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CI.忠告

　　進去自己選的入口前，楚彬停下腳步，開口喊住同伴。「莫葉。」

　　「嗯？」聽聞叫喚，莫葉很快地回過頭，在他身旁的索羅亦跟著看向楚彬──他朝莫葉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一臉困惑的少年也在跟索羅取得共識後獨自走近。「怎麼了？」看著第四班班長欲言又止的模樣，莫葉狐疑地揚眉──沒有等待太久，楚彬僅是抿了抿唇，隨即再次開口。

　　「我不清楚你對『儀式』知道到什麼程度。但是……」意有所指地告訴莫葉話題是跟左右世界存亡的儀式有關，早已透過『找零』得知部分真相的楚彬語重心長。

　　冰姈給他的妖精文筆記本之中，除了寫有怎麼藉由精靈的共鳴能力去召回亡靈、讓逝去的人復活更為完整之外，後半部還寫了個取名為『回歸虛無與初始』的魔法儀式；即使魔法儀式的內容並不完整，透過這個魔法會產生的效果卻相當驚人。不僅提及了類似『神聖御魂之塔』的概念、更寫到了跟『柱子』有關的訊息──這意味著鬼銀之玹擁有毀滅世界的知識。而且，根據筆記上所記述，這個魔法在這之後便沒有繼續鑽研，這些知識更是透過了某個交易的管道落到了某些人類的手中。

　　雖然不知道最強的通緝犯為什麼會把這些心血結晶丟給自己、繼續探究當初的交易恐怕也沒有意義，但依現在的情況來看，取得並且在實行這個儀式的正是『管理者』──而這個魔法儀式內容不完整的理由，就是因為沒有能夠停止或是解除儀式的方法。對管理者而言，其目的正是要達到毀滅，更沒有研究的必要。

　　假使這推測屬實，那便代表索羅一直以來在對抗的，就是如此毫無道理且深不見底的絕望。依照他不願意給人添麻煩、總是想自己承擔一切的性格，八成沒有把「儀式其實沒有真正的解決方法」這件事透露給任何人、恐怕連莫葉也不知道……雖說自己目前也不是可以透露這些的立場，但此刻說不定是最後一次能夠開口的機會了。

　　「無論如何──」像這樣去暗示對方，就是自己身為他們的朋友與騎士團班長目前能做到的極限。「絕對不要讓索羅一個人面對。」

　　楚彬所提出的內容竟是如此理所當然。縱使不解其意，莫葉也正面地回應了他的忠告。「那當然。」

　　看出莫葉沒有接收到那份暗示，楚彬卻也沒有打算再往下說──只要他們仍以阻止儀式為目標繼續前進，時候到了總會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的。

　　他們在岔路分頭前進，而索羅則是確定所有人都從其他入口進入後，才朝自己感受到最為危險的那條路邁進──空氣彷彿水面般起了漣漪，通過蕩漾搖曳的入口後，映入眼簾的是濕熱叢林。

　　撲鼻而來的濃烈香甜氣味充斥空氣之中，索羅在同一刻聽見了扭曲的息之音。

　　◇◇◇

　　海莉與艾夏琳一同穿越入口後，迎來的是森冷陰暗的鐘乳石穴。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景色令海莉不安地抿緊嘴唇──她們也很快便注意到不對勁。明明她們倆是與班上其他成員、以及同盟的妖精族族人們一起走進岔路的，眼下卻是四周無人。意識到她們被不知名的魔法分開，艾夏琳正想安慰同伴，海莉卻先一步開了口。

