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幻癮

1

「先幫您做全口X光AI掃描！」護士說著，「別擔心，套句吳醫師的話，您一定會康復的。」

吳奉繫是個老牙醫，目前工作之餘的樂趣是玩線上遊戲，對他來說很放鬆且助眠，有時會在午休或想要小睡之前玩一下。千變萬化的遊戲內容豐富了他看似平淡的生活，雖說如此，大部份時候是滿意這樣的生活的。

最近在玩的系列叫做<彩色人格的白日夢冒險On Line＞。現在的遊戲都設計得很擬真，好似與生活要無縫接軌。他覺得，有時候自己的生活更像在打遊戲，完結一整天的牙科病人就破了一個小關，而線上遊戲裡的劇情設計，也像是真實世界裡會出現在社會新聞的內容。或許吧，其實他也不知道，老人家一個，又不是CNN記者，只是玩著玩著心生幻想罷了。

吳奉繫隱約覺察到，也許有一天，現實與遊戲會對調過來。以前人家說戲夢人生，現在那個戲也可以是遊戲的戲了。於是乎，遊戲、作夢、現實人生，他或許有一天會傻傻分不清，不知是否為老人癡呆的前兆。

他玩遊戲是為了享受玩的過程，而非拚出來的戰果。「老人家學人計較什麼排名，知道怎麼玩就不錯了。」而且他沒有癮頭，也不貪戀著要盡可能多玩一點。

這天，他一樣在午休之前小玩片刻，睡意襲來就睡去了。

2

吳奉繫發現自己正坐在高級社區住宅的大廳沙發上，看著身旁的平台鋼琴自動演奏，天花板水晶燈的光影照在高低起伏的琴鍵上，閃爍著忽明忽暗。櫃檯保全穿得像大飯站人員一樣體面，正互相聊著粗俗的話題，發出低俗的笑聲。

高登坐在八樓的家中聽著顯化金錢音樂，大樓附近的捷運列車又經過了，房子照例細微的像是在震動，附和著捷運的行車聲響。雖然他自從退休後就住進這棟＂捷運第一排＂已經超過八個月了，還沒適應每天跟捷運一起律動，好像深怕口袋裡的錢會一起被抖掉一樣，就像他那每天都在卡塞食物的牙縫一樣令人煩躁。高登站在牆壁前的鏡子查看牙縫，這才發現鏡子上方掛的時鐘沒電了。「難怪不招財進寶。」他嘟囔著換上新電池再掛回去，退後幾步看著分針秒針正分秘必爭的順時鐘走動，接連著下方的熱帶魚造型圓鏡，「年年有餘才會繼續旋轉進來。」

落地窗發出被雨潑打的聲音，「還好昨天就把車開去哥哥家的庭院，用他家的水與材料洗好了。我真有遠見。」高登得意的想著省下了洗車錢和水費，旋及想起私自在那庭院裡摘取的一大袋水果。他打開冰箱查看，各種囤積的食物都還在，包括從小吃店拿的調味醬料小包。自從學生時代在學校行政單位打工開始，他就養成了拿多出來的便當、研討會茶包點心回家囤積的習慣。

屋外的及時雨一下就停了，他決定出門晃晃。當他走進一個人煙稀少的小巧地下道時，被一個乞討的老人嚇了一跳，心想，這裡竟然會有乞丐？此處能行乞嗎？他一點也不想扔錢，只是好奇的打量那人，只見他全身看起來還滿＂新＂的，可能＂做沒多久＂。高登懷疑的看著他：「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向人討？這裡又沒什麼行人。」那人淡定的看著高登：「打發時間啊。不然一整天只花錢都沒有入帳，太可怕了。就算只有幾個銅板也可以，絕對不能只掏出錢、沒有收錢。」

