誕生的?背後又藏著什麼創作秘辛呢?且看本書責任編輯線上專訪作者邱常婷的第一線最深入訪談!
※本訪談內容將完全洩漏劇情安排,故事正文尚未讀畢的讀者請謹慎踏入。
責編:
《獸靈之詩》是全新的台灣奇幻小說,也是場揉雜原住民神話、動物學,與禁忌刺激的情愫的盛大冒險,如果要對讀者介紹《獸靈之詩》的故事和故事中的看點,妳會怎麼說呢?
常婷:
這樣不會太老王賣瓜吧?哈哈!因為每個人對故事都有不同的偏好,以我自己來說,這就是我會更希望作為讀者閱讀而非以作者身分寫作的作品。它有很多元素,很多有趣的角色,同時是屬於台灣的故事,加上跟責編一起堅忍不拔地打磨劇情……
我真的很難介紹欸!好像在上冊宣傳時就已經耗盡一切形容了。
不過說實話,當一個作者很高興地承認這個故事是她的極限時,這不是一句官腔的宣傳語。我期許這個故事是具有未來性的作品,展現出一種自由自在、不受限制的特質,不僅僅是在寫作方法上,還有題材,跨性別、同性戀情,都該是自然而然可以在故事中出現,而不會過分特異。
責編:
《獸靈之詩》每一個角色都充滿純粹的執念,璐安對哥哥泰邦、阿蘭對師傅烏托克、白猿對獸靈小猴子、紅鳳對模仿技藝的追求、金雪對金家的重建、阿哞對金雪的執著等等,還有許許多多,而這些人物其實到最後,可說只有「放下執念」的莉莉/璐安得到了幸福和平靜,以及「失去了金玲才發現其重要性,大力幫助莉莉」的黑羊到最後稍微得到了慰藉,其他人都是某種程度上的毀滅或「一場空」,使我自己讀了覺得很心塞!
想問問這些人物的開始和最後,有哪些是妳已經想好了,或是不知不覺就讓他們走上了這樣通往毀滅的類似道路呢?以及妳怎麼思考稍微從這樣人物發展途徑中偏離的三個角色──莉莉、璐安與黑羊呢?為何只有他們有比較不同的發展?
常婷:
在小說寫作上,每個角色都必須要有想追求的事物,或者是某種目標,否則人物的行為舉止難以合理。在《獸靈之詩》中尤其如此,整體來說角色未必都有執念,有時只是彼此想要的東西不同,因此產生問題,譬如烏托克和阿蘭;金雪和阿哞在最後會發現執著的事物被摧毀後,他們才可以得到自由,我想結局也算是不錯的吧;紅鳳對模仿技藝的追求,後來不是也讓他得到想要的嗎?也許結尾之後還有其他故事會發生,紅鳳不會停止尋找模仿的真相,這點我很欣賞,希望他可以繼續追求下去……
仔細想想,角色中璐安確實是執念最深的,他有時讓我覺得很可怕(大笑),他跟泰邦的結局我是在寫作過程中一點一滴確認好的;而阿蘭早在紅色人臉的圖騰出現以後,我就已經決定了她的結局;模仿師三人最後本來真的是一場空,但在責編的威脅利誘下終究有人達成夢想。
整體來說,執念是好事,在小說創作上幫了我很多忙,也未必只有莉莉、璐安跟黑羊的發展不同,至少我覺得金雪到最後有意識到他執著的金家其實成為他的牢籠;苡薇薇琪沒有執念纏身,她是在劇情和世界觀中都完完全全屬於旁觀者的女巫角色;還有泰邦,無論哪個世界的泰邦,都憑著對弟弟的執著找到璐安,執念有時是件好事吧?
也或許以上都是我的辯解,因為我已經發現我對結局好壞的定義跟很多人不一樣,譬如故事中的死亡都不是真正的死亡,毀滅也不是真正的毀滅。我認為執念幫助角色完成他們想做的事情,最終無論結果如何都必須自行接受,他們得到的真的只是虛無嗎?黑羊恐怕是執念最少的角色,但他也沒有躲過死亡。我想,角色遭受痛苦未必和執念有關,可能就只是《獸靈之詩》的世界特別殘忍,他們一直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故事因此誕生。
責編:
以我的角度來講,妳故事中的「模仿師」並不像職業選擇,或是有魔法的才能因此成了魔法師,更像是一種「具有相似思想主義的組織」,因為他們都享有相同對世界認知的基礎,畢竟成為模仿師的前提就是「相信世界為假」,可以請妳多談談妳對「模仿師」的設計嗎?以及妳在創作《獸靈之詩》時,是怎麼塑造妳筆下身為「模仿師」的角色們?(比如到底是先有模仿師才有角色,還是「想寫這樣的角色」因此才有了「模仿師」?)