　　「這個石洞的結構沒有很穩固，得盡快離開。可是……」本身所學便是環境相關的海莉放輕音量，捏上自己的魔杖。「前面有戰鬥的聲音，可能是我們兩個班上的，艾夏琳。」

　　平時畏首畏尾的嬌小少女，在正式上戰場或是任務的時候，冷靜謹慎的神情與志在必得的信念正是海莉得以肩負班長重任的理由。與海莉有著同樣的默契，艾夏琳點了頭。她們循聲音傳來的方向前進，不出一會便在前方發現已經走到底──斷掉的路面盡頭連接著又一個巨大的環狀洞窟，下方的低窪地勢有一大群僅存白色骨骸、披著破碎衣物、手提各種銳利武器的骷髏士兵。其中心點是她們熟悉的身影。

　　被包圍的是原本應該跟楚彬班一起行動的皇麟。

　　往她周遭聚集的骷髏士兵，有數具明顯是被皇麟破壞結構的骷髏正將殘破的軀體重新接回並立起身──被這種怎麼打都不會撤退、也打不死的對手包圍，此刻的皇麟宛如無處可逃的甕中鱉。

　　從這些白骨身上的服裝跟跟武器的形式，皇麟輕易地認出了它們是過去曾經遭到大哥為了平息叛亂而領命殘殺過的部族之一。即使事到如今才發現皇家並非正義的一方，作為加害者的弟妹，皇麟無法從來自這些冤魂所散發出來、無機質的仇恨中移開視線。這些骷髏在污蔑之中死去、就連死後也不得安寧、被管理者用作是永動的守塔道具，將它們的尊嚴與曾經堆積出來的文明踐踏得徹底──

　　然而，為了還在等待的哥哥，皇麟自知沒有時間可以繼續在這耗下去。雖然遭受強硬榨取魔力的身體還沒完全復原、認出死者身份跟一族有關的心情也無法不為之動搖，她依然知道自己必須在這裡開出一條路。白燦燦的骷髏兵群後方有個一人高的洞口，只要順利進到那裡，就可以離開這個讓人不舒服的洞穴。

　　上方的兩名班長也注意到了看似出口的位置。一面盤算著該怎麼度過這個危機，海莉才轉過臉，便發現艾夏琳一臉難受。「你還好嗎？」

　　「嗯……」以搖頭代替回答，艾夏琳抿了下嘴唇。「這裡殘留了很強烈的悲傷、怨恨跟難過……」

　　「艾夏琳。」數量稀少的精靈，其種族的特色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共鳴他人的情緒，即使對方已經死亡、甚至靈魂已經不在此也不例外。海莉知道她們的情感纖細、也相當敏銳──埋藏於這裡的情感，就是留下了如此滿溢的份量、令艾夏琳被影響到難受的地步。「聽我說。」

　　為了讓同伴能夠好好集中精神、也想替對方打氣，海莉深吸一口氣之後，再次壓低聲音開口。

　　「皇麟的鍊金術雖然很厲害，但在這裡大範圍使用的話恐怕會崩塌，我們得幫她、然後盡快離開這裡。」而那也是唯一能夠爭取到活下去的機會，隱藏於危險之中的安全。「只是，如果我用魔法把石頭裡的水分拿來利用，這裡也會坍方；所以，可以跟皇麟一起戰鬥的只有艾夏琳……」擅長光系應用魔法的同伴，只要借用此處的光源，就可以在不破壞地形的前提下製造出逃脫的空檔。

　　一面道出自己的計畫，海莉直視著艾夏琳的雙眼，像在鼓勵她一切都會沒事。

　　「幸運的是，下面的那個洞口裡面有個很淺的沼澤。雖然水量不多，大概只能夠拖延一下下，但應該能夠爭取到逃出去的時間；出去之後說不定能跟其他同伴會合……大人為了我們已經盡了很多努力，這裡我們得加油才行。」敘完自己的主張，海莉的笑容是與班長一詞相符的堅毅。「等一下我會先進去裡面，皇麟就交給艾夏琳了。」

　　「嗯，我明白了。」被喚回注意力的艾夏琳知道海莉想用魔法讀取裡面的水源，將其定位為移動咒的落點、再用魔法移動過去確保幾人的後路，艾夏琳毫不猶豫地頷首同意。正如海莉說的，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她還有皇麟一起離開這裡。前方沒有任何可以繞過士兵、安全離開的路、也沒有能夠一招擺平骷髏兵的魔法，勢必只能且戰且走、用最快的速度逃離混亂的戰場。

