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場彷彿夢境的記憶……
天空,是無底的黑暗。
地上,是無垠的雪白。
我的存在鑲嵌於黑白中,呼吸困難。
寒冬的夜晚,落下冰冷雪花。
和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我奔向那個夢境的盡頭,那個救贖的神祉
迎接我的是一道璀璨的白光……
少女奔跑著。
吸氣,吐氣,喘息聲和腳步聲如此倉促不安,淚水與血跡沾滿臉。
單薄的衣裳,蓋著她骨架般的身軀。
重重的腳步聲在後,搭配粗獷的聲音。
「她在哪?死小鬼!被抓到一定痛打她一頓!」男人的聲音充滿怒氣,還對空鳴槍洩恨。
巨大的槍聲,嚇得少女絆倒自己,臉往雪地裡栽。
一聽到聲音,男人吼叫聲在森林裡散開:「在哪裡啊!死小鬼!」
少女眼裡透露出了她的驚慌失措,急切爬起身,她踏著雪地逃跑於夜。
「呼、呼、呼……不可以死,我不要死……」她恐慌的語囈般,催眠自己。
使勁跑著,即使赤腳已經泛紫,即使二天沒吃東西了,然而恐懼已經支配她的本能,她不斷奔跑。
「我聽到聲音了!去那裡看看!」男人對他的夥伴說。
「不可以死、不可以死……」少女哭著,髒亂的臉被淚水洗出兩條痕跡。
「看!在那裡!」男人發現了她的足跡。
槍口隨即爆出火光。
「啊!」少女撲倒在雪地上,臉面上多了許多擦傷。
「可惡,沒射中,下次我打爛妳的眼睛。」男人猥瑣的笑,手裡的獵槍瞄準少女。
「不……不要……」望著那槍口,她翡翠綠的眼睛,充滿無盡的絕望。
轉身又是狂逃。
碰!碰!槍聲像是轟炸機的砲彈,動盪整個空間。
少女身上多處傷口,依然死命的逃。
血滴落在雪白上,成了指引。
少女累了,她僵硬的身子在發抖,免強來高處,終於在不遠處看到很大的圓形建築物。
天花板是半透明的藍色,透了光。
「有人!」少女驚喜。
急著往建築物走去,卻無力抓住任何東西,從山坡地滾落,一路摔到平地。
少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連休息都不敢,連滾帶爬的衝向建築物。
建築物的大門是黑色的,而且非常龐大,少女瘦小的手,無法動搖絲毫黑色。
「求求你開門!求求你!救救我!好心人啊!」少女沙啞嘶吼著。
那扇門依然沒有動靜。
「上面明明有燈!拜託!救救我!」少女的手敲得鮮紅,聲音跟意識一樣越來越微弱,絕望攀附著內心,無限膨脹。
救命…….
她內心的大吼船不出去,一切的聲音卻彷彿都消失在雪中。
「哇哈哈哈!找到兔崽子了!」男人緩緩走向她,把玩手裡獵槍。
少女緊貼在大門上,絕望的看著一切。
「我要把妳的眼睛打爛在拖回去。」男人槍瞄準少女左眼,扣板機。
槍聲大作,門同時開了。
少女仰頭,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
那人手持著一個細棍棒的東西。
子彈沒有打中這男人,似乎也沒受傷。
愛琳薩還沒有理解事情的發展,咆哮的男人已經把槍上檔對準對方:一個毫無武器的傢伙。
隨即,那人如影衝出,舉起手裡的棒子,對準頸部──
重擊瞬間,拿槍的男人倒下,扣下的板機,射出了偏離的火光。
光中亮起那人的輪廓──灰色的髮及肩。
拿槍之人倒臥在地,同夥吃驚,轉看對方,頻頻退後。
灰髮人箭步來到男人身邊。
動作很快,快得看不清,肘關節已重落到男人脖子上。
發出悶響,倒臥。
夜晚恢復平靜,而雪依舊下著。
留著兩個被雪半埋的人。
灰髮的人看了地上,又轉頭看向少女。
冬雪之夜,月光輕柔的照耀,亮起一個男人的面容。
俯視的眼睛如血,披垂在兩旁的髮是銀灰。
那一刻,少女突然明白了,她的自由、她的救贖就在她面前。
他是她的神。
男人走到恍神的少女身邊,單手就推開大門:「這裡是<Vita et arbores>。」
少女看著他,覺得這是天堂的意思。
建築物非常大,一樓沒開燈,昏暗中只看到電梯的燈光,陰影中看得把放整齊的桌椅和雜亂的公布欄。
男人突然停步望了她:「我幫妳?」
少女無法站起來。
對方退縮,膽怯:「我、我很髒。」她摸摸骯髒衣服。
身上滿是汙泥、雪水、血味。
