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灑在地上,我們將沈重的行李緩緩放下,明早車隊會前往諸羅,帶領我們的物資隊是四十七隊中的第三十五隊。我們紮營處稱為『七星』,由於今晚是月圓,帳棚外非常空曠。遠征隊的伙伴非常禮遇我們,大概是因為我們這組有兩名女性,因此第三十五隊隊長給了我們上房帳棚,比一般帳棚大,給紋還有滿睡。我、葉、尚則各自輪流駐守帳棚外。
晚上的時候,隊長帶了一群人來串門子,大概是想跟紋還有滿聊天吧。大多數喜歡紋的男性都是因為她的善解人意與態度,而喜歡滿的男性都是因為喜歡她的外型,但喜歡歸喜歡,望安的男人與夜陀不同,要是對『上尊』(望安對女性的稱呼)有什麼冒犯之處,絕對處以唯一死刑。
所以,最後大家還是在帳棚裡互相打牌,總之今晚是非常平靜的夜晚。我跟葉互相交班,因為尚完全是一個無法掌握的人,他已經倒在一旁的草地上。
「喂,到了諸羅有什麼打算?」葉突然問起,我們原本都望向遠方,彼此沈默。望安人有個忌諱就是月光,尤其是月圓的時候,因為大多數望安人天生都罹患一種夜光恐懼症,這我完全無法從前世代的古書中找到蛛絲馬跡,我曾經自己實驗過三次,通常看完月光的效果都非常強烈,副作用相當多,盜汗、情緒緊張、暴躁、易怒、甚至腎上腺素激增等等。
「雖然有計畫歸有計畫,但你知道皮囊裡的東西都是看書看來的。」
「看來齊老師受惠不少。」葉微微一笑,我從他的笑意瞭解我們都專幹這種事情。
「沒辦法,整個學堂她權利最大。」
「我覺得很多事情可能會超乎預期。」
「怎麼說?」
「現在的狀況就是?」
「蛤?」
「你注意一下我們十一點鐘的帳棚。」葉幾乎是用唇語的方式跟我說。
「嗯?」
「他們應該不是第三十五隊的人。」
「怎麼說?」我一頭霧水。
「物資隊通常會以服裝上的差異作判別,通常就是縫在皮衣外的鈕釦。」
「我看起來是同一種鈕釦沒錯。」就顏色上來說完全一樣,物資隊的命名有兩個,一個是本名,通常是隊裡的人互相稱呼,叫起來能夠凝聚團結心,但對外都是互相用數字稱呼,而數字其實業績排名。從第一名的珠寶鈕釦一直到第三十五名大概是用銅制鈕釦。
「那是臨時縫上去的。」
「怎麼可能看得出來,而且鈕釦也有可能掉啊。」
「所以他才容易騙到我們這種新手。因為鈕釦並非縫上去的,它是完全車在裡頭的,那傢伙擺明就是自己用手縫的。」葉低聲地解釋,我很難相信他的說法,因為光是從這裡看到對面帳棚至少也有七十公尺遠,他的視力能力可能跟動物差不多。
「好吧,所以我們要怎麼辦。」好,我們在異地發現了一個偷縫鈕釦的傢伙,所以呢?
「其實我不是靠視力的。」我看出葉滿懷笑意的嘴角。
「媽的,就知道你在唬扯。」
「他可是從一開始就跟蹤我們呢。三天前就開始。」
「你不要唬扯喔。」
「所以當我跟他近距離接觸時,有特別記住他的特徵。我不是視力好,只是單純記憶力好。」我完全無法記住我們晚上從望安過來的旅程中遇上多少人,根據我那微薄的記憶,我們從入隊之後,就接受完整一天的基本教育訓練,包括那些已經聽到爛的野外求生技能與『韻言刀』使用練習。
說到韻言刀我就有氣,因為我是我們小組成績最差的人。
韻言刀是一種望安人研發出來的特殊兵器,大多數瀛洲野地怪物幾乎無法輕易使用兵器與槍砲處理,即使是夜陀也一樣。但韻言刀卻不一樣,每一把韻言刀都是用死掉的亡魂所鑄造的,當我們對韻言刀植入思想時,韻言刀就會攜帶這股思想而充滿力量。
這對我這種科學理論派的人來說非常弔詭,因此我也有詢問過齊老師。我查到最接近的論文基本上就是廢話一篇,從前世代的推測來說,應該是我們的基因序列造成的因素,但為何利用情感就能搭載韻言刀的力量,這一直沒有學者提供出完整的說明。根據前世代古書所記載的科學研究基礎,基本我們望安人世代目前無法有任何有意義的實驗設計原理,我們都處在一種臆測的學說領域。
說了這麼多只是要掩蓋我是輸家的事實。韻言刀的第一堂課就是要隔空斬斷物品,沒想到最快達成任務的人是『滿』,依序是尚、紋、葉,最後是我。基本上根據我的臆測,韻言刀應該是一個跟智商成反比的兵器,情緒越容易表達的笨蛋最適合用韻言刀了。
總之第二天開始,等到大家習慣使用韻言刀作為求生基本工具時,就開始訓練簡單的自由搏擊技術。而第三天則是各自從分發隊伍開始習慣各隊生活。總之你可以想像這是一個很冗長的新兵訓練過程,我壓根想不起這個偷縫鈕釦男在哪邊遇過。
「我知道你沒印象。」葉又補了我一槍。
「好,所以呢。說不定他是為了紋跟滿而來。」
「如果只是這樣還好處理。」葉突然間眉頭一皺,我也對他投以一個狐疑的表情,我緩緩拍著他的肩,叫他放輕鬆。
「別怕啦,再怎麼樣都是望安人。」正當我話在空中飄盪時,我看見那個男人走了過來。
「怎麼樣,你覺得呢?」
「肯定只是想尿尿而已。」
「他後面就有一個廁所。」
「好吧,現在輪值的人也這麼多,會發生什麼事嗎?」我一直要自己放輕鬆,但是等到男人越來越接近時,心裡的不安卻逐漸放大。
五十公尺、
四十公尺、
三十公尺、
二十公尺、
十公尺、
五公尺、
三公尺。
我假裝打盹,一邊注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哈囉。」男子出聲了。
「怎麼了?」葉率先回應。
「新手嗎?」這是什麼怪問題?
