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10|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鬼屋四傑 貳拾陸 知己覓無常

    人生,但覓知己得幾人。

    就算是知己也有不知道的事,就算當人家是知己,人家未必當做知己。

    poki好幾天不見蹤影。

    聽說...他幫外面混的兄弟出頭,挨刀;聽說...是為了七仔被捅。

    流言裡的女主角,她,淡淡的上下課...燦笑...淺淺的酒窩,相約游泳,教室裡的早晨微光,電話彼端的婉約。

    我相信,流言像那劃過天際的流星,眼一眨便沒了;清風依舊,琴音邈邈。

    這天,得了個空,有個星雲大師「禪門公案」講座,人多而靜,入座有序不雜,得了個遠眺區,大和尚一身咖啡色僧袍,掛了串佛珠在胸,盤坐在舞台中央獅子座上,麥克風離得遠遠的,聲音卻很宏亮,可以微震屋簷但不會傷害耳膜的那種。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哇賽!好有智慧的偈子,竟然出自不識字的慧能。

    「迷時師渡,悟時自渡。」

    這江上、湖上的搖槳,這境界...,幸栽幸栽,是夜得此真言,人生得渡。

    從小,看到的是童乩、桌頭,搖頭晃腦的兩人呼呼的舉起插著令旗的凳腳扣扣的在沙盤上劃著看不懂的符號,唯有桌頭的解答方能了然,童乩都不識字卻能口吐文言文,像布袋戲偶背後配音的口白,桌頭則是飽讀漢文的士人,這樣的組合有些不思議,還有儀式的一波波而懾服鄉人,巡庄時,童乩在王爺轎前後拿著駭人的兵器,有的是紮滿鐵釘的流星錘往頭頂砸,有的執起鯊魚劍、七星劍往背上砍,砍的骨頭喀喀響,有時候大顯神跡,砍的停不下來,便有一人抓住童乩的劍,口含米酒往背上流淌的血痕噴去,趴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我們鑽轎下,其實是讓神轎往我們頭頂上走過;這些個王爺公、元帥、媽祖婆,從來不知其所以然,侍大說了算,而箸香跟拜的我,總在心窩裡攥著:「這是巫術吧!和非洲或者亞馬遜、雲貴高原甚至食人族那夥人沒差吧!」,但廳堂旁,會吟詩作對的阿公貼了紙讚頌偈子:「本家董公神正在,時壬不知看未來,事事面前求杯信,五穀豐登大發財。」,這偈子,已經貼在我腦門,一輩子.....

    今,初聞佛法,有點像慧能聞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般撞了心鐘,不是那幡那風在動,是心在動。

    離了佛教講座,我訂購一些佛書,「三千大千世界」、「十法界」、「無人相無壽者相」...,翻過來翻過去,不懂就是不懂。

    自此,書信、小說、散文,作者欄填的都叫「布袋和尚」,自提個偈子:「來也布袋,去也布袋,來去布袋,多麼自在。」

    熬過前四年修好修滿,最後一年百般無聊;上午空兩節,挨在圖書館修「孫逸仙傳」,上中下每冊都足以讓擱書的雙腿發軟;午後沒課,回鬼屋南柯夢起,阿公捻著嘴邊長鬍鬚,左手捧一冊古線裝書,白霧迷濛中,頭頂有道光,濃白長眉覆蓋下不見深邃眼眸,右手一管筆在古冊上疾書,或是阿公提詩作偈,我將視線往前RUN,忽而夢醒,一身汗,淋漓濕漉。

    童乩曾起童代王爺發佈,阿公離世後任陰間判官,莫非若有所指...。

    沒多久,家族傳來噩耗,三叔病故。

    阿嬤身體硬朗,白髮人送黑髮人,更早前,阿公離世時,我尚年幼,懵懂無知,此時第一次感到死亡氛圍。

    告別式後回到鬼屋,我靜靜的望去桌前訂購的佛書,抽出一本「無常經」。

    「為濟有情生死流,令得涅盤安隱處...」、「生者皆歸死,容顏盡變衰。」、「未曾有一事,不被無常吞。」。

    茫茫滄海,人生詭譎,很多事情,似乎有一就有二,翠淋家發生大事,父母在彌陀寺被倒塌的圍牆壓死,瞬時成了孤兒,這時,我們才了解,慧頡的翠淋為何總是很少參加我們出遊的活動,換做是我,也不忍心拿父母在工地挑磚、綁鐵筋賺來的辛苦錢去玩,而我,再也不去彌陀寺作畫,那搖曳的吊橋,像劃分陰陽的奈何橋,那嘹亮的鐘聲,像喚起鐵圍幽冥的喪鐘。