「沒有人是乾淨的。」男人一把抱起她。
一股溫暖衝進了她的心坎裡,讓他臉色都紅潤起來,呆呆地看著男人。
對方像抱小孩子,讓她坐在他的臂彎,一手環抱她的腰。
舒服的感受頓時襲來一陣睡意,她看向男人,突然注意到自己弄髒了他的白襯衫:「對不起……」少女抿嘴。
男人沒說話,只是抱著她,穿過黑暗的大廳,進入明亮的電梯。
按了五樓,電梯的光一陣一陣的閃過,像是穿越另個世界的通道。
五樓是一片明亮,燈光展開,有白網鋪成的隧道,還有縫隙的藍色天花板,裡面瀰漫著一股暖和。
那個男人站在光芒之下。
男人把少女放到椅子上:「我去拿醫療箱。」手裡的棒子隨意丟到黑色桌台上,走往一個白色房間。
少女瞥看了男人,現在燈光下,他及肩的髮,是灰色,眼睛是橘色的。
「橘色?」少女疑惑。
再轉看桌上的東西,那是剛剛男人拿來攻擊的武器,長的很普通,就是一根棍子,手握的地方是黑色塑膠,然後連接著金屬細棒,中間部份變L型,大概是剛剛攻擊頸部的力道,到最前方,變成接著一根細細的鐵絲,末端還有個圈。
她不懂這是做什麼的,也難以想像對抗槍枝的東西就是如此。
「妳在看什麼?」男人捧著一盆溫水和毛巾,還拎著一盒醫藥箱。
「對不起。」少女低下頭,非常恐慌。
男人放下水盆,把毛毯蓋住少女,並蹲下身子把發紫的腳放到溫水裡。
少女縮了個身子,然後窩在毛毯裡,她好久沒感覺過溫度。
男人把溫過的毛巾遞給她,讓她擦臉,順了她剛剛的目光看去:「那個嗎?是接種菌環,就是Loop,嗯,這是代指末端那個圈圈,它本來是直的,是一種微生物實驗的器具。」
「微生物?先生您是科學家嗎?」
「算吧,不過我比較喜歡稱自己是植療師。」
「植療師?」少女疲憊的眼睛直直盯著他:「植療師……」在那場浩劫之後的英雄。
「妳先別睡啊。」男人推了推恍神的愛琳薩:「裡面有浴室、吹風機、床,我的衣服先給妳,這樣會著涼的,還是妳要吃東西?我還剩下一點藍莓派……怎麼了?」發現少女直盯著他看。
「你不怕槍嗎?」她突然問。
「槍?什麼?應該算怕吧?」男人不解。
「剛才的壞人啊!」少女說著。
男人困惑的看著她,接著蹲下來勸道:「妳要不要先休息睡覺?」
「喔……」少女要下椅子的時候,男人卻把她抱起來。
擁抱讓她沒來由的安心,窩在他懷裡感覺特別溫暖。
男人走進剛才出來的白色房間,一扇門打開,裡面充滿數不清的實驗器材。
更裡面有扇門,走進裡面看到的是堆疊著書和筆記紙的凌亂房間。
男人把她放在房間。
「這裡有點亂,不過那些衣服是乾淨的」男人指了四周的東西:「有吹風機,梳
子在抽屜裡,對,還有床。」
少女一直望著男人,腦袋嗡嗡作響:「好的,謝謝您。」她感覺臉有點發燙。
那男人好溫柔。
沖去身上的髒汙,梳洗之後的臉蛋恢復生氣,少女洗完澡心情很好,吹過頭髮後身子的疲累就襲她而來,趴在床上就不自覺得睡去了。
「我抓到妳了!哇哈哈哈!」男人狂笑聲,像是一連串的槍聲,在夜裡可怕的響著。
「啊!」少女猛然驚醒,張望四周,確定不再是地牢。
她聞到身上的洗澡水餘香:「是夢……」她鬆了口氣,縮回裡溫暖的被子,肚子卻發出飢餓的抗議。
「嗯?他呢?」她忍不著看了週遭,好多的書,好多的筆記,好多的實驗數據……
她沒看到那個橘色眼睛的男人,於是她下了床。
「嗯?」橘眼的男人轉頭,看到少女站在實驗室的門口。
她有著不健康的膚色,還有瘦弱快到見骨的身軀,一頭金色參差不齊的捲髮。
還好男人記得有救過她,不然這模樣跟見鬼一樣。
「怎麼了?」男人問:「餓了嗎?」
他正椅靠在黑色桌上,手拿著一個圓型透明的扁塑膠盒,裡面有裝鵝黃色的固體,面前是一台顯微鏡。
此時他正起身往開了冰箱,取了牛奶和藍莓派。
「先生沒睡嗎?」少女問,她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凌晨三點。
「嗯。」男人把食物遞給她。
接過牛奶的少女有點緊張:「很感謝先生收留。」
「嗯?我沒要收留,早上之後就請人安排寄養家庭。」
少女慌張起來:「不要!請、請不要!我想待在這裡!」
「為什麼?」男人困惑。
「拜託!」少女踉蹌的上前,抓著男人褲管,跪在地上哭。
「喂喂!不要這樣啊,寄養家庭有什麼不好?這裡不是收留小孩的地方啊……」男人急著扶起少女。