　　為了讓不合理的犧牲劃上句點，穿越這裡繼續前進，就是對它們最好的弔唁。

　　在海莉的打氣下很快恢復精神、兩名班長對視一眼後，開始分別採取行動。看準下方最佳的落地位置，艾夏琳深吸一口氣，準備好後便退了幾步，隨後起步助跑、從安全的道路盡頭縱身往下躍──落地途中呢喃出咒文，她以光束清出一條路，精準地避開傷害地形、只擊倒一小片骷髏兵群、還順勢以光束的熱能熔斷、分解了幾具逼近皇麟的骷髏四肢。

　　被光束擊穿而散落四處的骨架似是意識到有新入侵者般，再度緩慢地接回斷肢並立起，其再生的速度已經有足夠時間讓安穩落地的艾夏琳往前。這不言而明的助陣令注意到有同伴趕來的皇麟凝起眉宇──這意味著她或許已經在這裡浪費了不少時間。

　　相較於沒有餘裕的皇麟，艾夏琳則是不去在意周遭、趨步穿越一波又一波試圖襲擊的骷髏兵、在盔甲與攻擊魔法的保護下，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皇麟的附近。等距離近到艾夏琳判斷應當能將話傳達給皇麟後，她才朝臉色明顯差勁、還一邊用煉金術推開骷髏兵的同伴開了口：「從後面那邊出去！海莉會在那裡等！」

　　意會到艾夏琳所說的方法跟剛才所想一致，皇麟很快跟上一起清出一條路的艾夏琳步伐。

　　沒有思考能力的骨骸大軍只為阻止來人進犯的腳步。它們意識到入侵者即將逃離這個區域，立刻再度開始群起集結、蜂擁而上，圍剿向兩名騎士──「水瀑！」稚嫩的女音從前方傳來，海莉一揮魔杖，及時以高壓水柱替她們沖散了距離同伴最近的數名骷髏兵。

　　「快點來這邊！後面有出口！」著急地招呼兩人，海莉側身在出入口讓出了足以讓她們通過的空間，同時緊捏著魔杖對準她倆身後的屍骸群。「你們先走，我來阻止它們！」

　　「海莉也……」正想回頭說出「你也一起」的那刻，艾夏琳感受到手腕被粗暴地抓住──皇麟頭也不回地拽著她往狹窄卻能在盡頭看見光的出口跑去。「等、一下……」明明皇麟看上去並不壯，力氣卻大得掙脫不開。雖然海莉的確說了要她們先走，但她從未想過要先離開──不符合預期的發展令艾夏琳不由得驚慌，被迫只能跟著皇麟往出口跑，雖然看見前方有出去的希望、艾夏琳的心卻涼了半截。

　　鐘乳石洞穴本身就已經搖搖欲墜，獨留海莉一個人面對那些骷髏大軍而不去幫她，真的沒有關係嗎？眼前僅能看見皇麟的背影、以及在她倆前方的狹窄廊道外有明亮的天空，還能看到下一處長滿針葉林的入口，這一切卻讓人開心不起來──彷彿呼應她的心思，踏出石洞的那一刻，兩人身後傳來了沈悶且明顯的碎裂聲、隨即是一陣轟鳴巨響。

　　石洞在兩人離開的那一刻崩塌了。

　　整塊地成了凹凸不平的廢墟，巨大的落石堆就這麼卡在出口──驚人的災難現場令艾夏琳說不出話來。她伸手觸上其中一塊尖石，發現手在顫抖──是皇麟的下一句話喚回了她的意識。「該走了。」

