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6|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短篇】當我們不在一起

太喜歡便會受傷,如若你不想受傷──就不能太喜歡。

  在Aniki的告別式上,他已盡力忍住眼淚,但那該死的追悼影片卻使他猶如一顆受針擊的水球,他的靈魂被穿孔、淌出來,憂傷像液氧遇火瞬時炸開,炸出一幅性愛場景……

  ──從未有一刻,他如此時頹喪。

  「嘿,我其實有點喜歡你。」語氣一派輕鬆。

  當Aniki在透明的圓桌下擺動自己長而粗壯的雙腿時,正和他一起看《自畫像》;不知是被什麼畫面給觸動了,眼淚如雨……和這個人當兄弟這麼久,他還是頭一次體驗何謂心臟漏了數拍、「這個人真他媽可愛」的異狀。

  「認真的?」邊說,他邊點燃加料的捲菸,可還沒抽到,Aniki一下就將它奪走、大吸幾口,抽完又還給他說:「不。哈哈,不認真。」Aniki的目光自始至終留在銀幕上,那聲假笑與回答和Kiwebaby的調皮姿態都很難翻轉沉重的電影氣氛及──

  兩人間很難成全的氛圍。

  他認為Aniki沒能預視自己的告白將是混亂瀕死的抽象畫,但他讚賞對方說出來的勇氣。
  被他,討厭的勇氣。想了下,他說:「Aniki──」

  「別說了!別說……我們還是朋友吧?」破音而急促的男聲硬是截斷他的話。

  略垂下眼皮、面無表情的他瞅著電影,心臟的氧氣像被這個人給吸光,悶悶的很難受,像陰天濕熱的台北,雨水要掉不掉的,沾粘在身上的濕氣使人無法忽視,逼人感受的癢意使他生起氣,他熟悉這種會陷入「戀愛」的感受,但不熟悉的是──被Aniki厚而柔軟的熊掌抓住的臂膀、手臂上的熊腦袋緊貼T恤的濕熱觸感……

  不妙。
  那裡很不妙。

  「你知道我是直的吧?每晚都要有大奶才能睡。」他的嘴巴配著電影的性愛聲響開開闔闔,腦海是朋友笑他戀母沒斷奶的往事;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個垃圾直男,幹女人對他來說就跟吃飯一樣;每晚,不重複的女人會像飛蛾撲火,只因他混血的外貌。

  他是不信世間還有真愛了。如果愛是能生產的,他每晚射出去的精液就是他愛的證明。但被扎緊丟棄的套子又說明他的愛沒有著落,他的愛是空虛的排泄。但他不想當上帝體驗什麼叫造人,這種結果是他能接受的:荒唐度日;揪三五朋友工作之餘在家看些小眾電影、吸點加料的東西。

  對他來說,日子彷彿這樣就能過了──
  不再對未來、對政府、對世界有所期待的日子。

  「Aniki,我們做看看吧。」他說著就伸手朝Aniki脆弱的部位摸去,感受著對方嚇得顫動又瑟瑟的恐懼,這種情緒受自己牽累的神色取悅了他。

  和Aniki做好像沒那麼糟──他暗想,他有絕對的自信Aniki一定會答應自己,未料一陣扭捏閃躲後,對方卻說了:「不要!」眼底蓄著淚,似魚鱗鑲嵌在臉頰,他一下就靠近、擁住這個害怕的人,伸手將Aniki的頭擺正,逼對方看著自己,用自己的唾液滋潤那些鱗片,輕聲說道──

  「我勃起了。你要負責。」

  不錯漏任何表情的他,於幽暗的臥室雖難見Aniki的羞澀,但那傻呼呼止住淚、瞪大眼,溫馴瞅著他的神情還是使他滿足。

  「你在意圖使我戀愛。」他用近乎譏諷的語氣掩飾自己輕易被邱比特狩獵的憤怒!幾個動作,他輕鬆將Aniki推倒在床。看著忽然變得順服、似乎放棄掙扎的熊,他脫去衣衫……

  Aniki猶如被喚醒的科學怪人,主動而瘋狂地迎合他,柴堆般的情慾一下燒得太旺,等他射過一次緩下來時,仔細一瞧,身下人的眼底竟有欣喜的亮點!

