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8|閱讀時間 ‧ 約 24 分鐘

餘愛練習

    《愛是失守的煞車》曹馭博,九歌,2024。

    《愛是失守的煞車》曹馭博,九歌,2024。

    「散文是認識世界,寫詩是指認未知的狀態,而小說是延長剩餘的生命。」
    ——曾珍珍

    這篇閱後寫很久,從出版社告訴我馭博要出版小說集、出版社寄電子檔來、寄紙本書、對談前寫信討論、書展對談、書展後把《外出偷馬》撈出來再看一遍,約莫橫跨半年的時間。當然,讀者可以選擇直接切入《愛是失守的煞車》也無妨,不過,關於他反覆提及「餘愛」概念,我是在重讀《外出偷馬》後才更貼近《愛》一點。

    《外出偷馬》描述的是年邁的主角傳德回憶少年時期,與父親和好友在湖邊小屋度過的夏天。那個夏天給傳德的不僅僅是認識陌生的父親、有了敬慕的對象,也是在那裡愛上了鄰居好友的母親。然而一切卻在好友忘記退出槍管的子彈,走火造成雙胞胎弟弟之一死亡,夏天就這樣急轉直下。在老年傳德的記憶中得慢慢爬梳自己和父親、以及好友母親詭異的三角關係,也認知當時父親參與的秘密組織的目的,在各種感官描繪、樹木的氣味、靜謐灰藍色濾鏡的景色之中,對比出自己老年-少年/冬天-夏天/冷漠-熾熱的迥異感受,彷彿青春時期那些來不及捕捉就燒完,在五十多年後,回憶卻如餘燼一點一點聚集成故事。那個夏天過後傳德便再也沒見過父親,老年傳德回憶起來,父親留下的不僅僅是湖邊伐木留下只夠做一套西裝的工錢,更多的,是沒有口頭表達但如蕭蕭落入水中的木頭,靜靜漂走但不逝去的餘愛。

    如此,《愛是失守的煞車》的主題,也在那內核不斷強烈引爆,卻輕輕撼動角色個人內心的愛。對談上我問馭博關於《愛》的創作背景,選定了一個社會狀態崩壞的金融風暴時期,或許呼應了《愛》之中幾乎所有人物(尤其是男性角色)都處於一種焦急但無能為力的狀態,〈煞車〉裡無能的父親、進入社會亦趨無能的兒子;〈橋〉中得知學生遭遇,想挽救卻不自量力(也忘記自己業務範圍)的安親班老師克己;〈髒黃昏〉裡目睹並參與迷信儀式的兄弟,喪氣地認為結束生命是最好的解脫;宛如卡夫卡式的〈逗留〉裡跌入理想與現實裂縫深淵中的阿建/比爾,當自己步出體制,才發現自己曾錯身而過的溫柔男子,竟是自己亦將理解且重合的身影……

    特殊的是末兩篇〈妳是我深夜夜晚的女伶〉以及〈盜賊的母親〉的互文性幾乎需要對讀才能理解〈女伶〉的破碎(的趣味),以及理解〈盜賊〉其對母親與小孩之間緊密的生死依存的概念——這裡指的是母親的餵養與束縛正負雙面性質(借榮格一用),然而AI小孩是沒有主觀意識的,只能被餵養,無法與「母神」交戰,沒辦法走出自我意志的英雄之路,所以我們得以在〈女伶〉讀到那AI小孩的困惑和依戀,而又能在〈盜賊〉讀到既充滿期盼又病態的心態。

    這樣,也是一種愛嗎?

    有些情感和善良被隱然遞出,但有沒有交付,之於小說裡的所有角色,這份愛可能都掉落在小說集裡的鴻溝了,但讀者閱讀時的反饋,可能就是作者所要交付的。

    當我讀到後記〈餘愛〉裡提到曾珍珍老師說過的話,也深深記得,小說是延續生命,除了是生命的各種可能性,或許也有當初無法認知、卻在重新敘述的時候勾勒出餘愛的形體:是了,空有形體是不夠的,餘愛可能是個即期品,它正期待某種轉化,像是書展對談時聊到〈變形記〉那位心境轉折最大、也最神秘的主角妹妹,在目睹哥哥變成蟲子、一開始還試圖給予愛,後來發現一切的不可能,最後取代了哥哥在家中的位子,成為如新鮮植物般亭亭玉立的少女,我猜想那是卡夫卡留下來的一種可能性:關於餘愛的轉化與延續。《愛是失守的煞車》裡那些沒有扎實遞交的愛,落下來了,但可能都沉甸甸地捧在讀者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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