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認真回想一下,她那天就絕不該經過中庭攤位區的! 「同學妳好,歡迎加入戲劇社唷!」
「同學同學,這裡是圍棋社,歡迎參考看看喔!」
「喜歡最頂流的K—pop流行樂團嗎?那麼你千萬不能錯過熱舞社!」
無視耳邊紛擾吵雜的呼喊,拋棄掉兩旁對她而言跟噪音沒兩樣的叫喚,此刻的她,單純就只是想吃一口校門口的攤販推車裡,那剛出爐的熱騰騰肉包而已。可惜天不從人願,要到校門口好死不死得先經過"日"字形教學樓的兩個大中庭,還有那與之相隨的社團招生活動。畢竟剛開學,學校規定社團至少得有十個部員才能成立,沒的話直接明年再見。大型社團本來就不會擔心這種事情,倒是小社團、校友會等諸如此類的對象可就不得不火力全開了。
「嗨~~同學!是新生嗎?已經入社了?」一隻手唐突的伸到她的眼前,順著臂膀看過去,一個笑容可掬的男學生將傳單遞到她的眼前。
「那個…就算已經加入了也沒關係啦,我記得一人最多可以同時加入兩個社團。」眼前身著白襯衫制服的男同學蹙眉撓頭,顯然是在努力回憶校規的規範。 她本打算視而不見,向右一步繞過眼前的少年,怎料一個身高與之相彷的男生不知何時從視野盲區裡竄出,再次擋住了她的去路。
「拜託了,就好歹看看唄,也當是給自己一個額外的機會啊!」
「就是啊!我跟妳保證,我們的社團絕對是獨一無二的特殊存在,妳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有相同特色的了!加入後絕對不會讓妳後悔的!」
皺了皺眉頭,雙眼死死攫著地面,再重重的長嘆一口氣。她根本不打算參加任何社團,也對這些都毫無興趣,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潮與時不時駐足停留的人群,眼下的她只覺得厭煩,試圖摸索可以鑽空離去的縫隙。
「吶,就看一眼嘛!」左手邊那位一頭藍髮的男生將傳單豎著塞進她的目光內,補上一句:「喏,多特別的社團啊?是吧!」
不耐煩的掃視了一眼面前的傳單,"怪異研究社"?這什麼東西?聽都沒聽過,一定是那種人很少、少到已經快倒閉的邊緣社團吧,不然也不會給她強制推銷了。
「抱歉,我沒興趣。」丟下這幾個字,已經不怎麼愉快的她只想盡速離開這個麻煩的地方。
「好啦好啦!就耽誤妳一分鐘,一分鐘就行!起碼讓我們發表一下自己社團的宗旨嘛!」
「我說啊……」眼見突圍無望,她只能無奈的咂了咂嘴:「好吧,一分鐘就一分鐘。」
抬起左手手腕,設定好具體時間,"嗶"的一聲隨之響起:「計時開始。」
「我……我操,妳還真的計時啊?」右邊那個棕髮的娃娃臉學生既錯愕又無奈,只能竭力把握時間趕緊開口:「我們社顧名思義,就是研究都市傳說與鄉野奇談這些【怪異事件】的社團,平常活動主要就是要找尋都市傳說和一些詭異怪談之類的東西,然後驗證它們的存在!最後再針對特點加以解決,拯救被其所危害的人們,嗯,沒錯,就是這樣。」
「喔,好喔。」她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接過傳單,轉身便要離開。
「欸欸欸……等等等等!」唰的一聲,左側的身影一個跨步再次擋住她的道路:「求妳了,算我求妳!我們全社上下就只差一個人。」
右邊那位棕髮少年也接著說道:「對啊,妳聽著,只要第一次社團大會出席就行。真的,就第一次!其他時段妳想怎樣都無所謂。」
「拜託啦!本社的存亡與否就操之妳手了!」跟唱雙簧一樣,左邊的學生適時的再接下這麼一句。
看著眼前幾乎要跪地乞求的兩個男生,還有掛在他們臉上那兩雙比臘腸狗撒嬌時還放肆的眼神,她嘆了口氣:「當真?就是充個名而已?」
「千真萬確!當然是千真萬確!」棕髮男孩雙手合十,點頭的速度都快趕上啄木鳥了:「但期初社大務必要來,學校會檢查的。務必要,算我求妳了。」
算了,就當做個順水人情吧。反正只要簽名還不用出現,而且等會就要午休了,再不趕快去排肉包,對她而言那可是真的要完蛋!衝著這點,她有上萬個理由不需要跟這些傢伙瞎耗。於是,三個人影就這麼乾脆的來到了桌邊。找上那個坐在攤位上冷眼旁觀的黑髮男生,很顯然他們是同一卦的,然而這一位的氣場和風格卻和拉她前來的這兩位有著顯著的差異,她的心裡不自覺地吐槽——"這兩人究竟是怎麼好上的?"
