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降魏之後,譙周並沒有跟著劉禪北上入洛。
他走到漢中就不去了。
隔年,原蜀官文立入川,特地去拜訪了譙周。
文立本來也是個學者,在蜀漢政權最高當到尚書而已。當然,他同樣是譙周的學生,也是推薦「陳壽」給司馬炎的大功臣。
魏併蜀之後,把蜀漢的北七郡另外設立了梁州,文立就在那邊擔任別駕從事。可見他本來就是益北人。
我把這七郡列出來你也不會知道用意是啥,但你一看沒列入的就會懂。
越嶲、牂柯、雲南、興古、建寧……當年雍闓引發叛亂的區域。也就是劉禪原本想退入的南中地區,曹魏,還是該說司馬魏?總之是沒有直接列管的。
這會引申出很多事呢,比如譙周的立論:劉禪政權根本駕馭不到那邊。
相對來說,益北七郡真的非常接受統治。
這麼說,魏軍本身就是這樣打下來,基本上劉禪不宣布,這些地區也投降了。
同時會更凸顯姜維的戰略:除了姜維他們三個,還有分別鎮守的羅憲跟霍弋,合共五將,蜀漢其他地方幾乎是沒有作戰能力的。
在你批評姜維很蠢之前,我還是要提醒一下:國內治安不好的話,做不到這件事。諸葛亮時期你看馬忠張嶷張翼那些人,都是地方軍長負責跟山賊原住民打來打去的。
國內治安好,乍看之下像是大家很買政府的帳。
但敵來便降?那就明顯這個大家不是對蜀漢忠誠所以買帳。
這樣的現象倒回去跟孟光那邊挖出的爆料,產生了很好的連結性:後諸葛亮時代,北伐兵還必大赦。
整個北伐的效益,也可說是越來越明顯。
簡單說就用四個字:內弛外緊。
若細品,當可方方面面對照於蜀漢的後諸葛亮時代,也不會違背既有的表面認知。
而譙周的勸降,或許也不只是他的「個人意見」。
亡國二十年前的治學總管,到這個時候,還不是各地成功人士都要稱一聲校長的學界大老?
有沒有譙周獎學金我就不知道,周瑜他們家真的是搞過這套喔。
好啦,可文立來拜訪譙周的時候,譙校長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周語次,因書版示立」。
不能說那就寫,寫啥?
「典午忽兮,月酉沒兮。」
陳壽的解讀,典午說的就是司馬。正常避諱,禁字,我們凡人就是用同義啦同音啦來玩。
典跟司是同一個意思,不難。午馬更是同一個詞……十二地支對十二生肖,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巳蛇午馬。
司馬可以翻譯成管馬的,典午同樣可以翻譯成管馬的。
月酉就解釋成酉月,即農曆八月。
預言劉禪將會把天子禪給別人之後,譙周再次預言司馬會「於戲」。
毫無意外的命中。
然而,四個月後,司馬炎篡魏。並且連發詔命,出動大轎專車接送譙周前往洛陽。
為了瞭解這部分,我們必須得看往《晉書》。
而通儒譙周的真面目,也終於得到揭曉。
譙周的真實身分,就是史官。
司馬遷那種:他著述天文,更以司馬遷《史記》為本做《古史考》。
事實上,《三國志注》的一個重要輯本《九州春秋》作者司馬彪也曾提到:「漢氏中興,訖于建安,忠臣義士亦以昭著,而時無良史,記述煩雜,『譙周』雖已刪除,然猶未盡,安順以下,亡缺者多。」
什麼意思呢?
司馬彪除了《九州春秋》外,同時也是《續漢書》的主編。
而譙周的整理著作,亦是他的主要參考書目。
意思是,譙周是當時「東漢史料」的重要持有人之一。
史官的身分,揭露了當年譙周趕赴前線,去了解諸葛亮之死的原因。同時也告訴了我們,陳壽為什麼非得在蜀書批評諸葛亮:「國不置史,注記無官」。
而我在過去的疑問,同樣得到了解答:劉備稱帝時,譙周明顯是中央文書官以上的職務,為什麼到了諸葛亮時代,卻從州級從事官重頭來過。
因為史官被廢。
那持有史料很了不起嗎?