「哦。」葉的回應處在一種曖昧不明的狀態,他將尾調往上拉,那是一種知道又不確定對方的一種語氣。
「現在太多人在諸羅下了。」我完全不瞭解這男子的意思,我發現他正保持一種低調的談話方式,他試圖想讓人感覺他只是問完一句話就要走,於是頭往他處撇去,利用唇語。
「那怎麼辦?」葉的回應簡直自然到他完全瞭解情形一樣。
「我建議明早前就出發,從『霄裡』走,順著『草山』繞另外一側前進。」那是物資隊絕對不會走的路線。
「你這麼好心想幫我們?」我一頭霧水地看著葉。
「你們太明顯了。」
「怎麼說?」
「你們帶了兩個上尊還想從諸羅脫逃,想太多了吧?」他露出一抹微笑。
「你應該也是因為上尊才注意到我們的吧?」葉轉頭用眼神對我示意,我解讀應該是不要緊張。
「你們可是這輩子都沒出過望安都的小子呢。」他虧我們。
「你看起來也不是那麼老練。」實際上這男人大概跟尚差不多年紀。
「哦?」男人露出一個詫異的表情。
「其實我們還是有辦法。」葉回應。
「諸羅營區外都是黃馬,你們能撤離的時間點就只有執行任務的時候──」他緩緩蹲下看著我們:「怎麼了?剛學會韻言刀就覺得自己辦得到了嗎?」
「你說呢?」葉突然展露殺氣,他微微拉出韻言刀。那一刻,我都感覺周遭的空氣彷彿凍結了。
葉眼神的冷峻,幾乎將我跟男子瞬間制伏。
「別──別緊張。」男子後退一步,我看得出他眼底的恐懼。
「放心。你不必擔心我們。」下一秒,葉露出燦爛的笑容。
「好,那祝你們好運了。」他揮揮自己的帽子,假裝慵懶地走開,而在葉身旁的我反而嚇出冷汗。
「媽的,所以這是什麼情形?」
「他們是殺手。」
「什麼意思?」
「專門解決準備入場的菜鳥們。」
「我完全搞不懂狀況。」
「只靠書呆子是沒用的。」葉搔搔自己的頭。
「這跟我們當初說的可不一樣。」我真是傻子,我還傻傻以為我是整個小組最瞭解情況的人。但是這兩年,我們耗費一切準備資料的兩年,在現在這個節骨眼簡直就像是揮霍光陰。
「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要出來了。」葉突然認真起來,我還傻傻以為是我找上葉的。
「什麼時候?」
「我們在學堂的時候。」
「所以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媽的,為何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我很激動,但是我怕引起別的輪值人員注視。
「你不知道『淒美食』是禁語嗎?」我當然知道,淒美食在望安簡直就是秘密到不行的知識。
「一旦報名淒美食資格,就會被關注及貼上標籤。」
「什麼?」我楞楞地看著他,雖然我知道淒美食因為望安與夜陀之間的政治關係,變得綁手綁腳的,但我不確定情況比我想像得更糟。
「只要留下資料,就會被完全定型。」
「這是什麼意思?」
「那就是我們遲早都會一死。」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了嗎?」雖然我想壓低音量,但是很難壓抑自己的情緒。
「你先冷靜。」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忘記望安吧。」
「什麼?」
「真的,你現在必須忘記望安才可以。」
「幹,這到底什麼意思。」
「都長已經被控制了。」葉雖然把話說得很淡,但是我都聽到了。
「什麼?」
「把望安忘記吧。那是一個充滿假象的望安。」
葉的話漂浮在空氣中,我無法認同他現在所說的,
那些熟悉的日子,好像還在昨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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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分鐘都有六十秒的機會讓小說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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