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永和郡外。
西聖域大體上可以分作兩大區域,其一是自西聖域中心西風古城向周遭輻射開去,總攬中部七州的核心區,以及其餘環繞在這核心區域外的其餘二十州地。裕州在中部七州之中屬於外圍,而永和郡則是其中最靠近東部諸州的郡城,幾乎卡在兩者的分界線上。
西聖域已經亂了許久。
在域主西風烈十餘年的治理之下,中部七州已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但要將這片欣欣向榮推向整片西聖域,不知還要多少光景,似是沐霜城周邊的走私生意從未停止,便是典型的表現。
如果他們五大聖域共同的陛下沒有那麼突然的崩逝,如果天神會沒有強行扶持三支皇族旁支,造成如今中聖域三家爭位的局面,西聖域也不會在比較之中顯得那般和平。
可以說,進了中部七州,便沐浴於西聖域域主的光輝之下,其中黑白兩道皆遵循其道,不可逾界,但若身處外部二十州,任自身是何等人物,也需行事謹慎小心,西聖域的律法與光輝,可不一定能照到需要它的人身上。
若是本州首府周邊地域,自然不需要擔心這些,只是外部二十州的邊界區域,大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法之地,本州刺史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都不一定願意花費大量時間精力與金錢,去禁絕這些在目前形勢下絕不可能禁止的事物。
混亂與和平,光明與黑暗,有時只是一條邊線的距離。
永和郡,便是這條邊線上的一點。
城外的兩州交際線早已模糊,但人們都知曉,永和郡內,是毫無疑問的邪魔禁地。
因爲在這裏坐鎮的郡守風不度,是西聖域出了名的鐵血人物,早年駐守西聖域邊境,不知斬殺多少妖物邪徒。當年守邊關,如今守郡城,無論在哪一處,都無人敢在他轄地內鬧事。
鐵戟破邪,春風不度,絕非虛言。
但同時,他並不會主動去管永和郡外圍之時,那並非他的職責範圍。
於是,若欲行不法之事,只有在永和郡外。
……
永和郡外圍的一處山腳,有着一座孤零零的野店。
但凡對永和郡周邊有所瞭解的人,都不會願意去那一處山腳野店歇腳,而就算對其沒有任何瞭解,也不會認爲一座能夠開在那種地方的酒館,真的會是一座正規的酒館。
老闆娘羅玉自然最知曉自己這間酒館的底細。
若她沒有與東面的青龍寨以及北方的寒山寨,這兩方霸主級別的山寨,都有着交情,這家店萬萬開不下去,也根本不可能有生意。
事實上,雖然店面不大,僅容十二處方桌,但每一天,這裏都有着不少客人,一般都能坐滿一半,大都是附近山寨的人物。
來這家店的,不一定是爲了飲食,更多的還是爲了美人,但還有相當一部分,是爲了情報。
這間野店僅有三個夥計,每一次都要忙的手忙攪亂,但真正的“夥計”們,都活躍在這隸州各處,儼然一張十分周密的情報網絡,若是有些山上兄弟需要的情報,都能夠以極快的速度傳達到這微不足道的一方野店裏。
裕州隸州,一字之差,百里之隔,便是天差地別。
若是她的眼線敢伸入裕州境內,或許不消半刻鐘,風不
度的郡兵便會包圍這方山脈,將山匪盡數剿滅,一個不剩,興許與青龍寒山兩寨交情不淺的明陽城城主也會被其順道抹除。
羅玉是聰明人,能夠以女子之軀在這山匪窩中脫穎而出,更能作爲兩大霸主山寨共同認可的情報網首腦,很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比如招惹風不度,完全就是取死之道。
又比如早已傳來的“欽差”消息,哪怕那只是一個失了勢的中聖域人物,不僅帶着許多財寶,背後根本沒有人願意保,她們也不會去招惹,反而還得時刻關注其行蹤,若是其真的進了這片區域,還得小心供着送走。
若是辦了這一票,縱有一時富貴,難保什麼時候,天神會一道詔令頒下,這一方山脈就此灰飛煙滅,再不存分毫。
但天地廣大,總有求財之處。
兩大山寨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標,那是秋雲城城主託虎山鏢局給隸州刺史的壽禮,其中分量並不比那欽差情報中帶的珍寶少多少,而且秋雲城城主已經失勢,就是郡守之位都保不住,這纔不得不拼上這副家當來求一個安穩,他們去劫了,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前者也沒那個膽子與能力報復。
只要不將事鬧大,周遭郡城的城主自然會幫他們隱藏下來。
官員山匪一般黑,談什麼黑道白道,身份高低?