如果沒從蜀書十二中找到「春秋」價值,那我就不會明白。
史料是無辜的,但寫成史書,就是對於國家氣運的話語權:著者無心,觀者有意,一讖可以翻天下。
這邊也得再插一句:陳壽三國志寫的白話度遠超史記漢書,很可能就是這個原因。減少二度解讀的可能性,才能在那個王朝交替的時代成為「良史」。
更何況,譙周不是在家收藏很多不告訴人的。
他是益州台大校長啊。
光是《晉書》中有傳的,就有五個是譙周的學生。
入晉之前,羅憲便是一方之霸,李密更多出使東吳……都顯示出譙周的學習材料,是十分具有流通性跟權威價值的。
要知道的是,司馬炎在《晉書》中的主要形象,是「大度能容」,來襯和他一統天下的功績。
偶爾還是引一下原文省得老是我在嘴:「武皇帝諱炎,字安世,文帝長子也。寬惠仁厚,沈深有度量。」
剛稱帝,司馬炎就大赦鄧艾家族(反亂罪喔),解除前朝宗室任公職的禁令:包含漢朝跟魏朝。用的同樣是「以德服人」那招。
這樣的司馬炎詔了三年,終於是把譙周扛進了洛陽。可譙周仍不願為晉所用。
你猜怎麼著?
司馬炎一咬牙,在泰始三年十二月給「星氣讖緯之學」下了禁令。
雖然欠缺實際的時間點,不過我相信,陳壽便是因此而得重用。
就像開頭提到的,《華陽國志》說,文立推薦了陳壽的《益部耆舊傳》給司馬炎,司馬炎表示很好。
此事未見於《晉書﹒陳壽傳》,只提「撰《蜀相諸葛亮集》,奏之。除著作郎,領本郡中正」。
《三國志﹒譙周傳》中,陳壽則自述:「五年,予甞為本郡中正,清定事訖,求休還家,往與周別。」
陳壽在泰始五年之前,從著作郎轉成了巴郡中正。中正是負責監督州郡舉薦之人才用,不到郡守州牧那麼大,但自然比著作郎了不起。說起來應該比較像漢武帝時代的御史、刺史一類。
之所以我會推,陳壽起於泰始四年,就是跟前面做個關聯,參考即可未必為真。
關聯甚麼?老師不為晉用,但弟子卻把蜀地史料整理成篇呈了上來。
司馬炎那是一個卻之不恭啊,還不趕快收藏起來逆?
而對陳壽讚譽有加的張華?本來就是「晉史及儀禮憲章並屬於華」。也就是原來這一段政治紛爭,還真的可以靠著「史」一個字串連起來。
對,陳壽的「清定事訖,求休還家」,就跟張華與荀勖的惡鬥有關。
譙周也在這次與陳壽的會面中,做出了最後的預言。
他自己的死期。
泰始六年冬,譙周過世。
這個年號的第十年就是晉滅吳啦。
陳壽繼續寫到,譙周的小兒子譙同「頗好周業……召不就」。譙周不是自己不給晉朝史料,還交代了兒子不能給。
這時候你對照《陳壽傳》的趣味就出來了:初,譙周嘗謂壽曰:「卿必以才學成名,當被損折,亦非不幸也。宜深慎之。」
你拿這套去賣給晉室而成名,一定會被人家弄的啦。
譙周自己曾被損折,杜老爺更跟他說過:算越準越倒楣。
可未必就會不幸了。
什麼意思呢?答案或許只有譙周才知道。
問我的話,嗯,譙周跟杜瓊挺過來的原因都很單純啊,就是深藏不露。
當初杜瓊沒說到這部分:「著韓詩章句十餘萬言,不教諸子,內學無傳業者。」
可陳壽沒有收斂。
一部《三國志》,打得別人都要摔筆不寫。大家只能攻擊他收錢寫傳,為私怨詆毀諸葛亮父子。
放在文學界還討論是否為真,放在政治界你就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管你做的好不好,你就是貪汙外遇私德有虧。
便同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