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XXIV.約定之時

　　戰爭頻仍的世界並不會特別優待哪一個人。早已有心理準備的楚彬在楓蘭睡去後，便預料到隔天一早她就會變回那副沒有生氣的模樣──事實正如他所料。然而，即使楓蘭恢復意識的時間並不長，卻讓楚彬對復活她一事更有信心。

　　就像洛德曾經說過的，靈魂承載著記憶與情感。既然甦醒過一次，完整復活的機會也會隨之提高吧？

　　即使這想法看似過於樂觀，也還有其他論點可以支持──最強的通緝犯不會特地做沒有意義的事，尋樂的對象或是事物，既然能讓她提起這麼心血來潮的興致，那麼剩下的「解答」肯定就在那本筆記裡面。為了解讀那本筆記的內容，楚彬開始研讀起妖精文──雖然過去是由妖精收養撫育成人，卻從來沒有好好理解過他們究竟使用著什麼文字；如今為了伴侶決定開始研讀，某種意義上也是耳濡目染了妖精注重伴侶的地方吧？

　　即使自私卻是為了讓化名楚楓的楓蘭取回失去的人生，楚彬默默地在眾騎士們去別墅進行訓練的空檔開始了潛心研究。

　　在洛德宣布開始進行輪流訓練後，騎士們的生活也有了一番不小的變化。

　　知道學校真正面臨的對手是管理者後，騎士們深知若是不挺身而出，學校這個庇護所將會消失。即使跟著洛德的指示開始鍛鍊，逐漸增生、或者是從未消失的憂慮與恐懼也難免讓人動搖。而這些都在洛德、艾夏琳與海莉等班長努力地遊說與鼓勵之下一一弭平。自大賽以來各種不講道理的針對、不曾停止的威脅，都讓騎士團的成員們體會到，就算難以置信、就算認為可能有什麼誤會，也已經無法用和平的方式解決。而身為熟知傳說的妖精與精靈，艾夏琳與海莉更是自始至終都深深相信著引導他們的莫葉與索羅，正是希望之光。

　　就連剛開始最為抗拒進入別墅的黎恩，也在強制提升基礎體力的訓練中實際感受到他們的時間有多窘迫──即使字系魔法最多只能訓練到縮短施術的時間跟步驟、無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戰力，提升基礎體力仍是必要的。為了能夠精準支援實力越發堅強的夥伴們、也為了可以不拖後腿，黎恩相當投入不說，更是認真地與同班騎士們溝通了好一陣子、取得共識。

　　只是，心靈上的問題解決了、物質上的問題也需要解決。在輪替鍛鍊的日子裡，因為別墅內與眾人生活的世界兩邊時間流動並不一致，他們開始重視起日期、也會相互提醒今天是幾月幾日、以及在別墅內經過了多久；本就以向心力著稱的騎士團，情感是更為凝聚了。這段時間裡，他們得知要避免學校被殲滅，只能到神聖御魂之塔阻止被派來消滅他們的魔法師，而神聖御魂之塔的周遭，經常被各種魔法保護──根據洛德從索羅那裡得到的情報，越是靠近中心點的塔、地形與季節的變化便越發多元，就算跟原世界完全不同也不奇怪。而別墅的好處，正是在於內部的季節與地形可以依照需求，自行移動到其他地形或是溫度的地勢進行鍛煉，充分為可能遇上的戰鬥進行準備。

　　而或許是為了避人耳目，冰姈每天都會更換「別墅」所在之地。似是知道她的習慣，莫葉的帶路經常是毫不猶豫地往陌生的地點前進。因為知道怎麼前往的只有莫葉，他也因此有了最多次進入別墅的機會。到底是得到過冰姈直接傳授如何鍛鍊的戰士，僅是在這段過渡的準備期間，莫葉便已經能夠在每次帶眾人進入別墅後跟最強的通緝犯過上兩招。能夠清楚感受到每一次的分別莫葉與騎士們都在茁壯，待在外頭或是校內等候的索羅也沒有疏於與過往戰友的聯繫。

