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我的牛,和這間屋子。
本是打算守着回憶過一輩子的。
卻讓我撿着三個男人。
我想,妖魔仙總歸是命硬的,總不能讓我剋死吧。
我有猶豫過,但我太孤獨了。
我把他們帶回了家,那屋子又熱鬧了起來。
真好。
他們要走了,我又想,走也好,別被我剋死了。
可他們卻說讓我等他們回來。
我一天盼着一天地過。
又乖乖地等着。
只是我死了,還救了個孩子。
我想,我沒剋死誰,我救了人的。
14.
我在地府等投胎,正排着隊呢。
有鬼差急急忙忙地趕來扯我:「池願是吧?你是不是叫池願?」
我老老實實地點頭:「是的,這麼快就輪到我了嗎?」
這地府效率怪可以的,我這纔來幾天啊。
誰知他拽着我就跑:「投什麼胎啊!你攤上大事了!」
我在風中凌亂,攤上大事了?多大?
只是我剛進閻王殿,就見花瀲正揪着閻王的衣領子,一臉狠戾地齜着牙。
一改平日的嬌俏嬉笑,只見陰狠冷峻,活像改頭換面。
「不能復活?是不是要我砸了你這地府才能鬆口說句人話?」
閻王癱着一張臉任他揪着領子:「人死不能復生,這是規矩,請節哀。」
眼見花瀲冷笑一聲就要砸下拳頭,立刻被另兩人架住了胳膊。
烏木清趁亂踩了閻王一腳,嘴上卻勸着:「這是閻王,不可放肆!」
屠戾順手拐了閻王一肘子,敷衍地念道:「是呀,是呀。」
閻王摸着肚子,拍着鞋面,嘆了口氣。
「你們就是鬧翻天,我也還是那句話,人死不能復生。」
眼見這三人齊齊瞪向他,他立馬接話道:「但我可以給她投個好胎。」
花瀲甩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那她得有前世的記憶,不能忘了我。」
烏木清和屠戾點了點頭。
閻王癱着臉爲難地說:「這不合規矩,她要投什麼胎那是她幾世的機緣,你們無權干涉。」
三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開啓了商業吹捧。
烏木清指着花瀲問閻王:「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新任妖王。老妖王應該剛到地府,你不信叫來問問。」
閻王拱手:「失敬失敬。」
花瀲指着屠戾問閻王:「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魔尊屠戾。」
閻王拱手:「失敬失敬。」
屠戾指着烏木清問閻王:「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個神仙。」
……
莫名拉垮。
烏木清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在下元義仙君。」
閻王大驚:「仙君駕到,有失遠迎。」
花瀲怒了:「喂,你這鬼怎麼還區別對待,仙仙相互看不起我們妖和魔是吧?」
閻王又拱手:「自然不是,只是元義仙君身份高貴……」
花瀲不屑:「多高貴?他一啥都不會只會乾飯的小神仙。」
烏木清又咳,壓低了嗓音說:「我爹是天帝。」
……
我、花瀲、屠戾:!!!
失敬失敬,原來是個關係戶。
花瀲反應極快,立刻威風抖起來:「那我們能提要求了不?」
閻王點頭:「儘管提。」
花瀲:「她得有前世的記憶,不能忘了我。」
烏木清:「讓她投個富貴人家,一生衣食無憂,不需辛勞,最好只喫喝玩樂即可。」
屠戾:「這一世她不能有心儀的凡人,不能與凡人成親。」
花瀲和烏木清震驚地看向屠戾,豎起大拇指,齊聲說:「對!」
於是,我只來得及簡單與他們打個招呼,就被閻王火急火燎地送去投胎。
「快走快走,我這殿小,裝不下你們。」
於是,陰差陽錯,奇奇怪怪,不明不白……
我投成了大雁國最尊貴的公主……的小豬?
???
就離大譜了好嗎!
我犯了什麼錯要讓我投成豬!
花瀲、烏木清和屠戾齊齊蹲在我身邊,摸着下巴覈對條件。
花瀲:「有前世的記憶。」
烏木清:「衣食無憂,只管喫喝玩樂。」
屠戾:「不能嫁人……」
三人陷入了沉默。
我也沉默了,因爲我一開口,就是「哼哼、嚕嚕、呼嚕嚕」的豬叫聲。
我不敢開口,我怕嚇着我自己。
花瀲安慰我:「阿願,豬豬多可愛呀。」
烏木清安慰我:「豬生多舒坦呀。」
屠戾安慰我:「好在你也活不了幾年。」
……
15.