「這裡。」男孩面無表情的將手上的檔案夾推到她眼前,口氣冷得像零下五十度的維科楊斯克(註:俄羅斯小鎮,是金氏紀錄裡,全世界月均溫最低的極寒之地之一)。看來這三人的性格還真不是普通的天差地遠,是十萬八千里那種等級。
她提起筆,草草的在欄位寫下"馮千蕙"三個字,轉身便要離去。
「行!十個了!」方才一語不發的黑髮少年雙手一拍,俐落的吐出幾個字:「可以收攤了吧?」
「噢!謝天謝地!真的是太感謝妳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的感謝之情!妳叫……馮千蕙是吧,救星啊!我們社團的救世主……」藍髮男孩興奮的上下直跳,只差沒當場跪拜叩謝了。
馮千蕙翻了翻白眼,此刻的她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我可以走了嗎?」
「嗯,喔…那個,我是社長簡孝武、他是副社顏子琦,還有我們的資訊組組長陳刖。如果妳……」
「沒興趣。」送給那張煩死人的笑臉三個冷冰冰的字,她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居然浪費了快十分鐘的時間,該死的,要是錯過了第一批的出爐時間,絕對要找這個什麼破爛研究社好好算上一筆。
看著她悻然又匆促的背影,簡孝武吐了吐舌,好一個邊緣的麻煩人物哪!低頭再看手上的報名表——二年四班二十九號馮千蕙,即使直接進行人名聯想,都讓簡孝武覺得這女人的名字取錯了,根本南轅北轍。
「我說啊,聽說四班一堆很正的妹子,哪來這樣一個怪胎啊…」一旁的顏子琦抓了抓自己蓬鬆的棕髮,苦笑著說。
「好了,都招到人了,可以走了吧?」陳刖一如既往的冷淡,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等嘛,急什麼呢?」簡孝武一臉無奈:「再一個,就再一個!怕有人跑票,咱們做事都得留一手嘛!」
「那你們自己看著辦。」陳刖漠然轉身,冷清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剛才的馮千蕙。
「欸…我說陳刖你……喂!」簡孝武還想再叫,但陳刖的背影可是沒有絲毫回頭的打算。
「怎麼?再繼續招人?」一旁的顏子琦倒是絲毫不減活力,將雙手緊扣於背後,用力的拉了拉筋,表明自己精力尚存的狀態。
「哎呀,果然還是小琦你對我最好了!」簡孝武用力的點了點頭,雙手托著臉,露出他那曬足一百八十天的笑容。
「靠!就叫你別再叫我小琦了,兩個大男人這樣互叫,很噁心!」顏子琦一臉嫌棄的推開他,大庭廣眾之下被這樣叫讓他寒毛直豎。
「一起加油吧,」簡孝武用力拍了拍臉頰,再度拿出他那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拿出傳單往路上走去:「同學啊,怪異研究社參考一下嘿!」
傍晚,馮千蕙提著晚餐走出電梯,映入她眼簾的,是自家住宿地大門敞開的一幕。外頭靜置著兩個大行李箱,她總算想起來了,房東夫婦今晚要出國呢!之前聽他們說過,一忙之下卻忘了。
作為出門在外的賃居生,她因為姨丈的關係從而認識了這對盧姓房東夫妻,碰巧他們恰好在學校附近有間寬敞的房子,空房間相當的多,外加房東的女兒與她年齡相仿,唸的又是同一所學校,就這樣讓她順理成章的住進來了。