　　雖然不清楚自己不在的這段期間管理者們是否有換人，但索羅能夠大膽推測，如果管理者們早已湊齊了條件，最後的柱子不會拖到這時候才設立；加上敵人早已知道自己回歸的事實，很可能會在時限抵達前就開始命令隸屬他們的鍊金術師或是黑魔法師發動突襲，因此決定轉守為攻。決定後的他在真身是為姆拉特的卓根陪同下暗中造訪了不少部族、彼此相約好寒假第二天在神聖御魂之塔外的其中一處遺址會合，在那之前養精蓄銳靜待時機──這一系列行動當中，自然沒有落下厄里爾族。

　　或許是因為終於找到希望、也或許是因為想要一雪前恥，布利斯在索羅來訪與管理族內時，氛圍顯得可靠不少。即使他並不知道管理者真正的目的，也沒有因此懈怠。表面上放蕩不羈、卻能一路率領一族躲過災禍與戰爭的傷害，讓所有族人至今全數存活，正是布利斯了不起的地方。

　　走訪之時，索羅亦相當清楚管理者無時都在監控著大地。為了避開耳目、從漏洞或是縫隙之中找到生機，索羅採取與過去相同、不向任何一族透露有關「儀式」的真相；不僅如此，為了保護族長們的靈魂不被偷窺自己造訪過的情報，賢者姆拉特更是在索羅離別的期間，創造出了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防止靈魂被窺探的魔法道具，並以這是用於聯繫的說法，早早交給了各個願意結盟的族長們──吃過一次虧的他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謹慎。

　　與過去不同，這一次不僅是校外、也要率領校內的人們一同再次與已知的敵人們作戰，索羅等人是如履薄冰地小心前進著。

　　另一方面，能夠進去別墅內的成員們也會利用換班的空檔在團練時間複習在別墅內經歷過、來自師承冰姈的莫葉教學。或許是基於班長的經驗、也或許是因為沒有疏於鍛鍊過，待在外頭的楚彬與眾人持續複習訓練的過程中，不但能幫忙調整、偶爾還能一起加入練習。切身體會到團員們每一次來回都在突飛猛進地增長實力，楚彬不得不為此感嘆絕境到底能夠逼出多少人類的潛能。正在經歷這個過程的騎士們，著實令人敬佩。而且，洛德甚至在這期間找上了安蒂妮，為了不能隨意離開醫療中心的沃芙醫療長，她以眾人會優先保護安蒂妮為條件，邀請她與騎士團同行──而少女也在一番思量後點頭答應了。

　　一路看著眾人的楚彬雖然不知道洛德是用什麼方式說服安蒂妮、而且為何不找千音老師幫忙，他也明白洛德的行動必定有其道理。相對的，無論是否是團練時間，身體因素必須如此受限的自己幾乎都只能待在校內忙於研究妖精文，此刻也只能相信洛德所行與她的判斷。

　　深知失去時間的自己若是進入別墅後，很高機率會被視作物品而出不來，楚彬亦沒有特地對其他團員多做解釋。為了做在別墅外面也能做的事，他經常一面研讀妖精文、一面與楚楓相依偎在公園長椅上直至就寢時間。兩人之間有著若是當天楓蘭的意識甦醒，便一起待一整夜、或者是到楚彬的宿舍休息的默契。多虧楚彬早就在入鍊金術學院前未雨綢繆地打點過宿舍房間，即使鮮少回去宿舍睡覺──因為無法入睡──他所住的房間卻一直都是有兩張床的雙人房。

　　有了前進的目標跟方向，楚彬也在學習妖精文的這段期間，摸索出楓蘭恢復意識的頻率。約莫一週至十天會恢復一次，並且都是在晚上；這意味著她會在晚上恢復意識並非偶然，或許與她第一次恢復的時間有關。保持著觀察與推測，他們眾人一直維持著各自分工、並參雜校園生活的充實時光，直至寒假前一天。

