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買加超級巨猩】：Dub 教父 Lee Perry 的巔峰之作 —《 Super Ape 》

Lee Perry

【前言】

最近因講述巴布·馬利（Bob Marley）之電影《 雷鬼之父：音樂無國界 》上映，大家紛紛討論起這位耳熟能詳的牙買加音樂傳奇，然而雷鬼之父這個稱號實在過於聳動，在巴布·馬利與痛哭者（Bob Marley & the Wailers ）的背後，李·佩里（Lee 'Scratch' Perry）可能是你鮮少關注或經常忽略的世界級重要推手和音樂人。

他特立獨行且敢於挑戰，以令人生畏的古怪性格而聞名，對音樂的影響超出了人們狹隘的理解範圍，1968 年創作的歌曲〈 People Funny Boy 〉是第一首在熱門歌曲中使用採樣的作品，同時也被認為是第一首真正意義上的雷鬼歌曲，使搖滾樂從美國靈魂樂轉向了牙買加。

70 年代初，他為巴布·馬利和痛哭者製作了第一張在牙買加以外發行的專輯，幫助他們躍身成為國際性樂團，然而與他在 70 年代中後期的黃金時期相比，這些都相形見絀，當時他至少負責了三張經典專輯的詞曲創作、編曲和製作，分別為：麥克斯·羅密歐（Max Romeo）的《 War Ina Babylon 》、朱尼爾·莫文（Junior Murvin ）的《 Police & Thieves 》和 The Congos 的《 The Heart of the Congos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的職業生涯，超越了眾多製作人一生的成就，而我們還沒有提到他對音樂文化最重要的貢獻—Dub。

Dub 意即對錄音進行混音，同時後製加入回聲、混響和其他效果，賦予歌曲全新的層次和生命。佩里與樂團 Upsetters 一起創作出了有史以來最優秀的一批音樂，而1976 年發行的《 Super Ape 》是他標誌性 Dub 風格的絕佳寫照。這種新形式風格重塑了音樂版圖，如果沒有他在錄音室裡的廢寢忘食和天馬行空，後龐克、House、Techno、Drum & Bass、Dubstep 甚至嘻哈音樂都不可能以當今的方式發展茁壯。

如果先前沒有接觸過除了巴布·馬利之外的牙買加音樂，那麼這張專輯也許會給你帶來一些驚喜。與巴布·馬利簡單出色的節奏相比，佩里的音樂風格則大相徑庭，在樂器和效果方面有了更多變化，不像一般的雷鬼音樂那樣直接衝擊你的靈魂，而是在周圍無止盡地旋轉纏繞，慢慢把你帶到一個與眾不同的音樂世界。

【黑色方舟工作室】

佩里執著追求自己的幻想，這使他與世隔絕，與幾乎所有與他合作的人都鬧翻了，最後在自家後院建起了自己的樂園 — 黑色方舟工作室，這樣他就可以自己當老闆，不受任何人約束。他一開始為牙買加大熱歌手普林斯·巴斯特（Prince Buster）賣唱片，再後來成為喬·吉布斯（Joe Gibbs）工作室的萬事通，之後發行了自己的第一首單曲〈 People Funny Boy 〉，在一個以活潑、快節奏的斯卡音樂為主導的世界裡，這首歌的獨特節奏很快就會被歸類為雷鬼音樂。

而在英國，佩里的樂團 Upsetters 以受牛仔和功夫電影啓發而創作的器樂曲而聞名，佩里一聽到音響工程師金·圖比（King Tubby ）的早期作品就熱情地接受了錄音室裡的後製技巧，1973 年的《 Blackboard Jungle Dub 》即是這一新生音樂流派的里程碑。在自己創立的黑色方舟工作室中，佩里如魚得水，可以自由發揮他對熱門曲目的敏銳嗅覺，更重要的是，他還可以研發各種獨特的錄音技巧。

黑色方舟是佩里奇異想像力和個性的完美體現，設備大多是二手的，而且已經相當過時，使用的是由馬蘭士立體聲擴大機供電的 TEAC 4 軌卷盤式錄音機，這種擴大機在很多平常百姓家中都能找到，他還使用了在倫敦花費35 英鎊買來的簡陋混音台、一個 Echoplex 磁帶延時器和一個 Grampian 混響器，然而神秘主義和對細節的病態雕琢便是從這裡開始。他花了很多時間在錄音室，在聲音漩渦的中心熱情地舞蹈，從技術角度來看，黑色方舟與當時的國際音樂錄製標準相比處於低端水平，因此會有這般傳奇聲譽源於佩里所採用的創新土炮製作技術，他創造出的聲音令同時代的人感到困惑，同時也令後世的音樂製作人驚嘆不已。