其實如果可以住在學校提供的單人宿舍,她也不是很想跟人合居,畢竟是同校,總會有那麼點彼此照面的機會,遇上了還得打招呼寒喧,她真的不太擅長處理這些交際應酬的人際關係。
「呀,千蕙回來了。」盧先生拿起架子上的帽子,一副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發的模樣:「挺剛好的,我本來還打算留紙條給妳呢。」
「我說爸,留什麼紙條啊?不是有我在嗎?你們趕快去,會趕不上飛機的!」一聲清純的女聲從樓梯間傳來,斜倚著扶手的雙手塗滿了色彩繽紛的指甲油、右側的茶色瀏海被粉色髮卡別起來,不是別人,正是房東夫妻的女兒盧楚玲。
套上碎花外套的盧太太剛從房裡走出,太陽眼鏡顯眼的掛在頭上,她轉頭對馮千蕙就是一個微笑:「啊,千蕙,大概十天吧,妳跟楚玲就自己來了啊。別介意,當自己家。」
馮千蕙苦笑兩聲,作為從雲林遠道而來的賃居生,她哪次不是自己來?只好回道:「玩得開心!」
盧先生正催促著妻子快點跟上,兩個女孩一同出玄關送行,在等電梯時,盧太太還不忘補上一句加以挖苦:「可別趁我們不在時搗亂哪!」
「媽!」盧楚玲不悅的喊道。
「千蕙,妳可幫我盯好她。」電梯到了,盧太太千叮嚀萬囑咐的嘴可沒打算停下。
「知道了。」馮千蕙一樣只能苦笑著回應,她也只是房客,哪能插手作為房東女兒的楚玲作妖呢?只要沒打擾到她,自己對楚玲的制約力基本為零,她以為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總算把兩位大人送下樓,盧楚玲將鐵門一關,哼著輕快的流行樂進屋,倒在沙發上自顧自的滑起IG;而馮千蕙則是將手上的義大利麵放進微波爐,等會就要拿上她那在樓中樓的房間了。
盧家的房子並不小,目測超過六十坪,而且還是在有特別挑高過的頂樓,所以可以作出樓中樓這種特殊的分層架構。下層是寓所的入口處,也就是整個寓所實際上的"一樓",所有人都只能從這進出;在下層有三房兩廳,一踏進屋內便是寬敞高聳的客廳,右側是浴室廁所,而左手邊映入眼簾的則是通往上層的玻璃欄杆階梯。再往左側走便能來到中規中矩的飯廳,飯廳的前方連接著廚房,而後方則有著一條略為狹長的通道,左右分別是主臥室與儲藏室,盡頭的房間則是盧楚玲的臥室。整體格局除了寬大整潔外,還有一副典雅秀麗的風味—那源自於客廳中精巧的擺設,包括在落地窗正對面的電視與木架、架上的幾個精美飾品與美酒、灰色的軟沙發床以及幾幅掛在一塵不染的牆上的畫作,那些都是專屬於盧先生的個人嗜好。
儘管上層還有兩間舒適的空房,然而馮千蕙自己卻很罕見的不愛睡彈簧床,所以就選了盧家的舊和室居住。上層的格局與下層挺為相似;地板都是簡約的木質結構,一共兩房一廳一室,由下層左手邊門口的樓梯透過一個向後轉的平台往右直直上去便可抵達。樓上的空間環繞著客廳,可以直接俯看整個客廳與玄關。其他部分則完全屬於上下隔開的範疇,一上樓連續兩個右拐便離開了上下層打通的部分,進入一個僅擺放了一桌四椅的小型茶水間,茶水間的角落是一條長廊,左側是和室、右側是兩個陳列著書桌與書架的客房。
起初,她表示願意住舊和室時,盧家倒也痛快答應了。分隔兩層空間,大家倒也自在許多,她看書或自行用餐的時候會待在客房裡,而就寢和進行專屬於自己的特別"活動"時則選用大空間且障礙物較少的和室。