常婷:
至於模仿師的設計則是,我很喜歡讓反派角色不是純粹的邪惡,有時候只是立場不同,或是看待世界的角度不同,模仿師就是這樣。最開始的模仿師是像女巫苡薇薇琪,直到黑羊出現,他是一個出乎我意料,非常有魅力的角色,在他身上著墨得愈多,我就愈想要書寫他的故事,黑羊屬於系統養成的模仿師,那也會更接近奇幻小說的類型一點。於是最後一部我讓所有角色呈現出自己不同的故事,真心希望每個角色都能有始有終。
模仿師在故事裡隱喻了現實中的藝術創作者,我們知道自己的創作某種程度上為虛構,但仍然必須相信其存在為真實。我認為跟模仿師學習模仿的概念很相似,所以有時候他們也很像創世神的角色。
但在我心中,我又覺得創世神不一定是要影響整個世界,要毀滅世界或再創世界。這些外部的工作其實可以在一個人的內在達到,我想像中如神一般的模仿師就會更渴望進行個人的追求,因為他們已經預先認知到掌控一切會很無聊,包含掌控整個世界的生死,所以把自己放在充滿未知和刺激的沙盒中玩耍,更令他們感到愉快。
責編:
閱讀過程中,我發現這部作品的「人物關係展現方式」非常有特色。通常在小說中,處理人物情感都是從三個基本下手,分別是「親情」、「愛情」和「友愛」,但以《獸靈之詩》的故事描繪篇幅和主角群的情感要素來看,「親情」似乎壓倒性少,尤其是「父母對孩子的愛」,璐安對泰邦的愛情是顯而易見的,友愛也在《模仿師的遊戲》扮演關鍵角色,接下來就是滿滿的「師徒關係」──而這邊的師徒關係,並不都「健全」,也有「支配性」在其中。
我想問的是,為何會這樣設計人物關係呢?或有沒有想要為自己辯解之處?(笑)以及「支配」在劇情發展和人物關係中都扮演很重要的主題,為什麼「支配」的佔比會這麼大呢,這是刻意為之,還是不小心的呢?
常婷:
我是在一個充滿親情與父母關愛的環境下長大的,因此親情或許不會是我想在小說中呈現的情感關係……這樣說也不對,我在純文學的寫作中大量碰觸親情主題,尤其偏愛撰寫缺席的父親,也寫了很多母女關係。但在《獸靈之詩》裡,我想寫的人物關係是更戲劇性、刺激到會讓我覺得「萌」的關係,就是我個人的偏好沒錯!
其中也包含很多我對經典角色的想像,跟希望能創造經典角色的渴望。要如何解釋這件事呢?就是作為讀者/創作者回首過去的寫作、閱讀經驗,會發現生命中曾經出現很多自己喜愛的經典人物,像是夏洛克.福爾摩斯、賽佛勒斯.石內卜、毛克利……也會有經典的人物關係,像是稍微病態的兄弟情誼、師徒關係、亦敵亦友的對手等等。我覺得自己就是在所有的經典角色和經典關係當中,無意識地選擇了最偏愛的,慢慢造出新的角色。
至於責編特別提到的師徒關係,如果我說師徒就像是無血緣的親情關係,不知道會不會很偷吃步?但我真心這樣認為。在《獸靈之詩》故事中所有血緣的聯繫都不是自然的關係,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悖論,不過現實裡我們已經看多了感情不好卻被血緣綁住的各種親子關係,我想也就不會太難理解。此時小說裡師徒的關係就是一種美妙的解方,不談其他,教導與學習的施與得一直都很健康吧?老師的教導是在學生願意的情況下達成的契約,然後他們可以永無止境地把某個抽象的概念……不管是知識也好、模仿也好,可以一直傳承下去,這對我來說十分美好。
雖然其中也有支配的成分沒錯。我的辯解是,一切支配的關係最終都要回到故事的主題,也就是人與動物的關係──所有支配性的關係,都是對人與動物關係的模仿。
所以下冊中金雪跟阿哞的金蘭連結才會被比喻為就像人跟獸靈的連結,那是一種假設,假設把人跟動物的關係放在人跟人上面會呈現出什麼樣的異常感。
因此我想也不是師徒關係特別有支配的性質,而是我在各種關係中都放大了支配性,我覺得當關係中的權力不平衡,會產生迷人的火花,只要注意到支配性,任何角色關係都可以很美味,這也算是一種寫作的策略選擇。
責編:
這讓我想到之前聊天,提到小說的主角類型,有一種是「天選之子」,可能是血緣上遺傳到了不得了的力量,或者是主角的成長是來自「反抗親世代加諸在子世代的控制」。在與你討論故事時,你提過想跳脫天選之子等的類型設定,我對此想進一步詢問。
妳在書寫《獸靈之詩》時,有哪些特別想反其道而行的部分嗎?如果不問「類型」,這次的書寫時,有「我知道故事通常都會這樣發展,我也沒有要改變這點,就是要用老哏!」的時刻嗎?如果有,妳又覺得「反其道而行」的書寫,對「創作」這件事,與創作《獸靈之詩》各自有什麼意義呢?