「不要!我怕!」少女幾乎尖叫,她一把栽進男人懷裡哭起來。
「不要哭啊,別哭……」
「我、我是被抓的,從家裡!」少女緊抓著對方衣服:「我怕!我叫愛琳薩•翡翠!我是愛琳薩!就在家裡庭院,我被抓走了!那些人把我關在地牢裡,一群小孩被賣掉了,還有的死了!克列還因為我被抓走!他們從來不放人!」
少女亂語著,手越抱越緊,多年的不安瞬間爆發。
「這、這樣啊,那、那不一定每次都會被抓啊?」男人胡亂安慰。
「不要,我不要去別人家,讓我待在你身邊!」
「什麼?」
少女淚眼汪汪的翠綠色眼睛望著男人:「拜託,讓我先待在你這好不好?」
「嗯……」
「我會乖乖的!先別讓我離開您好不好!我好害怕啊!先生!」愛琳薩抱緊對方,悶悶的哭著。
她仰頭,蒼白的臉看起來很惹人疼惜。
因為救了她,所以覺得有安全感。
男人突然覺得拒絕會下地獄。
雖然他覺得他可能也不會上天堂。
對方僵硬的拍拍她的背:「好、好吧,妳可以待一小段時間。」
「謝謝您先生!」愛琳薩依然哭著:「您叫什麼名字,先生?」
「我……我是達斯•碼夫幽……」達斯說。
「達斯、碼夫幽……」愛琳薩不斷念著,像是心安的咒語:「達斯、麻斯、麻織、マツ、碼夫幽、碼夫幽、まふゆ……」
哭泣的嗓音有點變調了,念起來像是外語,她紅腫的眼望了他:「マツ˙まふゆ?松樹和寒冬?先生叫寒冬的松樹嗎?」
達斯難掩訝異,橘色的眼張大:「妳知道這種語言?」
「嗯?對耶為什麼?」她紅臉蛋上掛著傻笑,跟達斯的震驚成對比。
「好、好……」達斯愣了一會,接著摸摸愛琳薩的頭:「好了,吃飽了就去睡吧,晚了。」
「您不睡嗎?達斯先生?」愛琳薩依然抱著達斯。
「我等等就睡。」
愛琳薩緊張:「我佔了您的床很抱歉,我可以睡外面的,您達斯先生睡床上吧!」
「不用了,我本身就很晚睡。」達斯似乎知道她的憂慮。
「達斯先生……」愛琳薩依然站在原地,很猶豫。
「去睡吧。」他輕推了愛琳薩一把。
愛琳薩像是被驅趕的小動物一樣,落寞的走回房間。
「愛琳薩。」達斯叫喚了這她的名字。
她轉過頭,內心膨脹著欣喜,嘴角忍不著微笑:「什麼事?達斯先生?」
「以後記得穿褲子。」達斯道。
達斯的上衣夠大,瘦小的她只披著達斯的上衣睡著,但因為起床捲到上面,露出了內褲。
「啊,對不起!」愛琳薩臉紅如滴血,匆忙的拉下衣服,跑回房間蹲在角落:「好丟臉!丟臉死了!」
她懷裡還抱著達斯給她食物。
早上的陽光從唯一的窗口透進來。
愛琳薩醒來的時候看到時間指著八點多。
揉揉惺忪的眼,腦袋的記憶緩緩流轉。
「啊!達斯先生!」她跳起身,套了一件看起來像是短褲的褲子,衝出房間找人。
門一開,迎面而來的確是一位粉紅色頭髮的女生。
兩人被彼此嚇到,望著對方。
「妳……是誰啊?怎麼會在達斯大人的實驗室。」對方看到她穿著達斯的四角褲:「妳和達斯是什麼關係?」女生眼中多了的敵意。
「我……」愛琳薩膽怯的不敢言語。
「她是愛琳薩。」
兩人轉頭,看到了達斯手裡拿著土司走來。
「愛琳薩•翡翠,昨天晚上來這裡避難的人,不用擔心,雅莉。」達斯咬了一口吐司,不過看到愛琳薩穿著自己的四角褲,食物又吐了出來。
「哇,咳咳,愛、愛琳薩妳怎麼……」達斯慌張:「不要穿我的啊!妳不是自己有褲子嗎?」
「這件不能穿啊!對不起達斯大人!」愛琳薩緊張的脫下來。
「等等……不要在我面前脫啊!」
手足無措的達斯立刻被雅莉推開:「達斯大人,我來幫愛琳薩換衣服好了,先出去吧!我很樂意幫忙!」
混亂中愛琳薩便被雅莉帶走。
一早,達斯一臉驚嚇過度的疲憊在工作,他沒有打算讓太多人知道搭收留了一個看起來只有十歲的孩子。
雖然愛琳薩說他已經十六歲了,可以這種年紀在成年男人家裡實在很危險,男人覺得自己很危險。
最終藏了愛琳薩一個禮拜,根本不會養哺乳類的達斯,還是向波波先生等求助。
「唉,波肥子。」達斯推開了坐在他對面的人,一臉不爽霸佔了吃早餐的波波先生目光。
「早安達斯大人,您的臉一如往常的臭呢,是否遇到什麼事情您貧脊的腦袋無法負荷的簡單事情?」說完,波波先生喝了一口紅茶『波呵呵』地笑了。
達斯忍著揍人的衝動,用超諷刺的臉僵硬的笑著:「是的,我需要有人幫我養小孩。」
噗!
