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流電影的大將軍掛冠求去——說好的支持電影院呢？ ▌
#葉郎每日讀報 20240128
上週好萊塢迎來一個又一個重大新聞，但最好看的莫過於《神鬼認證》（The Bourne Identity）導演 Doug Liman 刊登在 Deadline 上 這篇火藥味十足的投書。
今年的 SXSW 藝術節馬上3月就要在德州奧斯丁展開，其中影展部分的重頭戲是今年的開幕片—— Amazon 投資的 Jake Gyllenhaal 主演的經典動作片重拍《Road House》預計會在 SXSW 上首映。問題是該片的導演 Doug Liman 現在宣佈了他打算抵制這場首映會，拒絕出席相關活動。
他的抵制理由是 Amazon 不只背叛了他，也背叛了整個電影業。
Amazon 收購 MGM 時，MGM 還是一家充滿活力、願意投資各種院線大片的片廠。Amazon 隨後還宣稱將投資10億美元，每年至少將12部電影送進電影院發行，而獲得業界的滿堂彩。結果是口惠實不至。
Doug Liman 說 Amazon 招攬這個團隊為了大銀幕而量身訂做這樣一部大片，而全力以赴的團隊已經交出了傲人的成績單。他預言這不只是他個人導演生涯的代表作，也會是 Jake Gyllenhaal 的表演代表作。結果 Amazon 卻臨時反悔取消在電影院上映的計畫，決定將這個作品當成吸引串流訂戶的工具。這種做法將替好萊塢帶來嚴重的後果。沒有這些為了大銀幕體驗而存在的電影，電影院就無法繼續存在。沒有電影院，就無法孕育新導演、新明星。如果整個電影院生態系瓦解，整個行業可能數十年內都難以恢復元氣。
值得注意的是，這樁爭執浮上水面的時間和議題內容和上週另外一個重磅新聞正好互相呼應：
差不多也在今年 SXSW 開始的3月，串流界的重量級人物 Netflix Films 主席 Scott Stuber 也將下台一鞠躬，放手原本由他一人掌管的所有 Netflix 原創電影。
Universal 片廠副主席出身的 Scott Stuber 2017年加入 Netflix 時，正是 Netflix 原創電影品質受到最多質疑的時候。Apple 和 Amazon 當時都都陸續在奧斯卡或其他影展獎項上有所斬獲，只有 Netflix 感覺再努力100年都不可能靠那些平庸的電影拿到任何奧斯卡。最一開始，Neflix 踏入原創的最大門檻是好萊塢體系內緊密相連的創作人才人脈，並不是像 Netflix 這樣的外來者可以輕易踏入，獲得創作者的信任和合作。 Scott Stuber 這樣正宗片廠血統的經營者登入 Netflix 宇宙之後，隨即為 Netflix 帶來了 Netflix 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人才——Alfonso Cuarón、Martin Scorsese、Jane Campion、復仇者聯盟的 Russo 兄弟、Zack Snyder、Rian Johnson 甚至 Amblin 的 Steven Spielberg，並達成這兩年每週發行一部原創電影的驚人產量。
雖然去年底 David Fincher 的新片《殺手》（The Killer）的首映會上， Scott Stuber 即將下台的謠言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但本週所有娛樂媒體仍然手忙腳亂地試圖推理他突然現在決定閃人的真正理由。
其中一個猜想，跟那些 Scott Stuber 帶來的創作人才的需求無法被滿足有關。就像怒不可抑的《Road House》導演 Doug Liman，這些在串流打工的電影創作者開始覺得 COVID—19 疫情終於過去了，我們現在還有什麼藉口不把把更多的電影送到電影院的大銀幕上？
The Warp 的分析認為導火線是一年多前 Rian Johnson 的電影《鋒迴路轉：抽絲剝繭》（Glass Onion: A Knives Out Mystery）。
這部野心勃勃的 Netflix 原創電影補位在上架平台前，在美國的電影院進行了 Netflix 史上最大規模的電影院映演，並在一週內就累積了 Netflix 史上最高票房收入1500萬美元。問題在於 Scott Stuber 原本計畫的是更長的電影院映演（當然還有更高的票房數字），而非一週就下片。不過最後 Netflix 執行長 Ted Sarandos 只願意給他一個星期。因為一個星期之後，這個昂貴的投資就必須立刻在串流上開始努力攬客。