常婷:
人會受到老哏的吸引,同時又討厭陳腔濫調。這是為什麼我們常常會一邊喊著很狗血但還是控制不住想讀下去,老哏、陳腔濫調呼應著一些人類集體共同的經驗,像希臘悲劇、莎士比亞……
我在菲力普.普曼《好故事能對抗世界嗎?》讀到:「作家不應該害怕老哏,因為故事是關於人生,而人生總是充滿吃飯、睡覺、愛和勇氣等就算是優良讀者也需要的老哏。」
所以是的,有一段劇情似乎很理所當然,但我仍想那樣處理,就是裡面兩個原本認為有血緣關係的角色,後來會發現其實並沒有(編註:泰邦和璐安,以及金玲和璐安)。
我以前在讀各種有類似主題的作品時──那可能是在討論亂倫──往往很不解為何作者最後要讓角色實際上是無血緣關係。那樣不就一點也不挑釁,甚至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嫌疑?
可是後來我發現血緣關係有無在劇情上的作用是狀態的改變,從無到有或從有到無,都會強烈地對角色產生影響,是這樣的質變使故事變得好看,從一而終的狀態反而是無趣的。
因此回過頭來說我確實想反其道而行的,是具有特殊身分、父母或血緣的角色,往往會成為故事中的天選之子。但在《獸靈之詩》故事裡,血緣帶來的更多是災難跟危險。譬如璐安的特殊血緣導致他被追捕,下冊中五大家族也因被鼓勵追求血緣純粹,好取得強大的獸靈力量,導致畸形和痛苦。我並非叛逆地故意想這麼做,而是我看待世界的角度就是和一些作品不同,我相信也不會只有我是這麼設計。我認為血緣帶給角色的正面影響有限,甚至更多的是負面影響,他們需要掙脫血緣的枷鎖,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或是破除詛咒。
在創作的意義上,又可以回到老哏與否的問題,因為雖然作家不能害怕老哏,但一個好作家也絕對不會被老哏牽著走,我覺得嘗試冒險跟出格是很重要的,那會讓老哏有另一種解釋。對《獸靈之詩》來說,則是希望自己能在前人開闢出的道路中,寫出自己的風景、自己對奇幻文學的詮釋,因此反其道而行是必須的。同時我也帶著一種輕鬆愉快的心情,覺得無論怎麼寫都不會是真的反其道而行。因為奇幻這個類型遼闊寬廣,若認為自己真的碰觸了什麼禁忌或極限,或許是有點太傲慢了呢。
責編:
《獸靈之詩》雖然完結了,但妳架構出來的這個世界感覺永不停止,仍會誕生無數故事,在不暴雷的前提下,可以聊聊妳未來還有可能在這個世界觀下創作嗎?
常婷:
近期內我會用短篇的方式繼續拓展獸靈的世界觀,可能是用平行時空或正文中的刪除場景來作為主題,我也很期待寫一些發生於現代背景的劇情。
目前有一個獲選臺灣文學基地駐村的短篇番外計畫,會是發生在下冊結局後的故事。以竹鶴安子為視角,描寫她成為演員以後發生的一連串奇怪事件,會有其他主要角色出現。這個故事的誕生要感謝月亮熊,她讓我知道安子這個角色還有很多探索的可能。
短篇的名稱為〈馬克白夫人〉,目前暫定於12/23(六) 14:00-16:00於臺灣文學基地繆思苑進行發表,有二十名參與人數限制,等更詳細跟確定的資訊出來,再跟大家分享!
最後藉這個機會想說,因為我自己是喜歡同人創作的作者,所以我不介意讀者進行同人創作,在這方面不必擔心會冒犯到我,很歡迎喜歡故事的人可以一起來拓展世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