波波先生噴了達斯一臉紅茶。
「達斯大人,我不知道原來您明白如何『繁衍』,波唷唷唷唷唷……」
達斯十歲到十三歲沒有正規學校讀書,十三歲之後便進入大學,本身沒有受過任何正規的性教育。
成天都是工作的他,似乎也不在意。
「呃……」達斯憤恨的槌了桌子,看起來很煩躁,「不是我的!我在某天撿到的小孩,她硬要跟著我。」
「波齁齁齁,原來如此,那現在您把她放在哪裡呢達斯大人?」
「我房間。」
噗!波波先生再度噴了一整口紅茶。
「達斯大人,您沒有對她做什麼吧?不,她有對您做什麼嗎?」
「沒有,她頂多只是喜歡洗澡的時候直接跑出來……放下電話,不准報警!」
「波齁齁齁,她從那裡來呢?」
「我不知道,我甚至通報了社會局,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聽到這個名字都不願意接。」他疲憊柔眉頭。
「真是奇怪。」
「是!就是如此詭異!這孩子還有點怪怪的,我給她看了醫生,她似乎身體有什麼詭異的東西讓她產生幻覺和失憶。」
「這樣有點麻煩了呢,達斯大人,我想我無法做決定,但是不如就直接介紹給大家認識如何?」
「什麼?」
「我相信除了您之外,所有人都受過正規的教育,至少公司裡的女性都知道小女生需要什麼。」
在一連串的掙扎之後,達斯終於妥協,一個禮拜後,臭著一張臉,把愛琳薩從房間裡帶出來了。
「這是愛琳薩,從今天起在這裡生活,好好照顧她。」他說得像是推卸責任的父母。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達斯腳邊的愛琳薩,一些人開始圍了過來。
愛琳薩緊張的躲在達斯身後。
一位肥胖的老人走了過來,對她和藹的笑了:「波波波,這孩子真可愛,妳叫什麼名字?」
「我是愛琳薩•翡翠。」愛琳薩膽怯的說。
「波波波,」胖老人笑聲很有趣:「妳好啊,愛琳薩,我叫做波波先生,我是達斯大人的老朋友,妳喜不喜歡達斯大人啊?」
達斯臭臉瞪波波先生:你問屁啊問。
「喜歡、很喜歡。」愛琳薩誠實的回答。
此話一出,其他人笑出來了。
「達斯大人說得沒錯,她似乎有點視力不好。」波波先生笑道。
達斯抽蓄著臉:「你給我閉嘴。」
波波先生邊笑,邊拍拍愛琳薩的頭:「親愛的孩子,歡迎來到<Vita et arbores>。」他溫和的語氣,加上肥胖的外型,親切的讓愛琳薩覺得她好像認識已久。
圍來的人都在微笑,喜悅的,和善的,不時互開玩笑,完全沒有因為突然出現的愛琳薩而有隔閡感,他們沒有異樣眼光,沒有任何鄙視。
敞開的黑色大門照進燦爛陽光,打在大家身上,總部亮了起來,還充斥著陽光的溫暖,這裡彷彿是天堂。
「請多多指教……」愛琳薩抿嘴,壓抑著想哭的感動,翠綠的眼睛在閃爍著喜悅的淚光,彷彿重生。
她抬頭看達斯,期待他也是一樣對著她笑著。
然而他無表情的面容中,憂慮打轉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