我又下地府了,完美地結束了豬生。
花瀲、烏木清、屠戾三人跟着我下來。
威風凜凜地站我身後,像極了我凶神惡煞的三位手下,襯得我倒不像只鬼了,反倒像來閻王這裏喝茶水的貴賓。
閻王好臉相迎:「池願姑娘這一世圓滿否?」
我齜着牙假笑:「你說呢?」
身後三人齊齊冷哼。
閻王嘆了口氣:「下一世有什麼要求,你們儘管提吧。」
花瀲:「她要長命……千萬歲,至少要活得比我們三個都久。就讓她投胎成妖吧,要長得好看……不,就現在這張臉。」
烏木清:「要衣食無憂,出身高貴,一世無虞,投成神仙好了。」
屠戾:「投成魔,要以魔尊新娘的身份誕生。」
花瀲、烏木清:「你做夢!呸!」
閻王大筆一揮:「我大致懂了,但具體投成妖、魔還是仙,讓池願姑娘自己選吧。」
我終於拿到了話語權,反問道:「難道我就不能好好做個人嗎?」
三人齊聲:「不行!」
花瀲:「人的壽命太短,我要和阿願一起千千萬萬年。」
屠戾:「人太脆弱了,我不想再這樣失去你。」
烏木清:「咱都有機會選了,體驗點不一樣的多好,比如當個神仙?」
這三人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關鍵還很有道理……
我眨了眨眼,投胎去了。
16.
霞光漫天,雲邊染上的紅,如烈火般濃郁豔麗。
遠離凡塵的青丘大地,一名女嬰呱呱墜地。
是青丘帝君的第五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兒。
整個青丘都沉浸在帝姬誕生的喜悅之中。
產房外卻從天而降三人,直直落在門口,與門外喜極而泣的青丘帝君大眼瞪小眼……
烏木清問他:「帝君緣何滿臉淚水?莫不是帝姬有何差池?」
青丘帝君答:「我這是高興的,我終於有閨女啦!」
花瀲、屠戾、烏木清:「哦,恭喜恭喜。」
青丘帝君問:「三位來此有何貴幹?」
三人異口同聲:「來看看你女兒。」
青丘帝君問:「三位與小女有何淵源?」
三人異口同聲:「我是你女兒的未來夫君。」
緊接着,三人就你瞪我,我瞪他,二話不說打了起來。
青丘帝君看着三人冷哼:「我的掌上明珠,自是要配這世間最好的男子,你們三個……」
此時,站在他身旁的二把手忙湊過去低語。
「帝君且慢,這三人好似有些來頭。」
青丘帝君收了話,也低聲問:「什麼來頭?」
「那紅衣,莫不是新任妖王花瀲?黑衣的應是魔族魔尊屠戾,這白衣的,不大眼熟,可這渾身仙氣……應是仙界來的。」
青丘帝君從地上撿起自己驚掉的下巴,拊掌大笑:「不愧是我的女兒,挑的男人個頂個兒的好,哈哈哈,要發達了。」
二把手一言難盡地提醒道:「帝君,咱們帝姬纔剛出生啊,還是個奶娃娃呢。」
……
17.
我可不就是個奶娃娃嘛。
一睜眼,三個大男人趴搖籃邊上瞅我。
花瀲:「阿願,你還記得我嗎?」
我開口:「啊啊啊。」
烏木清驚喜道:「她真記得,阿願,你看看我。」
我開口:「啊啊啊。」
旁邊的屠戾拿看智障的眼神看兩人:「你們是嬰語天才吧?這能聽出個什麼?」
我哇的一聲哭出來。
蒼天啊,能不能給我口奶,我真的好餓!
18.
我成了青丘帝姬,一隻除了尾巴,通體雪白的九尾狐。
只是……你見過尾巴是彩色的狐狸嗎?
如果沒有,你可以看看我。
青丘的子民們瘋狂了:「祥瑞!帝姬的彩尾定是天降祥瑞!」
青丘帝君視我爲掌心寶:「我女兒,定是千萬年難遇的天才!」
花瀲:「阿願的尾巴好漂亮,居然比我的還好看。嗯,完美滿足了和我談戀愛的條件。」
烏木清:「帝君,就憑這九彩尾巴,我覺得她適合修仙。」
屠戾:「我們魔族長老那日卜卦,說是魔尊新娘是擁有彩色尾巴的九尾狐。」
我無語吐槽:這不過是閻王迫於威壓給我加了點顏色罷了。
我以爲他們只是來看看我有沒有平安降生,卻沒想到這三個男人就這樣在青丘住下了。
以我未來夫君候選人的身份。
沒過多久,整個青丘都在傳,妖王、魔尊、元義仙君,爲求娶帝姬不惜入贅青丘。
……這是怎麼傳的,離大譜了好嗎?
