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06|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鋒鏑餘生話當年(四)

外子聞言,故表驚喜的說:「啊!你老就是李大爺呀!我仰慕已久,以往常到彭山縣販賣布匹,恨無緣拜見,今日見了,眞是三生有幸,我知道你老的湖南徒弟不少,不知道能收我這個老徒弟,藉償生平素願否?」

李大爺聽了外子這番話,樂不可支,連稱「不敢不敢」,於是外子便拱手爲禮,李大爺亦回禮。頓時親密異常,李即緊握外子的手說:「明天送陳大爺走,今晚好好休息」,外子乘機說:「我很慚愧,明日要走,我還有很多不便呢?」李說:「是不是沒有盤纏?」因爲我們的身上,他們都搜過了,毫無分文,外子默不作答,李說:「我來準備,你放心好哪!」

如是回到前廳,强調外子確係商人,決非盛某,應予釋放,其中另有兩位老者,同聲附和,主張釋放。陳鄉長拗不過衆老,當即說:「要釋放須大家負責。」衆人都說:「明早再來當衆释放。」乃即散會。我們也就此放下了心來。

第二天早晨約八時許諸人又齊集茶舘,由李大爺請外子出來,表示歉意,又送銀元五十枚,發給了一張路條,由李郭劉三老親自送我們到街口。並且命自衞隊郭隊長率隊兵兩名護送,我和外子眞是感激涕零。唉!我們何功何德,三老竟如此關切愛護?我想前昨兩日夏姓王姓兩農家明知外子爲國軍軍官,而竭誠餽食留宿,此處三老又送盤纏,送衣物,並派人護送,完全是對國軍的好感,也是人心思漢的表現。

重慶街頭殘忍一幕

元月二日清晨,由彭山動身,郭隊長和旅社魏老闆又送出縣城,指示我們到樂山的大路,在該店一宿兩餐,佳餚美酒,分文不收,我給兩隊兵銀元各一元,郭隊長堅命退還,四川袍哥的重義氣,令人欽佩!

如是經嵋山、青神、樂山、榮縣、自流井、內江、隆昌、永川,曉行夜宿,日趨百里,四毛因失掉鞋襪各一,祇好一足穿鞋,一足穿襪,時值隆冬,天寒風厲,四毛兩脚凍腫得像是饅頭,所幸天公作美,二十餘日之久未下雪雨,否則,天寒衣薄,一罹疾病,後果就更不堪設想!

在青神附近,曾經過共軍一排,因爲同宿一伙舖內,翌晨動身前,該共軍圍繞盤查,其中有人指着外子說「這人一定是國民黨軍官無疑」,又有人說:就是軍官也是一個小官,因爲胡宗南所部高級軍官的眷屬,都送到台灣去了,這人攜帶眷屬小孩,他當然不會是高級軍官了,於是他們也就不再盤問。外子攜我們母女二人同行,沒想到竟掩護他過了一關。

一月十五日抵重慶,寓姜家巷養正別墅,當夜曾被匪重慶警備司令部派員盤查一次,幸鄧茶房强調我們是來往的常客,因此又渡過了一道關口。

我們到重慶的第二天,一月十六日上午,我上街找藥房買止嘔吐的藥,因我懷了幼子哲如,鎮日嘔吐,每天長途跋涉,極爲痛苦。

當我走到都郵街,遇見一羣男女,鑼鼓喧天正在遊街,其中有服裝不整的軍人和警察,頭上都歪戴着「五星帽」,我因好奇,便站在街邊觀看,走在前面的兩人敲鑼,隨後幾個少女,着短裝,腰以紅帶繫圓鼓,一面敲,一面唱,一面跳(進三步,退一步),大概這就是「扭秧歌」吧,中間十幾個軍人和警察牽了兩個四十左右的男子,兩手背靠背,手心向外,用一根粗鐵絲貫穿手心中。血流如注,痛苦之狀,令人見之心悸,而他們却嬉笑爲樂,我問同站在一處觀看的人,被鐵絲穿手的人犯了甚麽罪?他們都唉聲嘆氣的告訴我說:他們有甚麽罪啊!一個是有錢的商店老闆,不願拿錢「貢獻」解放軍。一個說是「小偷」,在垃圾桶裹檢了一件東西沒有向解放軍報告,所以穿手遊街,唉!過去那裹見過這樣的刑罰啊!言之慨嘆不已,人人有自危之感。 

十六日下午我們即搭民憲輪赴宜昌轉漢口,沿途因茶房的依次介紹,食宿頗感方便,外子偽稱六十二歲,所以茶房都以大爺招待他,不肯收受食宿費,其重義輕利的表現,眞愧煞一班投降變節的官員!