此外,那間被她當作寢室的和室還有個不為人知的作用。原本就有著壁龕的和室比任何房間更適合作為供俸用的佛堂,這點即便在她搬來後也沒有改變,壁龕上妥善的放置著觀世音菩薩的聖像以及常見的祖先牌位,盧媽媽在她來前還特別擲茭請示過,在得到連續三個聖茭的肯定答覆後,才正式讓她入住此處。 原則上,上層基本就是馮千蕙的活動區域,盧家人上樓前都會在茶水間特地知會一聲,不過她平常也多半都掩著房門,對她來說其實沒多少差別。
「欸,馮千蕙!等會我朋友要來,要不要一起玩呀?」似乎是傳完訊息了,滿臉笑意的走到她身旁。
「朋友?妳幹嘛?還真的要開趴喔?」馮千蕙皺了皺眉頭,姑且不論盧太太方才的耳提面命,真要來一群人在那鬼叫半天,她可無福消受。
:「算不上啦,就是大家一起吃個飯聚一聚唄,唉唷!難得爸跟媽都出門,不用再綁手綁腳了!」
「嗯,好吧,我沒差。真要太大聲頂多戴個耳機就行。」馮千蕙摸了摸額前分叉的瀏海,想著如果是普通的一聚,或許還能接受。
「所以呢?一起來玩?」盧楚玲雙眼閃閃發亮,有如晨星,微笑既可愛又真摯,兩個緊握的拳頭都提到了胸前,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再說吧,我忙著追劇!」馮千蕙給了她一個招牌微笑,那是她對於身邊的人表達謝意最常見的方式。"叮"的一聲響起,微波倒計時終於結束,她俐落地取出義大利麵,回頭說:「我先上樓了。」
「嗯哼!」盧楚玲含糊的映了一句,眼下她正在忙著把櫃子裡的零食翻出來。 走上上層,她還特意將茶水間的門關上,但願等等來的人真的不會太吵。
進房前,望見半開的和室拉門,馮千蕙還是禮貌性的雙手合十向佛龕一拜,隨後便逕直向客房去了。一進房間,先行用過晚餐後,脫下身上的校服與學校外套,解下輕巧的胸罩內衣,換上純黑的韻律緊身服,只屬於她真正的”活動“這才準備開始。
馮千蕙順手拿起腳邊的瑜珈墊,首先必須暖身,才不會受傷。幾個伸展操過後,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進入狀況了,她才帶著水壺走出房內、跨過走廊、來到相對寬敞的和室。
摸了摸自己被緊緻的韻律衣給排除在外,袒露於空氣中那線條分明又結實緊緻的小腹,還有那只覆蓋臀部並襯托出玲瓏曲線的運動短褲。每天的持續練習是不可間斷的,要是放假回去沒通過教練的測驗,那可麻煩了。
「咿——哈!嘿!嚄!」連續幾個漂亮的三段踢,圍繞著少女的身體交織出一段力與美的舞蹈,這些果實便是馮千蕙一直以來不懈的”堅持“所鑄成。
不曉得過了多久,在她斜倚牆壁坐著喘息時,樓下傳來陣陣誇張的尖叫與嘻笑聲。看來盧楚玲和她的好友們已經開始了,都隔著兩道門還能有這種音量,玩得應該挺瘋。
拿起水壺旁的毛巾拭去亮麗臉孔上淋漓的香汗,樓下吵鬧的聲音不減反增,看來是有必要戴耳機了。馮千蕙這麼想著,正要回房去取,只聞得幾聲砰砰作響的急促腳步聲於門外響起,把她嚇了一跳。
「千蕙!」拉門外傳來盧楚玲高亢的嗓音:「妳有空嗎?等會麻煩下來一下。」
「怎麼了?」馮千蕙將拉門拉開一個小縫,探頭問道。 「我們待會要玩一個遊戲,需要妳下來。」
「嗄?我沒有打算要玩啊……」
「我知道啊,可是妳還是得下來,因為遊戲規則的需要!」
「搞什麼啊……」
「拜託妳啦!」盧楚玲轉身而去,踩著雀躍的步伐向下走,一貫活潑的聲音隨之響徹茶水間:「快點喔!」
怎麼那麼麻煩!馮千蕙撇了撇嘴,一臉鬱悶的走回書房更衣。她總覺得今天一日下來事事不順;先是中午排肉包攤排到午休遲到,都是那個該死的、不知道什麼社害的,然後現在好不容易有空一個人練習,居然又被打擾!