按道理說,原本這麼一趟大買賣,她應當高興纔是,只要能成,分給她的那一份必不會少,還不會承擔風險。
然而現在,不光她苦着一張臉,就是店裏這許多山上兄弟,也苦着一張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這酒館的某一桌旁,一男一女相對而坐,男子劍眉星目,開了一罈酒封自斟自飲,女子眉眼如畫,只是坐在那思索,偶爾與那男子交談,二人言笑自若,絲毫不避諱周遭衆人,青年男女對坐閒談,儼然一副絕美畫卷,但這幅畫面落在周邊人眼中,卻幾乎是眼中的一根釘子。
只是,他們雖令得不少人恨得牙癢癢,卻無一人再敢上前。
這對男女,已經光顧這方野店三天,除了少數時候,一坐就是一天,如果不是她這酒館不是客棧,沒有客房,那女子又似單純只是個不曾修行的普通人,需要正常睡眠,估計直到深夜,這倆都不肯離去。
他們在這耗了三天,羅玉也就在這看了三天,直到現在,她心中依舊不是滋味。
第一天,這對男女到來的時候,活像是兩塊自己進入狼窩的肥羊。
男子絲毫不掩飾自身修爲境界,年紀輕輕已達到靈明之境,或許當真可以在那聞名天下的小聖比中綻放些光彩,但青龍寨與寒山寨中並不缺少靈明境的強者,便是靈臺境的強者,寨中也能湊個二手之數,區區一個靈明境,萬萬翻不出花來,而他身邊的女子卻是毫無修爲,明明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在這明顯有鬼的地方卻毫不遮掩容貌,甚至非常興奮的張望四周,彷彿單純到不知道危險兩個字怎麼寫。
這二人年紀都是極輕,衣着樸素而乾淨,男子自有貴氣流露,女子雖看着有幹練風采,觀其言語動作,也是久經呵護的嬌花,絕非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二者各有不同,但大體一致——一看便是某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與小姐。
於是第一天見到他們往野店前來時,她毫不猶豫的出言
趕人。
如今寨中兄弟對虎山鏢局的消息關注的很,跑這野店也頻繁許多,若是見到這對男女,必然不會不起意。
她自小生長在這山窩中,憑得一身美貌與智謀,方纔在山匪之中安身,還得了這不小的地位,這些年來,她見過太多仗着一腔熱血就進山除惡的愣頭青,其中不乏靈臺境的強者,然而能全身而退的,真的很少。
山中地勢險峻,與外界頗不暢通,裏面發生什麼都有可能。
她見過無數各施手段攻入寨中,卻最終被拋屍路邊的俠客,見過無數淪陷寨中,結局悽慘的年輕女子。就算他們不招惹山寨,但凡入了這山嶺,被瞧上了眼,大抵也逃不過這一劫。
她雖身處山寨,還是不忍心看着他們就這麼將未來葬送於此,然而,無論她是好言相勸,還是惡語相向,這對男女就是死活不聽,硬是進了酒館,入了衆山匪的眼。
那些山匪都是刀口舔血過活的狠人,見了這兩塊肥肉,哪裏會無動於衷?
良言莫勸送死鬼。
那是她將那對男女迎進酒館時的想法。
然而不久之後,她的想法已被迫改變。
短短一分鐘內,動手的所有人,都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各自被卸了幾處關節,哪怕她全程看着裏面動靜,也沒能看清那男子的出手,而那男子卻是將他們的關節一一接了回去,說什麼不打不相識,不用理會他們,女子則溫言安撫了兩句,然後他們就堂而皇之的佔了一座,開始旁若無人的點單。
有人不服輸,於是又被打了一頓。
有人試着從飯菜中下藥,結果幾次下來,那兩人不曾中招,自己這邊反而倒了一片,似乎無論毒藥迷藥,都會鬼使神差的落在他們自己人口中,反要那女子出手相救。
無論正面對抗還是陰謀詭計,店裏衆人都奈何不得他們,那男子還高聲宣佈,自己只是在這裏等人,各位還請自便,該幹啥幹啥。
許多兄弟氣不過,想要回寨尋求援助,然而這兩天裏,山寨裏緊急爆發了兩次圍堵,那對男女卻總能在包圍圈成型之前淡然溜走,那男子身法奇快,飄然無蹤,就算青龍寨大當家親自出手,也沒能將那對男女攔下,等衆山匪散去,這倆沒一會兒卻又回到了店裏,一副賴這裏不走了的神情,而青龍寨大當家也見這對男女不凡,索性下了嚴令,不許再去招惹他們。
有着這般手段,他們背後的靠山絕非那些散修可比,山中諸寨聲勢雖大,到底只是一羣土匪,若是惹到什麼真正的大人物,死都不知道怎麼死。於是現在,所有在這店中的人紛紛不敢再有所動作。
從始至終,他們不曾真正殺上此地一人,也沒有深入山脈,擺明了沒有與山寨爲敵的打算,既是如此,何必自找麻煩?
只是這兩人杵在這,終究扎眼扎得厲害。
今日,也是如此。
羅玉終是忍不住上前,問道:“你們究竟想要做什麼?”
一向智計百出的她,已不得不開門見山的發問。
對這一對完全不合常理的男女,她實在沒有應對的方法。
“等人,順便請老闆娘行些方便。”
女子淡笑道:“如今我們之間誤會盡消,老闆娘這裏的情報,可否勻給我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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