在重慶時,邂逅第三十六軍一二三師師長雷振將軍,他是十二月廿九日由成都突圍的,在民憲輪上又遇及第七十六軍軍長薛敏泉將軍,和第五兵團司令部總務處長鍾葉坤將軍,都是九死一生,突出重圍,相見之下,黯然神傷,半晌無語!

到漢口宿一宵,即搭長武車赴長沙。

長沙市我家原有祖遺房屋兩棟,一在市内登隆街二十四號,一在南門外天心馬路八號,藏有盛氏兩三代收藏的珍貴書籍字畫很多,我們不敢前往,下火車後,即雇一輛人力車至藩後街一家客棧。

到後外子便閉門休息,我抱了四毛往魚塘街三星壽服店找族姪盛英傑,英傑一見我,深爲駭異,他說迭見報載說叔父已經陣亡了,不知確否?問我從何處來?並告訴我兩棟房子已被沒收了,現住了共黨的高級官員,問我去看過沒有?我囑咐他不要多說,命其隨我去一個地方,遂帶他到客棧見外子,而囑其籌措到香港的盤費,英傑說:客棧夜間稽查很嚴,連筷子都要數一數,要我們黄昏後移住他的店內。

等到天黑,我倆抱了四毛便移住他家的閣樓上,一床一几,僅堪容膝,起居飲食,都在樓上,兩日沒有下樓,外子忽患牙痛甚劇,我則因懷孕嘔吐,兩日僅進少許飲食,整日坐在床上,惟四毛健壯如恆,每天都在床上活動,除仍吃奶外,每日還吃一個包子,或少許米粉,這兩種點心,都是長沙很有名的食品,現在恨已嚐不到。

英傑到處張羅,籌了五十萬人民幣給我們,每張面額一千元,紙質粗劣,六千元僅銀元一元。

二十八日清晨,英傑先到火車站買了兩張到廣州的粤漢車票,再回來接我們,他說在車站遇見我家的老長工羅師大,身穿「列寧裝」,說要到衡陽去,我們深恐被他看見,於是外子帽戴平眉,圍巾齊鼻,僅露面部二三寸,並偽裝腹痛,彎腰低頭進入三等車廂。

適有長沙八角亭華美藥房的周先生也到廣州去採購藥品,英傑託他照顧,說外子是廚子(仍化名陳少華)到香港陶公舘當廚司,因爲從來沒有出過遠門,請他特別照顧,並囑外子說:「陳師傅,你在路上好好伺候周先生,到廣州就和周先生住在一處。」外子連聲說「是是」,在車上外子替他倒茶水,看行李,而此子竟神氣十足,動輒駡人,外子忍不住幾乎要笑出來,我向他使眼色,抱着四毛裝作不聞不問。

二十九日下午四五點鐘,車抵廣州,我們隨同周某住晏公街雲集商號,把英傑給我們的五十萬元偽幣,以一部託商號老闆換成港幣,準備到香港之用,祕密到下九路外子買了一套現成的藏青色西裝,和一雙皮鞋,我也買了一件旗袍,四毛買了一套毛衣,用包袱包了,在廣州兩天,於二月一日清晨三時搭廣九車赴香港,時周某還沒有起床,外子留一函託其帶交英傑。

當我們離開長沙的時候,羅庾南在長沙找他的太太,我們到香港的第三天他才趕來,他說我們到長沙的第二天,共黨便有情報了,最初懷疑外子藏在文于一家,因文君曾任劉戡將軍的參謀長,後因故辭職回長沙經商,開「文文寄賣所」,匪黨湖南軍區司令員蕭勁光曾一連兩日兩夜派員到文宅偵查,並傳訊文于,後查明文君確實不知道,才把他釋放,迨我們離開長沙的第二天便查到盛英傑家裹來了,問英傑夫婦關於外子的去向?他夫婦堅不承認外子曾來長沙,共匪派大批人員搜查他,找外子曾住他家的證據,在英傑店裹廚房內地下掘出一口鐵箱,內藏我家田產房屋的契約,及外子寫給三姐的一些信件和相片,此鐵箱係三姐於三十八年五月間離湘赴廣州時,交給英傑保管的,英傑乃埋於廚房內地下,此次被共匪掘出,乃將英傑逮捕,於一月三十一日遇害,設若英傑供出我們去廣州,而周某所住的客棧,英傑也不知道,因爲湖南到廣州採購貨物的商人,都是住在這家客棧,那共匪只要一個電話,便如甕中捉鼈,我們絕不可能倖免。唉!英傑救了外子而犧牲自己,不知此國恨家仇,何日才能湔雪?思之令人憤憤!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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