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7|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從《拇指姑娘》談新人類的知識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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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於2012年出版(法文),作者為法國哲學家米榭・塞荷(Michel Serres, 1930—2019),「拇指姑娘」並非指安徒生的童話,而是塞荷對於動動手指上網就能通達古今所有知識的新人類的代稱(不稱「拇指少年」的原因為新人類的性別翻轉、女權意識抬頭)。


  塞荷開宗明義就點出拇指姑娘是不同於過去、是前所未有的新人類。當上一、兩輩還在談務農的生活、無法上大學、還要考初中、當兩、三年兵、甚至經歷過戰爭的生活(1958年到1979年間的八二三砲戰)。如今,「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變成「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多數人居住在城市中、大學畢業且沒經歷過戰爭(若不是最近的烏俄戰爭、以哈戰爭,連戰爭都快難以想像)。拇指姑娘,活在完全不同的歷史裡。塞荷欲透過本書,探討拇指姑娘如何學習知識?的問題(傳遞什麼?傳遞給誰?如何傳遞?)。


  在不久前,即還未有網路的時代,學習知識主要透過學校,接收資訊主要透過電視、報紙、收音機等。離開學校後不再學習,一方面,少有繼續學習的管道,另一方面,一間公司即可待到退休。相反的,現在則有各種百花齊放的學習管道,網路各大平台不說(FB、IG、YT、podcast、Wikipedia、ChatGPT),既有的學校亦推出各種進修課程、在職專班或開放課程,以符合「活到老學到老」的趨勢;從表演社會轉變成教學社會。工作上更看重其意義而非穩定,如:公司是否符合SDGs、EPG的目標、工作環境是否有害身心、是否可學到東西,並非單單由公司選則員工,員工也在選則公司。拇指姑娘有疑問可迅速從網路上獲得解答,因此可對任何議題提出看法(先不管是自己想的還是轉述他人的)。因此,不管是從輸入與輸出大腦的知識、資訊來看,拇指姑娘的頭腦和過去所有人類皆不相同。


  塞荷以雅克・德・佛拉金《黃金傳說》中德尼(Denis)的故事,即被判執行斬首刑的德尼,在半路上遭處決,頭顱滾到地上。然而,德尼又站了起來,捧著自己的頭顱,繼續前行走到現在的聖德尼鎮。說明拇指姑娘捧著電腦,如同捧著大腦,身體和大腦分開;大腦不再作為傳統記憶的工作,如:行走的字典、記得書架上書的位置。不再需要死記硬背的將知識、資訊儲存於大腦,而是靠網路的搜尋引擎;空間上打破隔閡(在家就可上博物館、用google地圖環遊世界,不需要展延的空間),時間上以近乎即時的速度獲得所需要的知識、資訊。如同蒙田想要一個發展良好的頭腦,而不是一個裝得滿滿的頭腦。大腦重要的是將知識融會貫通,選擇有用的知識,形成創造性的智力,而非僅作為傳遞知識的載體。


  「法蘭西學院大約每二十年出版一次我們的《詞典》作為參照。在前幾個世紀,前後兩個版本的差異只有四、五千字左右,數字幾乎維持常態;到了現在,前一版和下一版的差異會有三萬五千字。」


  塞荷認為,我們的社會已歷經兩次知識的革命,第一次是從口說到書寫,第二次則是從書寫到印刷。現在則是第三次革命,從印刷到網路,產生資訊典範。不只工作型態改變,語言也不斷增加新的概念,如:融入中日韓的網路用語。一方面,反映拇指姑娘所具有的創造性,另一方面,必須不斷學習,避免與社會脫節。然而,如何培養創造性的智力?傳統學習知識的方式,都可看到一個主體,即知識權威的主體,透過講義、板書、影像等,對學生進行系統性的講授。且須透過特定的空間,即教室。如今,知識客體化了,知識不再集中於某些人和某處,而是無償的、共享的,如:Wikipedia、ChatGPT。課堂上雖然還保有老師與學生授課的形式,然而,知識的權威已不若以往,如同翻轉教育,將學習的主動性由老師轉向學生(幫老師打分數的教學評量),授課之外,更多的是交換意見的對話與討論,非尋求共識而是創新。因教學法的改變,現在身體可以走出洞穴;不再被學校、老師的權威束縛,塞荷因而認為知識的年代終結了。另政治上,因為拇指姑娘對任何議題都能提出看法,「所有人都成了認識論的專家」,決策者的年代也終結了。


  無空間、時間隔閡的網路,透過各種聲量、按讚數、訂閱數、留言等投票、表示意見。塞荷認為,這是史上第一次,我們可以聽見所有人的聲音。好處是,似乎更民主、更自由。壞處是,複雜不透明的演算法、專注力被摧毀、充斥假訊息、詐騙、仇恨的言論甚至公審等。網路除了改變知識亦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過去與朋友的關係,是久久見一次面,現在朋友只要發個貼文、貼圖、留言等,即可掌握其最新動態。又過去和朋友聊天,只會聊到共同有興趣的話題,現在則可透過網路認識到朋友對其他話題、議題的看法,認識其不為人知的一面;即其創造性的一面。


  綜上,筆者同意塞荷認為的,資訊典範下的知識,將空出的大腦,做更具創造性的活動。然而,資訊典範並未完全取代書寫、印刷、教室、專家、老師,人透過語言符號思考的結構並未有本質上的改變。塞荷所點出的現象,是一種相對於現代的後現代狀態;即由現代的大敘事、一元論、原子論、結構論,轉向後現代的反敘事、多元論、多元他者(個體)、解構論。然而,塞荷忽略的是,現代與後現代的關係並非二元對立、取代的關係,而是互補的、整體的,動態的、互動的關係。如:網路還是擺脫不了「書」的形式,不管是往上下滑還是左右滑,閱讀總要有個方向性、總要有可閱讀之物(抓住眼球)、總要依靠語言符號,且人不可能一整天都在網路上,還是需要線下活動的素材、反思、創造等,才可作為閱讀之物(新聞報導、影音)。


  從本書問世的2012年,距今已11年,在這人人都有平台發聲的時代,塞荷所期望的,空出大腦後得以從事創造性的智力活動確實發生了。然而,如今網路的知識、資訊,充斥更多的是假知識、假資訊、碎片化非系統性的知識、甚至不重視真假只為帶風向、創造聲量。網路的問題逐漸浮現,如:因比較而產生憂鬱症增加、因短影音而導致注意力、耐性下降、為賺快錢被網路詐騙淪為「豬仔」、個資外流淪為詐騙工具、不注重隱私。作為一位哲學家,塞荷提醒我們的是,不要逃避或害怕接受新事物,不要認為一代不如一代,相反的,每一代有每一代不同的困難與挑戰,與其一味批評、禁止,不如以開放的態度試著與之互動、理解、對話,畢竟新時代的新知識、新關係、新典範是由新人類所創造的。

2023/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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