  ──那是願望成真的期待嘛?Aniki怎敢擁有這種東西!

  想著,他那不專心的器官非但沒軟掉,更興奮得直發抖……隨著身體一下又一下毫不憐惜的重擊,他猜想,Aniki眼中曾有過的夢應是被殲滅了,失去神采的雙眼盯著仍在播放的電影,這使他的快感來得更快:摧滅礙眼的純潔使他生出狂喜的激情,忍不住的、他說:「誒操你很爽耶。之後還能操操你嘛?你當砲友也行。」

  嘴裡那些被情慾牽著走不加掩飾的話,卻使Aniki大力推開他。跌坐一旁,看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沒說的人草草拿床單擦拭身體、穿上衣服抓著東西甩門出去,他是傻了,所以Aniki怎了?剛剛和他做得不爽嗎?

  和自己喜歡的人做愛不爽嗎?
  媽的!不知足的Gay!

  在Aniki的告別式上他勃起了。
  一旁親友露出詫異、噁心的眼神,交頭接耳窸窸窣窣。他早就習慣這群人的嘴臉,衛道、政治正確,認為性愛是關上門不可見光的話題,彷彿人的出生是從石頭蹦出來的。

  他看著Aniki的遺照回憶……
  Aniki做愛時總會裝出悶哼聲,臉時常皺成一團,下身卻拼命動作積極回應他。那模樣讓他快射了……「幹!」這聲髒話大得嚇人,他推開幾位Aniki的親友急忙進了廁所。

  「哈、哈啊!」碰碰碰!「幹幹幹!」

  一手捶著隔間門,另一手停不下來──圓翹有肉的屁股與Aniki甩門前失落的場景重疊,他再難想起當年自己如何和這個人維持沒有性的關係,那個玩友情遊戲的自己已經死透了,辭世了……

  不想談愛錯了嗎?
  談愛太累了。

  他替自己辯解,門被敲響:「先生、先生!你還好嗎?需要幫忙嗎?」

  「幹你娘別煩老子!北七!」不顧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會不會找保全撬開門,一片白光與Aniki遺照上灰白卻笑得燦爛的臉閃過緊閉的雙眼前,濃稠的白色液體進了馬桶,隨即被漩渦的流水帶走……

  「肏!閃啦!」推開門前嚇傻的蠢貨,他走出殯儀館,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幹出姦屍這檔事,他絕對幹得出來,反正Aniki都死了,遺體也只是他紓壓的工具。

  Aniki這白痴,做完愛就去死了,媽的!把老子掰彎就跑……幹!
  彎的,彎的……

  「怎麼這麼傻呢……白痴、腦殘……媽的你個智障……」嘴裡不斷的罵著,他蹲坐在公車候車亭的一角,身影快被數量眾多的台啤空罐掩埋。整個人恍恍惚惚、眼淚直流。

  肥厚的雲層不消幾秒遮蔽太陽,昏暗的午後,就連快登陸台北的颱風都能輕易逼瘋他……他在自欺欺人,對Aniki的執念全歸咎於學生時代曾有過又失去的同性之愛。

  那時,如果自己堅持一點,也會變成Aniki現在的慘狀嗎?
  那堅持與否有何意義?這生命,有何意義?

  車輛往來迅速,嘈雜聲妨礙思考使他髒話連連,身旁等車的、頓時像魚群驚見海豚進食呈半圓型散開……

  他不清楚強迫自己變成如今這副樣子是好是壞,但失去愛,他便不會在乎世界的冷言冷語,不會再去執著自己能嘗試追求的夢想、愛上的人。沒有愛人,這世間的一切是追個屁!追再多都帶不進墳墓裡,愛人不也帶不進去嗎?但愛……

  好像可以?

  當他正用混沌的腦反駁自己逃避的行徑時,似乎有誰叫來了警察,但他不想進警局,因吸毒他進過很多次了,那些警察對他從不友善……想到這,不出幾秒時間──

  他已衝進車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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