一個例子是，他能在一台基本的 4 軌錄音機的每個音軌上疊加多層音效和樂器，而且時間和方式都非常精確，所產生的成果足以擊敗牙買加其他使用最新 16 軌混音台的頂級製作人。佩里曾將麥克風埋在棕櫚樹根部，並有節奏地敲打以產生一種神秘的大鼓效果，還曾一度用雞籠鐵絲網把鼓組圍起來，以增強音效。他的許多歌曲都加入了各種微妙的效果，如破碎的玻璃、恐怖的嘆息聲和尖叫聲、嬰兒的哭聲、雨滴聲和奶牛的叫聲…雖然人們認為佩里錄製的牛叫聲來自真正的奶牛，但實際上是長期與佩里合作的瓦蒂·伯內特（Watty Burnett）透過錫箔紙管發出類似奶牛的聲音。

他還經常用神秘的咒語 "保佑" 他的錄音設備，在錄音時向磁帶吹大麻煙，將未受保護的磁帶埋在工作室外的泥土，用燃燒的蠟燭和香包圍自己，讓蠟和灰塵殘留物侵染他的電子錄音設備，他還會在磁帶上噴灑各種液體，包括尿液、血液和威士忌，說是為了增強磁帶的精神屬性。佩里曾這樣描述他與錄音室的關係：「錄音室本身就是一個生命。機器是活的、有智慧的。我把我的思想輸入機器，機器就會替我表現出來，像一種無形的大腦思想波，所以你必須修補大腦，讓大腦被激活，讓大腦能夠接受你發送進去的訊息並存活下來。」

到 1976 年，佩里擁有了資源、時間、樂手、動力和願景，可以隨心所欲地創作，從這幾年的配音實驗中獲得了特殊的朦朧音效，他還與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崇拜拉斯特法里教、大麻再加上一些古柯鹼的熱情和迷幻藥的抽象，佩里就此進入了他的巔峰時期。

【錄製背景】

《 Super Ape 》中共有 17 位音樂人參與，但這張專輯只是佩里一個人的藝術體現。起初，這張專輯更準確的名稱是《 Scratch The Super Ape 》，東尼·萊特將佩里描繪成一隻在林間肆虐的巨猩，他滿腹烤魚、樹根、玉米麵包和馬卡酒，撕裂樹木，抽著巨大的大麻煙。透過在錄音室演奏的樂手們，佩里就像操偶師般，將他們融合成一個複雜的聲音網絡，重新取樣和編排他最拿手的節奏，這些節奏他以前曾用在德文·艾恩斯（Devon Irons）、麥斯·羅密歐（Max Romeo）、克萊夫·希爾頓（Clive Hylton）和 The Blue Bells 的曲目中。

【歌曲介紹】

專輯一開場佩里就自負宣告引以為傲的非裔血脈，〈 Zion’s Blood 〉中密集沈重的鼓聲咚咚作響，令人感到一股至高的神聖之感。厄爾·摩根（Earl Morgan）和巴里·盧埃林（Barry Llewellyn）的歌聲則帶著輕微的回音：「我的血管裡流淌著非洲的血液。」吉他在鼓聲和鈸留下的彈坑中穿梭來去，康加鼓和其他打擊樂元素在隙縫中盪漾，並使用了伊亞里克語填詞（註1），作為專輯的開場強勁有力，不容忽視。

在〈 Croaking Lizard 〉中，The Upsetters 如沐春風，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人聲的尾音滑入下一首曲目〈 Black Vest 〉，隨後，文·戈登（Vin Gordon）的長號像幽靈般在稠密的音軌中來回纏繞，突然，佩里大聲插話，就像一個不守規矩的闖入者來到派對，宣揚著對拉斯塔法里教派（註2）的信仰，並譴責了不平等、腐敗和不公正現象長期存在的壓迫性社會。

