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說】識夢之懼（1-14）

提德首先回家一趟，按照慣例先梳洗換衣，接著簡單吃過前晚留下的硬麵餅後，就直接前往烘焙坊展開忙碌的一天。踏入廚房前，提德就做好了兩個心理準備：被阿培塔碎念，以及空蕩蕩的廚房。

後者算是成立了。當提德進到廚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能夠容納三十幾人的大廚房，如今只有寥寥數人。奎古力德、巴納、法木沙三位老師傅同時現身，而且正在做著傭工負責的備料工作。雖然有少數幾名傭工留下，不過他們都還太年輕了。經驗尚淺而且力氣不夠，根本做不了大多數工作，因此只能愣在原地呆望；這反而讓老師傅們怒火高漲。

「門口一堆砂子，去掃乾淨！」提德不假思索地把這群小朋友推了出去。

「沒掃乾淨不准進來！」說話的同時，提德刻意以眼神示意；他不敢肯定傭工能夠領會他的用意，但這麼做至少能讓傭工擺脫老師傅的冰冷視線，同時舒緩那三人的不悅。

一聽見提德的聲音，師傅們都停下手，轉頭看向他。

「你終於來了，謝天謝地！」留著八字鬍的巴納語帶煩悶地說。「如你所見，今天只有我們幾個。」

提德搶先步履蹣跚的奎古力德拿走堆在地上的麵粉袋。「阿培塔呢？」

「在找他兒子。」奎古力德拍了拍空下來的手，轉身排放長桌上分切好的麵團。「辛塔動了歪腦筋，居然跟他老爹說不幹了，想去釣魚大賺一筆。他們大吵一架，辛塔就逃走了。嗯……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辛塔還有其它人的下落。」

提德把麵粉倒在攪拌箱，回想著海岸的情景。「我是知道沒錯。」

「在他們吵架前，那群年輕小鬼就沒出現了。」臉上長滿紅疤、臉頰豐腴的法木沙將一箱水果推到工作桌旁。「辛塔那小子早有預謀，他煽動了其它傭工。」

「這下子大概一發不可收拾了。」巴納語氣滿滿無奈。他捲起衣袖湊到提德身旁，抽開隔板後，使勁攪拌箱裡的水和麵粉。

就在三位老師傅邊忙邊抱怨的時候，阿培塔突然悄聲無息地走了進來。他滿身大汗，臉頰發紅，停下來時頻頻喘息著。他瞟了提德一眼，神情看上去有些惱怒、喪氣；在主動與他四目相視後，阿培塔更是用著受到羞辱的神情回瞪他。他沒有猜對。阿培塔始終閉著嘴，沒有多說什麼。

提德發現阿培塔不再穿著老套的綠吊帶褲搭配方格子襯衫；這可是他非常喜愛的招牌搭配！他曾自豪就是靠著這套穿搭，才能與貴族維持成功的商業往來；取而代之的，阿培塔換上了輕薄的短袖棉衣與短褲，雙腳甚至套著縫有軟皮的草編拖鞋──但這都還不是最讓人意外的。

阿培塔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拿起掃把默默清掃地板上多餘的麵粉，然後打開阻隔窯爐的金屬板，用棍子挪動悶燒的木柴；接著，他從法木沙手中接過切水果的工作。整個流程轉換靈敏輕快，毫無拖沓。

這是提德久違看到阿培塔回到廚房工作的樣子。他與阿培塔共事好多年了，從提德還只是個學徒開始，他們就一直跟著阿培塔的父親學習；那時的阿培塔富有責任心、凡事都親力親為，甚至在二十歲時就有能力獨挑大樑。比起提德，他以前更常受到三位老師傅的讚許。

身兼老闆身分或許讓阿培塔忘了初衷，不過這不代表他就不再是個專業的烘焙師；也正是因為他遲遲不忘身為烘焙師的使命，他對辛塔抱持極高期待，也才有了現在的失落。

臉上的沮喪難以掩藏，卻一點也不影響工作的專注度，阿培塔的加入完美填補了傭工的空缺。於是提德放心將主要工作交給阿培塔和奎古力德等人處理。他把待在外面的傭工叫回來，並要求他們跟在身邊；接下來，他打算把孩子們三年後才有資格學的東西一併傳授給他們。

這次的教學經驗，讓提德更加認識這群傭工。他們其實都是很開朗的好孩子。在熬煮果醬時，提德刻意裝了好幾個小碟子讓他們試味道，一嚐到平時根本沒機會品嚐的可口果醬，他們全都露出提德從未見過的微笑；切割漁夫巴頓送來的最後一批馬虎魚時，他們完全遵照提德上次的提點順利完成，趁著提德不注意時互相擊掌。

也許是因為少了其它年紀較大的傭工的關係，他們不論是在與同儕互動，還是回應提德的問題時，明顯都更活潑了些。這股歡快氣息在不久後也感染了巴納和法木沙。他們向阿培塔請求留幾塊派餅給孩子們，阿培塔點點頭，同意了。

即使耗費不少時間，但看到傭工又進一步成長，提德認為這麼做非常值得；同時提德也不禁對他們感到愧疚，過去倉促的作業環境一直沒辦法顧及到所有人，尤其是像他們這樣年紀小又好學的孩子。一想到過去有多少傭工是帶著失望離開的，提德內心的罪惡感更沉重了；也正因為如此，他打算全心全力培養他們。六個孩子，清一色都是男孩，有一雙適合揉麵團的長手。非常好。

工作順利結束了。阿培塔在交出比平常多了數倍的貨物後，忍不住在櫃檯前大吐一口氣。

在阿培塔的指示下，赫巴額外發了一筆酬勞給提德和傭工們。赫巴解釋這筆錢原本是要付給其它傭工，但他們曠職了。阿培塔正在考慮開除他們，除了辛塔。阿培塔在不久後又跑到海岸，奎古力德、巴納、法木沙三個老傢伙則是留在角落邊吃著自己醃的馬虎魚肝，邊配著劣質水果酒，聊起他們在過去經歷多少次比今天還要糟糕的狀況。傭工沒心情聽老人敘舊，所以早早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