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倒翁王

“我刀打得比你都好，有些東西你不知道還是我告訴你的，我為什麼要偷看你的?”老陳當著王師傅的面生氣的說。

這是闊別三十多年後老陳重新回到王師傅的店裡，歲月不饒人，當年在店裡忙進忙出的小陳現如今已是老陳，滿頭白髮已屆退休年齡的王師傅卻躲著打刀，藏著掖著怕自己的徒弟偷學。

老陳不單單是王師傅的徒弟，還是首徒。當年在出師以後，終於也自己出門開了一間打鐵舖，專營工具製作，不論銼刀、鉋刀、鑿刀、雕刻刀還是皮鞋刀都不在話下。

“後來我去三重那邊賣銼刀啊，人家問我銼刀打的有我師傅好嗎? 我說我師傅那邊的銼刀全都是我打的啊! 你說有沒有比較好啊? 那個時候我打的木工銼刀是全台灣都有名的啊!” 老陳一臉自豪的回憶起當年。

那個年代的打鐵舖為求品質保證，即使多一道工序也總會在自己的產品上用鋼印敲打上自己的商號，那是打鐵人的驕傲。老陳自立門戶以後在刀具上敲上陳字的梅花鋼印，因為手藝精湛、鋼材用的跟自己師傅店裡一樣是進口的頂級日本鋼，一時之間生意紅紅火火。可惜好景不常，進口日本鋼的商人突然斷貨，那個年代鋼材進口管道難尋，老陳好說歹說，只差沒有哭著向進口商下跪，卻還是失了材料來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打鐵鋪開張沒有三年便關門大吉。爾後老陳為養家糊口便放棄了打鐵，改行去賣水果，在那個時代賣水果雖不容易發家致富，但將小孩子拉拔長大總是沒有甚麼問題，因此老陳一賣便是三十年，相反的打鐵這行當在這三十年間受到國際情勢的影響而逐漸沒落，成為了夕陽產業。

話說回當年，王師傅從上海遷居到台灣討生活，靠的是這門祖傳打鐵的手藝，從鋼料的切割、敲打成形到焠火回火的熱處理等等，皆不假手他人通通在一間小舖子裡完成，才沒多久就在台北闖出了名號。然而有些刀具的打造必須要兩個人才能完成，因此王師傅便開始收徒，在老陳學成離開前後也不是沒有牽過學徒，哪一個也不用兩三年就耐不住打鐵時的那股高溫給溜了，回想起那年老陳離開後，就只有一個叫阿洪的學徒留了下來，然而阿洪也在待了一段時間後不知何故竟被王師傅給趕走了。

此時王師傅的年紀大了，刀也快打不動了，加上兒子女兒都不願意學，才會時隔三十年老陳又被叫回到師傅的店裡幫忙。然而此時老陳發現師傅用的依然是同一家商人進口的日本鋼，追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才知道他當年自立門戶以後，店裡的學徒阿洪見到老陳生意好眼紅，就在旁向師傅搧風點火，王師傅一聽便去跟進口商說不准賣鋼板給老陳，這才直接導致後來老陳買不到鋼材鋪子關門。

”牽徒弟還有這樣牽的? 自己徒弟生意好是師傅的光榮! 害自己的徒弟倒店，有人師傅像你這樣當的嗎?”師娘在旁聽到了這件事氣得直接指著王師傅鼻子大罵，王師傅被罵得滿臉通紅一聲不敢吭。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雖然是阿洪，但真的去做這件事的卻是王師傅，自知理虧，也道出了後來阿洪被趕跑的原因，原來阿洪當年雖然已經結婚還有個女兒，也不知是想要個兒子還是覬覦王師傅的店鋪，竟然異想天開跑去想強奸王師傅的女兒未遂，因為這件事，王師傅把阿洪趕跑後幾十年都沒收過徒弟。

“那個阿洪啊，壞得很!!”然而即便知道了這些事，老陳過了一陣子還是再一次離開了師傅的店內。

“傻瓜才做! 我去賣水果都不用這麼辛苦拿八百塊錢，我在那邊辛辛苦苦的做，你出一張嘴就要跟我分走一千二!”即使師傅早已經過世，老陳還是罵罵咧咧的掩不住滿臉氣憤。

王師傅晚年因為糖尿病嚴重，常常跑醫院的時候，老陳也曾開著以前賣水果用的小貨車載著他到醫院回診，住院後徒弟裡面也只有老陳去醫院看他。王師傅過世以後女兒把還值錢的設備都賣了，老陳也不打刀了，只是開著同一部貨車，帶著店裡剩下的刀開始在橋下假日市集擺攤販售。

一個戴著鴨舌帽的阿伯低著頭、偷偷摸摸走進攤車旁邊，老陳直接把他的鴨舌帽給摘了”這傢伙是我師弟啦，學沒有兩三年就受不了跑了!”曾經的師弟也退休了，不時會到橋下幫忙顧攤子。

一位大叔拿起攤位上一把黑檀木製作的鉋刀，“這不賣啊!這是我師傅打的，留下來紀念的~”，老陳急忙說道。

“師傅也走了二十年了~” 老陳邊說著邊拿起那把鉋刀，鉋刀上面帶著王字不倒翁印記依舊清晰，聊到這裡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備註:本篇部分姓名以化名處理

寫於2023/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