換上居家的短袖上衣,帶著桌上那早就吃完的塑膠餐盒,既然要下樓,就順道丟個垃圾好了。
經過茶水間和上下層打通的樓上,走下樓的馮千蕙赫然發現客廳的位置都快被坐滿了,舉目掃視少說五六人吧,她挺訝異盧楚玲居然叫了這麼多人來。
「哎呀,來啦?這是我家同居人,馮千蕙,四班的。」盧楚玲連忙站起來介紹:「喏,千蕙,我們班的。」
「嗯……嗨!」馮千蕙頗顯見外的尷尬揮手,她眼角的餘光可以明顯捕捉到其中的幾個男生正在被自己的容貌所吸引,仔細地朝自己的臉細細端詳著。
彷彿有意要避開這些目光,她逕直走向廚房將垃圾給扔了,再漫步回客廳。只見一群人圍著盧楚玲,一臉興致高昂,坐都快坐不住了。
「千蕙快來!」盧楚玲喊道。 「你們…是想玩啥?非要我下來。」馮千蕙整了整自己腦後的馬尾,相當納悶:「我不擅常玩遊戲喔。」
正準備坐下,她不經意的瞥見沙發椅和沙發床中間的案几上,擺著幾個有些莫名的物品——一小碗生米、紅色的針線、美工剪刀、一小瓶水和一包指甲剪。回過頭來,盧楚玲正在朝手上的布娃娃塞入一小把生米,可以明顯地看見布娃娃的背部已經被平整的剪開了,作為填充物的棉絮被掏出來,放在她的腳邊。
「不是妳要玩,只是遊戲規則規定待會要玩的時候不能有人在樓上。」一旁結著三股辮的女孩開口說明:「嚴格來說,家裡不能有"人"在。」
「咦?怎麼回事?」馮千蕙是真被她搞糊塗了。
「要玩捉迷藏啦!」盧楚玲拾起案几上的紅色針線和指甲剪,開始剪起指甲並將它塞進剪開的布娃娃裡,最後再一針一針縫上背面的紅線。
「欸……?捉迷藏?」馮千蕙一臉茫然,她沒料到眼前的幾人是如此的"童心未泯",都老大不小了還想玩捉迷藏:「啊你們一群人就可以玩的遊戲,找我做什麼?」
「唉唷拜託,普通的捉迷藏那得多無趣?」坐在斜對面椅子上的銀髮男生前倚著身子說著:「我們要玩的是——傳說中的《一個人的捉迷藏》喔。」
「蛤?一個人……一個人是要怎麼玩捉迷藏?」馮千蕙感覺自己就像牛在聽人彈琴,越聽越不解。
「妳是真沒聽過嗎,就那個很有名的都市傳說呀!」這次的聲音來自右手邊第二位身著寬鬆白衣並穿著短褲的金髮圓框眼鏡女孩:「跟娃娃玩就行。」
「首先帶上一隻有四肢結構的娃娃,將作為填充物的棉花通通取出後,再塞入自己的指甲跟生米當作填充物,充當娃娃的內臟;」盧楚玲開始講解起遊戲的步驟與過程:「塞滿後再算長度,剪下紅線把切口縫合,一定得是紅線,因為這代表了娃娃的血管。縫完後所剩的線也別剪掉,直接纏繞在娃娃身上綁緊即可。」
馮千蕙聽得滿頭霧水:「先是內臟又是血管,是要把娃娃變成人嗎?」
「當然哪!不然怎麼玩捉迷藏?」銀髮男生笑著說。
「行了,快點繼續吧。」縫好娃娃的盧楚玲迫不及待的拿起她的"成品",說:「我們已經在浴缸裡放好了水,現在得替娃娃取個名,再向它說"我先當鬼",之後放進浴缸中,遊戲就算開始了。待會屋內所有的燈火必須熄掉,唯有避難間——也就是樓上那放有佛龕的和室必須開著燈,那裡成為玩家藏身的地方,這也就是為什麼要特地請妳下樓的原因。」
「然……然後呢?」馮千蕙嚥了口口水,她已經透過規則隱約察覺了這個遊戲有些不太對勁。
「然後就是傳統的捉迷藏流程啊。」對面另一位身材高瘦,右眼被長長的瀏海給遮住的男生相當投入的說道:「將全部的燈都關掉,除了置有神壇或佛像的避難間,接著再把電視打開到無訊號頻道,接著就開始去抓人了——拿著一柄刀子走到浴室,對著娃娃說:『我找到你了』,一刀狠狠給它捅下去!」
說到這,他冷不防做了個誇張的刺刀動作,手法狠厲又決絕,把馮千蕙嚇得驚叫出聲。
「嘿,一旦中刀,娃娃就相當於被"抓到"了,接下來就換它當"鬼"了。此時作為”人“的玩家就要趕緊躲進避難室等鬼來抓,怎樣,很有趣吧?」
馮千蕙越聽越感不適,首先光是紅線、生米、內臟、利刃等元素,乍聽之下雖然沒什麼,但只要細細思索就會覺得奇怪。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遊戲一定有問題,至少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聚會遊戲能搞得她如此不安過。
「這…很有趣嗎?這麼多人自己不能玩?非得要找娃娃?」
「安心啦,都市傳說欸!放開玩嘛,千蕙。」盧楚玲推了推她肩膀,臉上天真的笑意絲毫不減。說完,提著娃娃的腳向浴室走去。
馮千蕙只覺得匪夷所思,這種遊戲怎麼會有人如此熱衷?理性而言,以光是需要用到"避難室"這點來看,就已經足夠說明這遊戲的危險性了。再加上紅線、生米、內臟種種令人越聽越邪門的玩意,她怎麼想都只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呀!
