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不管是烈日當頭或是寒流來襲,中午為父親送便當原本是件苦差事,反倒變成他最期待的一件事。他總會央求母親在父親的便當之外,額外準備昨夜吃剩的飯菜給他養在工廠的小黑吃。小黑也總會在他騎著腳踏車快靠近工廠時跑出來迎接他,順從地跟在他腳踏車後一起進入工廠,再快速衝向牠的食碗前等待他放飯。
從小學到國三,雖然小黑已經從幼犬變成穩重的成犬,不過遠遠看見他仍會開心地搖著尾巴衝出來迎接他。
他失神地撫摸著牠粗硬的毛髮,像是在梳理自己紊亂的內心,千絲萬縷的思緒逐漸梳理成一個念頭。書包裡藏著的成績單像是一封訣別書,宣告著從今往後能夠見著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側著頭輕輕靠在牠的背脊,牠則像是感受到他的憂煩而用濕潤的鼻子摩擦著他的膝蓋。
他最後順了順牠的毛髮,拍一拍牠精實的背,牠回頭瞧了他一眼,眼裡盡是眷戀不捨,然後便緩緩地走遠,走進遠處像血一樣紅豔的夕陽之中,一身黑色的毛髮熠熠生輝。
「這樣什麼意思?我看不懂。」昨夜值大夜班的父親補了一整天的眠,現在剛醒來了,穿著那件經常穿,已然洗到泛黃的汗衫,坐在客廳電視前抽著黃長壽,接過他遞來的成績單,對著一連串的數字皺一皺眉又退還給他:「這樣有公立的可以念嗎?」
面對父親的提問,他覺得自己原先梳理好的思緒像父親的眉一樣全都絞成一團,吶吶半天擠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深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讓些糾結的思緒又度舒展開來,化成字句從口中說出:「有,軍校。」
當自己變成被選擇的選項時,他不禁有些懷念起有所選擇的時刻。
他沿著環河快速道路一路狂飆,頸上垂掛著的領帶因著風擺動,不斷地拍打著他的臉龐與胸膛,沿路的景色隨著車速迅速的在往後倒退,經過一個又一個路標,往小鎮的路標越來越多,上面標示的公里數越來越少,他想起父親昨夜值了一夜的夜班,現在應該還在家裡休息,原本緊催油門手不自覺地越放越鬆,想回家的念頭也逐漸煙消雲散。
他坐在小鎮聞名的祖師廟廟埕前的榕樹下任憑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平日的小鎮看起來衰懶不動,稀稀落落的遊客撐著陽傘在烈日下緩緩移動,附近的店家則是靠在各自的店門口搖著扇子,假日裡那種招攬生意的活力像是全被陽光給蒸發。
唯有一著小丑裝扮的盲眼老人仍保有活力。
他身側掛著寫著斗大的「街頭賣藝」的打賞箱,一手拄著加長過的導盲杖,另一手持著大聲公不停地吆喝著,吸引著人群,雙腳則踩著高蹺隨著收音機裡輕快的旋律起舞。
落散在老街各處的遊客這時全都從四面八方聚集到廟埕前,只為了觀看這個怪異卻有趣的老人,有不少人走向前往打賞箱投入些許的零錢作為鼓勵,老者只要聽見零錢落入箱中的聲響,便會隨機的從身上懸掛的紅白塑膠袋拿出各式的小禮物給打賞者。
那些小禮物通常沒有包裝,往往就是赤裸的物件本身,有些像是曾經使用過後被拋棄的東西,例如:佈滿髒污的芭比洋娃娃、一雙有著明顯磨損的雨鞋還有一件退了色的防風外套等,但是老者把這些東西視為寶物分送給打賞者。
除此之外,這些袋子裡面還會有些什麼呢?(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