關鍵我的子民們還挑挑揀揀。
「我覺得妖王好,和咱是一個品種,還長那麼好看,生出來的小狐狸肯定貌冠四海。」
「可我覺得魔尊好,你看他穩重成熟,一看就是個會疼人的。」
「當然選神君啊,你們孤陋寡聞,不知這元義仙君多大來頭。說出來嚇死你們,他呀,是天帝之子!若娶了帝姬,我們帝姬就是神仙啦。」
「你們懂個屁!當然是把三個都娶回家,也不用排大小,全憑帝姬心情去寵幸。」
……聽我說,謝謝你們,溫暖了四季,震撼神州大地。
19.
幾百年過去了,我終於長成了一個……女童。
三人蹲在我身邊:「阿願,今天想玩什麼?」
我面無表情:「雖然我看起來是個孩子,但我的內心是個十八歲的成年人。」
花瀲搖頭:「你只是個三百多歲的孩子。」
……
烏木清:「阿願,你什麼時候能夠到竈臺啊?我好想喫你做的飯。」
我指了指花瀲:「你沒聽他說嗎?我只是個孩子,不要欺負我。」
屠戾:「早晚會長大的,等你一成年我就向你父君提親。」
我搖頭:「屠戾,你不要吊我這棵歪脖子樹上了,我是不婚主義。」
又幾百年過去了,我終於長成了成年女子的體態。
嫁給了妖王花瀲。
烏木清和屠戾都帶了賀禮來慶賀我們新婚。
我穿了喜慶的大紅嫁衣,隨春風滿面的花瀲向來賓敬酒。
到了烏木清與屠戾這桌,我正巧累了,便坐下來喫兩口菜,讓花瀲自己去下一桌了。
烏木清將賀禮呈上:「阿願一定要幸福啊。若那臭狐狸敢負你,我定爲你教訓他。」
我笑着收了禮:「用不着你,我自己就能宰了他。」
屠戾也推來一個木盒:「說好的不婚主義呢?」
我這禮收得心虛:「實在是父君逼得緊……」
屠戾逼近:「那爲何不選我?」
「呃,魔族氣候不好,陰暗潮溼,容易老寒腿……」
烏木清支着下巴冷哼:「那爲何不選我?我們天界景色美不勝收。」
「呃,天界規矩多,我就一粗人……」
場面一度有些安靜。
我正想着要不要先幹三杯緩和一下氣氛,身邊的屠戾平靜地開口。
「你喜歡花瀲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事到如今,倒也不必爲我和烏木清考慮。」
我回頭看眼不遠處紅衣玉面俊美無儔的花瀲,笑着問屠戾:「你何時看出來的?」
「從你選了投胎爲妖時,我便已明白了你的心意。」
他又緊接着問:「喜歡他什麼?他有什麼好?」
我抿了抿脣,很認真地說:「我前世活得太過冷清孤單,花瀲是我渴望的人間熱鬧。」
有他在,我便覺得這人世間處處沾着煙火氣。就連漫長的冬日,都會在他的撒嬌耍賴中冰雪消融、春枝萌綠。
自始至終,都是我在渴望花瀲,是我需要花瀲。
屠戾勾了勾脣角,苦笑道:「我明白了,要幸福啊阿願。」
這時花瀲突然從身後擠過來,坐在我與屠戾之間,防備地看着屠戾。
「阿願,你們說什麼呢?是這裏太吵所以需要靠這麼近嗎?那你告訴我,我在這兒幫你遞話。」
……
屠戾冷笑一聲,抱臂看向花瀲:「想知道我和阿願說了什麼?自然是在說你。」
花瀲側頭看我一眼,我紅着臉撇開了視線。
「說我什麼?」
「說你聒噪話密,一百隻鴨子一起叫都嘎嘎不過你。」
……
20.
後來又過了幾百年,我與花瀲的小狐狸們都可以打醬油了。
這日是花瀲的生辰,屠戾與烏木清一起來了。
空着手。
花瀲不高興地攔在門口。
「這賀生辰連個壽禮都不送,來喫白飯啊?」
烏木清點頭:「我確實是來喫阿願做的飯的,你這人近些年來倒十分長進,越來越有自知之明瞭。」
屠戾冷哼:「我只是來看看你又老一歲是不是身體硬朗,看起來還可以,那我就再等些時日接阿願和孩子們去魔族。」
花瀲挽起了袖子:「打一架吧,要不然你們實在是不知道阿願是誰的。」
我站屋裏喊他們:「你們仨戳那兒當門神吶,快給我進來喫飯!」
三人齊聲回道:「來了。」
許多許多年後,依舊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也依舊是我們四人。
誰也沒離開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