「所以,除了避難間的問題之外,屋內必須空無一人也是我下來的原因囉?」
「嗯哼,既然要用到上層的和室,那整棟寓所就必須視為一個整體,所以等一下妳也得跟他們一樣在外面等。」盧楚玲的聲音跟著浴室裡的回音四處搖晃。
「沒錯,等一下我們全都要待在門外,手機也必須保持暢通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這是遊戲為了以防萬一的額外要件。」銀髮男生舉起手機,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不…不是啊,你們……不覺得這真的有點危險嗎?」馮千蕙一改平日的直爽與開朗,侷促不安的吐槽:「既然都非得躲在佛龕前、還必須有朋友在外面接應待命…就代表有一定的危險性吧!」
「哎呀,妳也太膽小啦!不過就試試看哪!很多人都玩過了,不少人甚至還拍片上傳youtube呢!還不是一點事也沒有?有異狀的也都馬是少數。」
「異狀?」馮千蕙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這回她是真的害怕,”異狀“這種東西,不要說少數了,光是有一個就很不得了了。
「唉呀,『聽說』好不好?那是『聽說』!像是什麼什麼開著的電視會有異象啦、還有娃娃好像真的有生命離開了浴室之類的…」高瘦的男生故作驚悚的將雙手提到胸前,還刻意用陰森森的語調低喃著:「說不定也馬上就能找上妳喔…呵呵…」
「哇啊!」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聲自銀髮少年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馮千蕙花容失色。即使她自認拳腳功夫相當了得,面對這種常理完全無法觸及的靈異怪談,還是完全難以招架,毫不猶疑的將恐懼與擔憂透過女性特有的尖叫宣洩而出,表明自己真的承受不住這些的態度。
「嚇……嚇死我了啦!」拍撫著自己曲線適中的前胸以抑制驚嚇後的虛脫,她連忙轉頭對與自己同個屋簷下的好友說道:「欸,楚玲啊,這種東西…還是別玩了比較好吧!」
「喂,妳還真把網路上的謠傳當真啊?這連三歲小孩都看得出是以訛傳訛的噱頭好嗎!難得這麼好一個機會,妳就別掃興了。」回座的盧楚玲有些不悅的抱怨著,似乎是對馮千蕙罕見的囉嗦感到不耐煩,在她看來,這件事就跟自己之前所做過、無數可以在友人間豎立良好氣氛與獨特魅力的一切活動一樣毫無異同。
「那……接下來就是鹽水跟刀子了對吧?快點,蔡頤婷!」興奮的驚呼聲此起彼落,銀髮男孩拍了拍綁著三股辮女生的肩膀,連連催促著。
「剛才放娃娃的時候順便上樓了,避難室的鹽水跟燈都已經全部就緒啦!」盧楚領晃了晃足以蓋住眉毛的茶色瀏海,雙手相碰,摩拳擦掌的同時露出她那一如往常的天真笑臉:「現在,讓我們準備好迎接雛菊太太的最後一戰嘍!」
「她就叫雛菊太太?」蔡頤婷看了眼盧楚玲。
「本來就叫雛菊太太,這是我從小玩到大的,自然也是我幫它取的。」盧楚玲聳了聳肩:「今年掃除完本打算丟了,想了想倒不如拿來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比方說現在。」
其他人開始收拾起隨身物品,盧楚玲則拿起了桌上的鹽水和刀子:「就按照規則上所說的,到外頭去囉!」
馮千蕙也是無奈,本還想多說些什麼,卻看到他們已經打開電視、關上了燈,只好欲言又止。很快她就被蔡頤婷拉著,跟著眾人一同到了大門外面。更準確來說,是內門的外頭,為防止意外發生,寓所外側的鐵門並沒有關。所有人都聚在門前,屏息凝神的緊握著手機。
「欸,杜唯松,這裡可以了吧!」銀髮男生在高個子男生耳旁低語。 「行了啦,楚玲她不是還特別交代不能鎖門嗎?」高個子男孩轉頭應聲。
直到現在,看著這些莫名詭異的舉動,馮千蕙只覺得矛盾——這一大堆"條件",難道不都是在警示著人們,最好別碰這遊戲才對嗎?