〈 Underground 〉就像天使從高空傳來好消息，旋律上較為稀疏，只有銅鈸敲擊和顫動的吉他聲響，像一股大麻煙霧覆蓋在曲目之上，朦朧的錯覺讓聽眾如癡如醉，長笛和薩克斯也替歌曲增色不少，可以說是整張專輯中最輕快的作品。

〈 Dread Lion 〉又回到了開場頭暈目眩的沈重感。在這裡，佩里反而像一頭獅子，而不是巨猩，在叢林中大步邁進，旋律、打擊樂和人聲在幻覺的濃霧中交織在一起，如同鞭子抽打和雷聲劈擊。好在堅固的貝斯鞏固了整體節奏，避免一切陷入瘋狂而瓦解。

〈 Three In One 〉再次強調非洲根源、大麻和拉斯塔法里教派的三位一體。歡快的笛聲在整首歌曲中肆意流淌，絕對是整張專輯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音樂片段；〈 Dub Along 〉中呈現的完美的空間感，基斯·史特林（Keith Sterling ）的風琴和弦輕柔地伴奏著低音，而深沈的高音鈸和小軍鼓則在周圍興奮竄出。

結尾同名曲 〈 Super Ape 〉中，人聲用搖籃曲般舒緩的語調演唱，令人不禁睡眼惺忪，佩里吹奏的木笛反而更像是打擊樂器，沒有任何曲調，就連鼓聲也顯得有些遲緩：「這是猿人，在創造中跋涉，你準備好與我同行了嗎？」一切就在步入夢鄉時緩緩結束。

【結語】

1976 年 8 月，《 Super Ape 》在英國發行，獨特的封面插畫贏得了唱片行陳列的顯眼位置，尤其是那些專門銷售雷鬼音樂的店舖，這張專輯成為所有對 Dub 感興趣之人的首選傑作。隨後佩里進入高峰時期。1977 年發行的《 The Heptones Party Time 》、《 Junior Murvin Police And Thieves 》和《 George Faith To Be A Lover 》均獲得好評。佩里甚至有幸與 The Clash 和保羅·麥卡尼（Paul McCartney）同台演出。然而，古柯鹼和迷幻藥的成癮讓他開始付出代價，導致錄音停滯不前或被唱片公司拒絕發行，垂頭喪氣的佩里於 1978 年關閉了黑色方舟，並在 1983 年將其燒毀。

他離開了牙買加，先後居住在倫敦、美國和瑞士，直到晚年仍在從事表演和錄音工作。八十多歲時，他還能不停地跳上整整一個小時。佩里的影響力回蕩了幾十年，如今，你可以在大多數電子音樂和舞曲中聽到他的聲音。如果沒有他，The Clash、Beastie Boys、The Orb、Burial 和 The Prodigy 等樂團都將不復存在。

Dub 的美妙之處在於，音量的膨脹和樂器從混音中消失的過程就像波浪一樣受到控制，這是一種錄音室科學的專業技術，在佩里這樣的大師身上體現得更加淋灕盡致，他剪輯重音，瀟灑地駕馭一切，用埋藏在音樂中簡短的樂器音軌勾勒出輪廓，並將原本的音符完全剔除，讓一切失去了方向。

《 Super Ape 》融合了雷鬼、迷幻、靈魂和爵士樂，是佩里一生中最完整的宣言，超越了種族、文化、宗教和音樂流派，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對細節的執著追求、人格魅力、對毒品的成癮、強烈的冒險精神以及對自由的嚮往都在此得到的體現，與歷史上的優秀專輯一樣，《 Super Ape 》棲息在一個完全獨創的迷人氛圍中，直到現在仍值得我們拜訪重溫。

註解1—伊亞里克（Iyaric）：是拉斯塔法里運動成員創造的一種語言。非洲人在奴隸貿易中被擄走後，英語作為殖民語言被強加於人，他們的傳統非洲語言也隨之失傳。為了反抗，拉斯特法運動創造了一種經過修改的英語詞彙和方言，目的是將他們的語言從作為殖民壓迫工具的歷史中解放出來。

註解2—拉斯塔法里運動（Rastafari movement），又被稱為拉斯塔法里教（Rastafarianism），是1930年代起自牙買加興起的一個黑人基督教宗教運動與社會運動。這項運動沒有中心領袖，信徒之間有非常多元的解讀。該運動信奉一神論，唯一的上帝稱為「Jah」（耶和華簡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