　　隔天開始放寒假的校內，師長們無不在上課時宣導下學期的開學時間與假日期間注意安全的叮嚀，那之後便是教師與學生們匆忙準備行李跟收拾各種東西的光景。為了迎接長假，除了依然住宿的少數學生跟老師，眾人無不是歡欣與期待的氣氛──除了隔天一早便要出發的騎士團。

　　除了騎士團外，校長跟卓根老師也會一同前往。以防萬一，黎恩這一班則預計會留在校內，由擔任假期間校內巡邏一職的尚坦帶領。為了把握所有磨練實力的機會，這一晚將是騎士團最後一次可以進入別墅的日子──原先與冰姈說好的條件與時間只到寒假前。夜色來臨、眾人出發之前，教職員室內僅剩一名教師正在整理桌面，門口冷不防傳來喚聲。

　　「尚坦。」

　　站在門口那裡的是即使過去了十多年相貌亦未曾衰老的紅髮少年，那正是被叫住的尚坦一直以來對其心懷不滿的楚彬。冷冷地瞥了一眼這臭小子，尚坦不加掩飾地嘖了一聲。「幹什麼？」

　　深知尚坦從沒原諒自己的少年臉上浮現的是苦笑。隨即，楚彬側過身子，從他身後探出頭的，是抿起嘴唇的紫髮少女。「真的……過了這麼久啊……」目睹親生哥哥歷經滄桑所蒼老的模樣，幸運地在今晚恢復意識的少女踏著碎步走到瞪圓雙眼的尚坦面前。「哥。」

　　這聲闊別許久的呼喚令總是板著臉的男人也不由得呆滯。「楓……」不由自主地喊出一直以來都沒能傳達給她的擔心與獨屬家人的關懷，尚坦忍不住伸手搭上了少女的肩膀。「真的是你？」

　　「嗯。」主動擁上另一個從沒放棄過的男人，楓蘭早已從楚彬那裡聽說了尚坦一直都在擔心自己的事。「雖然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我是楓沒錯喔。」

　　兄長擁過來的力道與楚彬不同，卻是同等的心繫著她。能夠感受到自己其實相當幸福的楓蘭忍耐住膨脹起來的情緒，鬆開懷抱。「父親跟母親……」

　　「他們都還在。」應過相貌與死去時一模一樣的少女，尚坦的語調也柔和了些許。他們自然地交談，彷彿她未曾離開。「寒假要回家嗎？爸媽他們肯定會原諒你的。」

　　面對這個問題，楓蘭露出的是有些寂寞的微笑。她輕輕搖了搖頭。「我很感謝他們養育我……但是，我是個失格的女兒。我不能接受他們對楚彬所做的一切，所以也不會回去。」堅定地道出當年從未訴諸於口而釀成遺憾的句子，楓蘭的語調溫柔卻不容撼動。「我會跟楚彬在一起──現在也是、未來也是。所以，請不要再傷害他了。」

　　「楓……」幾乎是同時呢喃出少女之名，尚坦與楚彬的神情同是訝異。未曾料想到楓蘭的回應與抉擇竟是在這時候道出，還沒有辦法反應過來的楚彬在楓蘭和緩著表情告訴尚坦有機會會再來找他的道別之語中，被楓蘭一把牽著離開了教職員室的門口。

　　「抱歉呢，楚彬，把你捲了進來……本來是想讓我跟哥哥好好聊聊的吧？」走在前方的少女帶著混了歉意的笑容回過臉來，卻沒有放開楚彬早已毫無知覺的冰冷手心。「我變成了這樣的壞孩子──你會負起責任看好我嗎？」