「輪到盧楚玲當鬼!輪到盧楚玲當鬼!輪到盧楚玲當鬼!」隨著內門裡傳來三聲盧楚玲的熟悉喊聲,所有人都知道,象徵遊戲的命運骰子已經擲下,從現在開始到第一輪遊戲結束為止,都不再有回頭路了。
「玩家回合開始了!」隨著杜唯松的一聲低語,全場很有默契的陷入了死寂。
被獨自拋在一群不認識的同儕中,馮千蕙頓感自己度日如年,雖然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然而仍只有馮千蕙自己清楚自己真的不喜歡孤身一人的心情。在盧楚玲喊完不過數秒,一陣陣急促上樓的腳步聲此起彼落,不一會卻又換成像是反方向的下樓步伐聲,緊接而來的又是雜亂無章的上樓腳步聲,聽起來只覺得這個捉迷藏還挺忙碌的。
當腳步聲停下後,緊接而來的則是又一段宛如一世紀之久的寂靜,屋子裡除了切到無訊號頻道的電視還在沙沙作響外,再也沒任何動靜了。馮千蕙不自覺握緊雙拳,無論怎麼說,這氣氛都未免太詭異了。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眼下這種極端狀態影響,樓梯口透氣窗外吹進來的寒風似乎要比早上的還要更加冷冽!沒記錯的話,寒流是今天開始吧……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一股股陰風從腳下的門縫細細滲出,馮千蕙只覺得一陣突發的雞皮疙瘩掃遍全身,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氣,將提到嗓子眼的心跳再次壓下。
也不曉得其他人有沒有這種錯覺,馮千蕙時不時抬頭環視,大家都只是亮著手機,無時無刻緊盯著螢幕上可能出現的狀況一樣。在這種情境下,手機所映出的陣陣藍光打在他們的臉上,對於已是草木皆兵的馮千蕙而言,連周遭的人們在此刻都變的詭異起來。
「欸……好久喔……」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的金髮眼鏡女孩用氣音打破了沉默。
「才五分多鐘而已,賈欣柔妳有點耐心啦!」 果然,不是只有自己感到度日如年而已,馮千蕙如此想著。 逐漸的,不安隨著無聲的時長不斷擴散,每個人都死死盯著手機,覺得這片死寂實在太不尋常了,是否準備按一下門鈴,或是直接破門而入呢?
而就當所有人都這麼想的時候—— 「砰磅!」大門與外鐵門的碰撞聲突然於耳際爆開。
「哇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足以引發共振的尖叫聲,猶如開到極限運轉的壓力鍋被撬開般,轟然散出,此刻在門外的人,幾乎不論男女都異口同聲地來上一聲慘叫。足以響徹雲霄的尖叫聲順著樓梯間傳來陣陣迴盪,就連開門的盧楚玲也被嚇得不輕。不過數秒,樓下都不約而同地傳來開門與交談聲。
「喂,怎麼回事?上面的還好嗎?」
「是頂樓的聲音呢…嘿!樓上的,發生什麼事情啦?」
作為一幢非宿舍的公寓,左鄰右舍會有這樣的反應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事,在盧楚玲一番解釋下,這幾個白目的高中生免不了的挨了鄰舍大人們的幾頓痛罵與數落。當然,倒楣的馮千惠也不例外。
在接二連三的頻頻道歉後,盧楚玲紅著臉苦笑吐舌,急忙拉著大夥溜進屋子裡。其他人則全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不曉得是被什麼東西嚇著了。
「妳是在哭邀啊!」銀髮男生不滿的推了盧楚玲一把:「拜妳所賜啊,多挨了這一頓教訓!」
「 嘻嘻,就故意的咩!」盧楚玲照樣掛著她那可掬的笑容,既開心又得意:「居然連一向以膽大著稱的二年七班六號金信都嚇到了!我可以吹一輩子了!」
「搞毛啊?命都要給妳嚇沒半條了!」杜唯松臉色發白,雙脣明顯血色全無:「所以咧?遊戲結束了嗎?」