　　毫無起伏跟憐憫的話語令艾夏琳被刺得回過神。雖然知道皇麟的哥哥面臨生死關頭、導致她的精神狀態很糟糕，但就這樣丟下同伴也太過分了──胸腔燃起的溫度促使她轉向皇麟，道出了任誰都會這麼反駁的語句：「怎麼可以──海莉還在裡面！」

　　聽別班班長這麼說的皇麟，僅是安靜地看了一眼堆積成山的石塊、又看了看艾夏琳幾乎要哭出來的神情。在已經坍方的石洞跟還在等著自己的二哥之間，才在比妞的魔法中看到二哥遭受處決的幻覺一事，早已讓皇麟做不出其他的選擇。「沒時間了。」比剛才更加篤定的語氣昭示皇麟意欲離開的事實，她在艾夏琳的神情從驚訝變為失落的那刻轉身離開，繼續往聖塔的方向前進。

　　身為非人種族，她跟海莉都是知道的。人類並不是每一個都會傷害她們、卻也不是每一個都很善良。只是，當實際遇到輕易選擇割捨掉她們的人時，那份衝擊還是令人思緒發白。意識到自己跟海莉被皇麟明白地捨棄，艾夏琳對著那道過分無情的背影抿起嘴唇──雖然很難受、雖然快要哭出來了，但是海莉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不能輕易放棄。

　　試著振作自己，艾夏琳趕緊重新集中精神，將注意力轉移到思索該如何才能讓海莉生還。觀察著石頭跟石頭之間的縫隙呈現不規則狀，堆出來的方式也只能勉強判斷要是抽走哪可能會讓石頭崩落的更嚴重，艾夏琳最終決定試著從移走後或許不會造成二次崩塌的小塊碎石著手。她徒手攀上其中一塊石塊小心地動手移走，試圖要再做一個出口。

　　才搬動了兩塊石塊，艾夏琳便聽見下方有水流傾瀉的聲音。循聲望去，赫然見到是已經用水柱推出一條道路、從石縫之間輕盈鑽出身來的海莉。

　　見到同伴的嬌小少女嘿嘿一笑，就著半濕的模樣靈巧地爬起身，邊拍去沾到身上的碎石跟泥屑、邊湊向艾夏琳。

　　「太好了，艾夏琳沒事……嗯？皇麟呢？」

　　「海莉……」見到掛念的朋友生還，還沒辦法回答問題的艾夏琳忍不住蹲了下來。「我可以──」

　　「可以喔。」知道對方所言為何，海莉主動給予心繫自己的好友一個大大的擁抱。「前方的路途還很長呢。作為能親眼見證大人締造傳說的我們，怎能在這裡就停下來對吧。」

　　「嗯，海莉沒事真是太好了！」放心許多的艾夏琳很快便恢復精神，並鬆開了懷抱。「你是怎麼辦到的？」

　　「嗯──在艾夏琳跟皇麟出去的時候，我用第一次和大人練習的時候展開的水幕，把石頭裡面的水分全部抽出來……」一面比劃一面跟著艾夏琳一起重新上路，海莉娓娓道來：「雖然有點對不起它們跟那個石洞，但是，它們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那個洞窟裡的關係，我想說只要破壞岩層讓它們動不了、無法再生的話就能夠脫困……」

　　為了完成這件事情，必須用危險的方式度過難關。「水幕除了要把它們困在裡面，也移了一部分在包覆我自己、用來阻擋崩塌的時候掉下來的石塊。」

　　不僅是將知識跟魔法學以致用、甚至在同伴狀況不好時依然能冷靜地判斷情勢、使眾人得以度過難關，都說明了海莉有著足以撐起班長一詞的份量。為她感到開心的艾夏琳這才告訴了海莉剛才皇麟先走了的事。

　　雖然有些意外皇麟的無情，卻也能體諒她的精神狀態恐怕已經沒有餘力顧及其他人，海莉與艾夏琳最終都選擇了不去計較這件事。

　　她們踏進針葉林入口，再次開始尋找起其他失散的同伴。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