高登再回到家時，大廳保全向他點了點頭，「您家有包裏，剛才太太已經收取了。」他哦了一聲，看見失物招領處多了一張發票，再抬頭看向保全：「這是你的嗎？」保全：「是失物招領。」「會有人發現自己掉了一張發票嗎？」高登毫不掩飾高傲的懷疑態度。「發票也是個人財產，說不定這張還值一千萬喔！」保全笑笑。高登眼睛一亮，正想謊稱是自己掉的，但見消費明細都是購買衛生棉，只好擠出個打發似的笑容然後離開。他走後保全在聊天，「為什流還要繳稅？公司不是說我們的薪資結構基本上繳不到稅嗎？靠，為什麼我得到的老是連塞牙縫都不夠？」

高登在電梯前等候上樓，聽著大樓播放的宮庭樂。旁邊幾個婦女正和清潔阿姨聊天，「我要搬走了，這些東西太多了好煩喔，都懶得帶走……」「我瘦不回去了，妳一定可以穿……」「同事多買了一杯，大姊這杯咖啡就給妳啦……」高登進電梯關上門時，只見清潔阿姨收下了許多東西，裝進她的大袋子裡。不管那些東西實不實用、價值多少，不管自己有沒有喝咖啡的習慣、是什麼咖啡、愛不愛喝，總之她覺得，不用錢的東西都很好喝，今天真是賺到了！嘴笑肉也笑的剎那，她突然像被閃電擊中一般，電流從頭頂長驅直下，透過中脈直達腳底。就像包覆著薄荷口味的閃電形暖暖包，遍佈全身！先是全身被暖流沖刷每一個細胞，感到無上幸福，接著像全身貼滿清涼貼布款待每一個毛孔，真是無比輕鬆。而她能想到的這些比喻離實際感受真是差太遠了，實際感受好上一萬倍！「這就是我想要的。那美好的感覺就是我想要的！被愛與安全感就是我想要的！它可以為我帶來那美好的感覺！」她如此安心的待在難以言述的美好感覺裡，想忘也忘不掉。

接下來的日子，她盡量找到機會就尋找安全感，像個電影導演一樣做場面調度，控制一切以便達到自己的目標，讓被愛的願望發生，從來不嫌多，不斷的要。

電梯開始高速運行，高登聽到跟他一起搭上樓的人在對話。「他不會請外勞啦，他家裡金條那麼多，怕被偷。」才聽完這句，高登的樓層到了，出了電梯還要再走一小段路，聽起來高貴精緻的室內樂一樣在背景播放著，迎面走來的年輕女子們正在聊天，「曼尼他一年只工作幾個月，在他國家的農場採摘水果，其餘時間都在行腳周遊，做自己想做的事……」，背景音樂突然進入快版樂章，樂聲磅礡如萬馬奔騰而來，高登覺得自己因此而聽不到女子接下來說的話，是很正常的事。

高登剛進家門，太太就說剛收了包裏，問他又亂買了什麼。高登以為自己太健忘了，但想不起來有下訂單。他邊想邊下意識的拆開包裏，裡面只有幾張X光片。他覺得這真是神經病，看見太太正要下樓丟垃圾，就把X光片也塞給她，「把這個莫名奇妙的東西拿去丟掉！真是壞兆頭！」

吳奉繫已經走逛到社區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只見高太太匆匆丟完垃圾就走了。因為她手上拿的東西對他而言實在太可疑了，於是偷偷跑去垃圾區一看，果然是他認為的牙齒X光片！出乎意料的是，片子裡每個巨大牙縫都被標示成金色的存在，那些閃閃發亮的金色牙縫們！

宅配司機按了吳奉繫家的門鈴，他這才從剛剛的睡夢中驚醒。花了三秒定定神，走到門口要取包裏，送貨員才發現走錯家了，那是隔壁戶的東西。吳奉繫一臉納悶的傻愣在原地，腦中出現夢中的金色牙縫全口X光片，心想隔壁鄰居究竟訂了什麼包裏？跟牙縫X光片一樣奇怪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