盧楚玲微笑著,以食指按唇做出一個"噓"的手勢,同時另一隻手比了比室內。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發現那身上插著刀子的娃娃就這麼面朝下的倒在沙發上。這一幕實在太詭異,所有人無一不被這獵奇的發現嚇得連連後退。
「啊怎麼會在這裡?」賈欣柔魂不附體的拉著盧楚玲的衣角:「該不會真的動了吧?」
「我操,娃娃真的從浴缸裡爬出來找妳了喔!」
一時之間,現場所有人都被詭異驚悚的氣氛籠罩,臉色也越發難看。
「噗呵!噗哈哈哈哈哈!」望著眾人的反應,盧楚玲好像再也忍不住一樣,噗哧一下大笑出聲:「你們也太會自己嚇自己了吧!白癡,我放的啦!結束後特別把它從浴缸裡拿出來的!」
眾人被她這番操作搞的有些哭笑不得,幾秒過後,金信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唉,莫名其妙,搞這麼久害我們以為發生什麼事。」
「妳有按照說明步驟確實結束遊戲嗎?」杜唯松謹慎的補問道。
「當然,拿鹽水潑它、然後含一口噴它嘛,再說聲遊戲結束,全都做完啦。」盧楚玲比了個"小case"的手勢:「一點難度都沒有,根本毫無異狀,下樓找它時,完全沒變的待在浴缸裡,動都沒動。」
「那……妳有聽到什麼聲音嗎?我們好像有聽到電視斷斷續續的雜訊,很大聲欸。」
「電視聲喔…」盧楚玲回頭端詳了一會:「我們這裡的音響算舊了,這種事常有的啦。別想太多了——好啦,換下一位嘍!」
在她俯身撿起娃娃並將利刃從它背上拔出的那一刻,不知是否為心理作用,馮千蕙好像看到了娃娃皺了下眉頭的表情,僅僅那麼一瞬間,從她眼中一閃而過。
錯覺!絕對是錯覺!娃娃不管是眼睛還是眉毛都是縫上去的,哪有可能做什麼表情動作?馮千蕙用力甩了甩頭,拼命的告訴自己。
熱鬧的氣氛很快回歸,在盧楚玲拆掉紅線、倒出米後,輪到下一個玩家重複之前的準備步驟——塞米、放指甲、再用紅線縫合……
「行了,我不玩!」看著眼前的場面,馮千蕙再也待不住了,這次她主動出聲:「反正我不能在家裡就對了嘛!那我就出去幫各位買宵夜吧。」
「怎麼了?妳會怕?」盧楚玲聽出她話中的反感和不安,刻意問。
「怕!怕死了!」馮千蕙沒好氣的說:「講真的,勸你們也別亂來,像這種不太瞭解的東西還是別亂碰的好。」
「唉,別掃興別掃興!」金信揮了揮手,轉頭向盧楚玲說:「人家會怕就讓她出去吧,不然待會沒準要一直打擾我們。」
「欸…那個…千蕙對吧?」細細的聲音來自綁著三股辮的蔡頤婷:「我想吃炸蘑菇,就麻煩妳了。」
馮千蕙點點頭,接完所有人的點單跟錢後上樓就要拿外套,在這個遊戲結束前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也不知道盧楚玲今天是嗑了什麼藥,居然想玩這種東西!
拉好拉鍊準備下樓時,卻突然看見一個有點奇怪的反光散落在樓梯的臺階上,仔細一看,那是——水痕,兩小片水痕。
嗯?她低頭靜靜的看著,隨著視野不斷往下延伸,在目光所及之處的每一階,都有著兩片跟足印有點相像的小水痕。是盧楚玲出浴室上樓時所踩成的嗎?但這麼小的尺寸明顯不是拖鞋的型號啊…況且一般要上樓梯的話都是一臺階一個足印,哪裡會有一臺階兩片足印的?除非是用跳的,難道盧楚玲有跳著上樓的習慣?
算了,她不打算細想,反正只要進和室有脫鞋,別把榻榻米弄濕就行。
「嘿,等等!我還想再追加一份黃金地瓜球!」
走出房門等電梯時,大門再次被開啟,追上來的人仍是蔡頤婷:「拜託了啊。」
「好,知道了。」馮千蕙接過錢,同時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個子這麼小,食量卻挺大的。這……在男生眼中算得上萌點嗎?
電梯門開了,走進去時,蔡頤婷還不忘以親切的笑容和她揮手道別,相較於除了盧楚玲以外的其他人,馮千蕙總覺得這個蔡頤婷給她的感覺算是相對比較好的,起碼跟人不會有什麼顯而易見的隔閡。她不知道自己之後如果還有機會與她見面,能不能發展成朋友的關係。
此時的她同樣也不知道的是——再也沒有機會了,此一別,即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