Netflix 在串流大戰最高峰重金簽下的這兩部《鋒迴路轉》（Glass Onion）續集成本高達4.5億美元。顯然上頭希望這個造價驚人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應該用於串流這個戰場上，而非電影院這個對 Netflix 來說欠缺戰略意義的焦土。
不只一家媒體認為， Scott Stuber 對於電影院市場的更高期待就是他離開 Netflix 的最可能理由。IndieWire 訪問到不具名製片表示，傳統片廠出身的 Scott Stuber 仍然非常懷念週五首映夜的坐立難安和週一得到最終票房數據後的開香檳慶祝或是憂傷的檢討的刺激經驗。既然 Netflix 已經不允許他這樣的野心，他只能自己募集資金，出來開設自己的製片公司（但不排除供應內容給老東家）。
當然 Scott Stuber 主管 Netflix 原創電影的任內並非毫無過失。雖然大量湧入的好萊塢創作人才提供了有聲有色的各種作品，但參差不齊的各種失誤也無處不在。最近的例子比如 Zack Snyder 不惜工本的《Rebel Moon—第1部：火之女》（Rebel Moon: Part One – A Child of Fire）就被認為是一次顯然的失誤。除了並不是每一次都受到觀眾熱烈擁抱之外，直到現在 Netflix 也還沒有拿到他們一直心心念念的至尊魔戒——八次入圍還未中獎的奧斯卡最佳影片。
問題在於原創電影的投資到底對於 Netflix 這樣的串流龍頭具有什麼樣的戰略意義？
然而這些失誤並未真正動搖 Scott Stuber 和招募他的 Netflix 創辦人 Reed Hastings（2023年1月前同時也是執行長）之間的關係。真正動搖的是電影和電視影集在 Netflix 長期戰略上的比重。
今年 3月開始要暫代 Stuber 執掌原創電影業務的 Netflix 內容長 Bela Bajaria 本人，就是這個比重發生改變的重要轉折。
一年前 Bela Bajaria 被 Reed Hastings 的執行長接班人 Ted Sarandos 從原本的電視內容主管直接被拔擢為內容長。掌管原創電影的 Scott Stuber 此後得跟只比他早一年進公司、原本平起平坐的同事 Bajaria 報告。這樣的改變意味了電視影集對 Netflix 的戰略意義遠遠大於原創電影。甚至傳出 Scott Stuber 抱怨自己身在一個好萊塢最無聊的職位。這位電影大將軍想回到電影院的戰場打仗，但 Ted Sarandos 和 Bela Bajaria 這對新的主帥並沒有意願讓他放手一搏。
其實去年底我們在報導中看到蛛絲馬跡。當時 Netflix Films 主席 Scott Stuber 就已經對外暗示 Netflix 有了新的原創電影策略，希望製作數量更少但更精良的電影。把「更精良」這個修飾語忽略不看，就更加肯定了 Netflix 內部原創電影地位的劇烈滑落。
長年抵制 Netflix 電影在電影院上映的電影院經營者，現在可能要更驚慌的是：Netflix 未來可能不只是疏遠電影院，甚至可能疏遠用兩小時說完一個故事的這個形式，因為這樣就無法黏住訂戶（和他們的信用卡）數十個小時甚至直到永遠。
這個新聞非常不幸地正好撞上了 Netflix 上季財報會議。Netflix 的共同執行長 Ted Sarandos 只能一邊在在聲明中公關地稱讚 Scott Stuber 過去對 Netflix 的重大貢獻，一邊在財報會議上再三重申 Netflix 的內容策略並沒有改變。他還意有所指地強調用戶其實根本不在乎一部電影有多長的發行窗口（空窗期），只要有話題、能讓他們大哭大笑的電影都會在平台上得到用戶擁抱。
從事後媒體的反應來看，許多人都不相信 Ted Sarandos 這句「內容策略並沒有改變」的公關說詞。串流市場不一樣了，Netflix 和他們對手的競爭局勢也完全不一樣了。Netflix 的經營團隊不可能完全無視這些變化，而拒絕重新調整優先順序。
證物就是財報會議當天，Netflix 同時揭露他們購物車中剛剛以50億美元買下 WWE 世界摔角娛樂的摔角節目《Raw》的10年獨家串流權利。
這50億美元對 Scott Stuber 來說約等於20部《鋒迴路轉》，和20次在電影院奮力殺敵的機會。因此不難理解他為何選在此刻掛冠求去、另覓戰場。
而最悲哀的大概是繼續信仰電影院體驗的創作者和觀眾，以及束手無策的電影院經營者。如今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有原地枯等前來發佈聖上御旨的太監，才能知道哪部串流電影會御駕親征而哪部說好的串流電影又決定不來赴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