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思緒如頻頻席捲的浪潮刨蝕大腦,也為他解了惑:怪不得昨天阿培塔賣魚給貴族時,傭工們會如此在意。原來他們老早就聽說了這些!
腦子才剛閃過辛塔討人厭的嘴臉,提德不經意轉移視線,馬上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烘焙坊的年輕傭工們在辛塔的帶領下出現在海岸。由於人潮眾多,他們沒有注意到窩在邊緣的提德。只見他們先是停在空地處四處環視,接著一名傭工指了指某個方向,他們立即移動;很快的,他們與先行來佔位的傭工會合。
提德往前站了幾步,仔細看清他們的面貌,以確保自己沒有認錯人;不僅是辛塔和他的跟班們,其它不論年紀的傭工男孩們都在現場,並且已與辛塔同流合汙。提德甚至在他們當中見到先前昨天費心教導的某幾個孩子!
抬頭看了看天空:太陽才剛攀升不久。照理來說,這個時間點的傭工們應該已經做完基本的清掃工作,不過還得搬運清晨送至後場的麵粉、切水果、清洗馬虎魚然後驅逐任何逗留在廚房的蟲子和老鼠……他們有很多工作得做,若是有任何一個環節拖怠,都會讓烘焙坊的產能大受影響。像提德這樣幾近全能的資深師傅就算遲到了,阿培塔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不論是技術還是職責,傭工的立場完全截然不同。
提德已經能想像阿培塔的臉色大概是前所未見的難看;尤其他的親生兒子辛塔居然還是帶頭者,他肯定無法容忍。
提德正想跑過去質問,可才走沒幾步,他們就與旁人發生爭執。
某個傭工被揍了。揍他的是比在場任何一位傭工還要高大粗壯的婦人。在她身後,與她體格相差無幾的壯漢雙手抱胸,對被一拳打倒在地的傭工發出訕笑。傭工立刻向辛塔求助,但他什麼也不敢講,只是默默握著釣竿,任由自己的同伴被趕走。傭工好不容易佔到的釣點,硬生生被縮了一大塊。
提德認出了這名傭工,他是辛塔形影不離的死黨,大家都叫他頹鼠。綽號的由來,始於他剛上工第一天就喝醉了,阿培塔氣得拿擀麵棍痛揍他,整個人像隻害怕被捕食的老鼠躲在桌子底下。
頹鼠雖然不敢頂撞阿培塔,好歹也是個心高氣傲的火爆小子,連提德都覺得他是不下於辛塔的問題人物;不過在真正的流氓面前,頹鼠的傲氣不值一提。他不斷哀聲,想向辛塔甚至是其它傭工求助,卻換來冷漠。也許是看他可憐,婦人不再攻擊他,並對辛塔一夥發出警告。
這邊的爭執才剛結束,另一頭又傳來了爭吵聲:一名嬌小貧弱的女子向一群男性怒吼。不論這群男性如何揮拳威嚇,女子始終無所畏懼地揮動她那把用掃帚改造、尖頭刻意綁上倒鉤的釣竿。有幾名靠得太近的男性嚇唬不成反而還被劃傷,提德遠遠能看到他們的手臂留著淺淺的血跡。與此同時,漁港也傳來騷動,聽上去好像是有人偷了某個漁夫的船,漁夫直接揹著魚叉游泳追了上去;還有人試圖要偷渡到船上,但很快就被漁工逮得正著,一腳踹回海裡。
在沒有秩序控管的情況下,因應釣魚熱潮而衍生的亂象正在發酵,村民引起的騷亂眼看就要越演越烈;說巧不巧,衛兵隊及時趕來。在隊長雷厲風行的指揮下,靠近村子出入口附近的爭端馬上就被壓制;只是難堪的是,衛兵才剛散開來,就有人逮到人群中居然有幾個穿著衛兵隊制服的傢伙。衛兵隊長顧不及各處尚未平息的衝突,將那幾名瀆職衛兵拖到角落親手教訓一頓。
海岸的混沌令提德索性打消質問傭工的念頭,決定馬上離開。只是在離去前,提德不免對這同時充斥暴戾與欣喜的畫面感到困惑與不安。好似有什麼東西刻意安排了這場鬧劇。
在走回村子途中,提德斜眼看了一眼南特──那個蹲在矮壁下喃喃自語的老人。他依然故我,望向提德的眼神依然冷峻;這反而讓提德放心許多。
相比漸漸被人群填塞的海岸,原本就淒涼無比的漁村現在更顯寧靜。那些過去或多或少還會有人穿梭閒坐的房舍、街道,現在空無一人;被遺忘的畜牲在街頭遊蕩,野狗大膽闖入某些人家的居所尋食;偶爾可在陰影間見到宵小侵門踏戶、翻找值錢的東西。提德刻意裝作不知情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