　　被這麼一問也沒了平時的穩重，楚彬忍不住一把擁上領著他向前邁進的少女──她剛才的那番話無疑是宣告了彼此會成為伴侶，只待自己開口回應。從未想過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楚彬努力壓抑著心底的激動，低聲開口。「 我會的。現在才說或許晚了點……你願意成為我的伴侶嗎？」

　　面對這個問句，早已傾心許久的楓蘭撫上他的臉龐，最終以輕吻回答了他。

　　他們互相牽著彼此趕往集合的草坪，準備最後一次前往別墅、再去面對接下來不得不迎戰的敵人。

　　在莫葉的帶領下，騎士團一行在夜深人靜時抵達了一處鐘乳石洞。洞穴內有株小腿高的櫻花樹，那裡就是別墅的入口。

　　在入口與莫葉道別，索羅目送大家進入別墅──漆黑的魔彈從入口射出，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響令索羅身後的楚彬不由得反射性護住身邊的楓蘭──而索羅僅是眼明手快地伸手攫住，輕鬆地化解掉這發攻擊。意會到什麼的索羅更是在這發攻擊之後退到楚彬身邊，輕輕一揮手便蒙上一層防禦障壁。

　　才剛形成，又是一發更為強力的魔力衝擊咆哮著撞上防壁、隨之被沖散。

　　「很不錯嘛，都在外面身手也沒有退步啊？」帶著讚許的得意笑容，輕撥三條馬尾的少女不可一世地踏著輕盈的步伐靠近兩人。「還以為會被莫葉超越，看來莫葉還欠點火侯呢。」

　　「師……」傅字還沒出口，冰姈便一咋舌，看也沒看地喊了聲解放。狀似觸手的黑魔法毫不留情地朝退出了索羅的防禦障壁保護範圍的楚彬與楓蘭襲去──「淨息！」

　　匆忙之中精準地施放魔法中和掉師傅的攻擊，索羅意識到她正是因為那聲師傅才動的手，便立刻改口：「冰姈師──」

　　話語尚未道盡，有著纖細指尖、凝聚了黑魔法的掌心已經逼近眼前。意識到師傅想抓自己的臉，索羅靈巧地偏頭避開、再側過身躲過在空中輕盈翻扭身軀、伸出另一手欲偷劍的少女──要是普莫劍被偷成功，依照師傅的攻擊軌跡跟她身上的息傳達出來的意志，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舉劍往脖子襲來。不得不說，冰姈師傅的動作靈活得與外貌的文靜氣質呈現相當的反比……人不可貌相這句忠告，可說其來有自。接連又幾招近身攻防後，少女才一個後翻拉開距離、以女主人的氣勢一屁股坐到其中一塊石台上。

　　「哼。現在知道該喊我什麼了？」環胸的少女姿態依舊是上對下，能夠判別出她是本尊而非分身、實際上也不是真的在生氣的索羅也沒有懼色。

　　「嗯，冰姈師傅？」

　　「要用妖精文你才聽得懂是不是？」似乎可以看見少女的額角浮現青筋，搭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可說威脅性十足。像是要緩解怒意，冰姈睨向楚彬，擅自轉移了話題。「所以，那邊的楚彬──解讀出來了？看表情就知道了。」

　　像是對楚彬掌握了小筆記本內的事物並不驚訝，全世界最強的通緝犯再次轉向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弟子。「東西都拿到手、也已經記取前一次的教訓、還特地做了這麼多的準備，條件終於可比當年了呢。我就只幫到這，可要好好表現哦？」儘管嘴上不饒人，冰姈的神情卻有著一絲不言而明的期待。「機會只有一次，你們就盡情大鬧一場，看看能否把一切弄得天翻地覆──」

　　像是事不關己、也像是等著好戲上場，終於道出來意的冰姈瞇細了冷酷的金眸，玩味地笑了。

　　「這『世界』就交給你了，索羅・普依路・奧塔。」

　　　　　　　　　　　　　　《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