    「三界四生之內 各免輪迴 九幽十類之中 悉離苦海...」

    三叔是,翠淋的父母是,也許...彌陀座下得渡,他日龍華樹下共相逢。

    亡者寂然,生者苟活,這個時候,再不相助,家境貧寒的翠淋恐怕得賣身葬雙親了,班長召集下,我們集結了一支募款軍在鬼屋開會。

    我掏出摩卡給大夥兒提振精神。

    「首先,下次朝會,我們要上台向全校號召,發動募款。」宗村班長順勢咬了咬原子筆。

    「這個講稿內容得夠精采。」

    眾人紛紛看向鑫奕。

    「鑫奕,就是你了。」智銘大掌拍拍鑫奕右肩,掌風刮過大夥兒的臉頰。

    「還有海報。」

    「可是學校不准亂貼海報。」震峰他們網球社前不久才被警告。

    「申請啊~這種事,應該不會不准吧!」宗佃站起來,順便續杯摩卡。

    「像活動中心、禮堂、宿舍大門、實習工廠都得要有。」

    「紹子麵、木瓜牛奶大王、自助餐等等,也可以拜託一下。」阿娟加碼建議。

    「這...得做多少海報啊~」鑫奕牟勒燒。

    「多找些幫手。」

    「是啊~你也可以請謝尉玲找大同的妹幫忙啊~」智銘的餿主意。

    「還有募款箱,到時候多一些人到各班募捐。」

    「目標是募多少?」震峰一向心思細。

    「至少夠辦後事並且念到畢業。」

    「對,一個也不能少,畢業旅行時也一定要把翠淋帶去。」房琳身為康樂股長,已經開始計劃。

    「來,喊加油打氣一下。」大夥兒伸出手掌疊在一起,像吊床一樣盪三下後,大喊「加油加油加油」。

    不管是加汽油或柴油,大人說了算。

    學校出面,教職員一日捐,各班統計捐款金額及收款,但朝會上向全校師生說明仍得要我們過場,於是乎,上台的女生淚灑司令台,校長負責一直遞衛生紙,台下也是窸窸窣窣,這一刻,就是農專一家人,我們讀農的,沒有七八成也有個六七成是農家子弟,家庭貧寒不在少數,看到同學的不幸遭遇,不免投射在自己身上,頗有同感又感同身受,平常已經過的苦哈哈了,但這時仍是有多少捐多少,一週後統計下來竟也達到了六位數,後來怎麼樣,我們是不知道,因為是學校直接送捐款,但翠淋回到學校後,眼神中滿滿的感激、堅毅,是大家看的到的。

    生命的消逝是不歸路,人生最令人恐懼的莫過於死亡,其中很大因素是不確定性,可是,有些人也會有不確定性,也經常鬧消失,但至少知道還在人世間活蹦亂跳,甚至有時候搞的讓人啼笑皆非,我說這人,郭巴是也。

    郭巴是我們班的泰國僑生,金三角長大,「異域」軍子弟,讀冊沒半撇,籃球場上卻像隻停不下來的猴子,又跑又跳又叫,平常只在體育課看到他的蹤影,最近也不知道多久了,突然發現郭巴連體育課也不見了,這天,校慶前幾天,一身草綠服,黝黑皮膚,頭頂沒幾根毛,回來了。

    開郭啦~郭巴當兵去了,兩棲作戰部隊,俗稱「蛙人」,阿兵哥中最硬的,可是,郭巴看起來好快樂,像尾大海中悠遊的鯊魚。

    三十分鐘咻一下就過,郭巴要回營,軍隊讓他重視準時這件很少實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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