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開窗的房室中,三盞工業用地燈鼎立分踞,作為臨時的照明設備。此處格局正方,兩側是不見底的長廊,雖無門窗,但牆頂挖有通風孔,於茲長時間作業,亦不覺悶熱窒息。
「威權政府卯起來要做一件事時,實在擋也擋不住。」達達克站在升降桌前,其上擺了三台運算機,浮現六個虛擬螢幕,密密麻麻地列出伏特、安培、功率等等數值。
尚有各種如發電機、風扇、馬達、電箱、五顏六色的電線,以及數十台大小不一,標上名字,周暮梓也不通曉幹嘛用的機器。
「獨裁者不受民意監督,缺錢就以逃漏稅的名義抄富豪的家,缺人就以國家富強為由強徵民男民女,自然想幹嘛就幹嘛。」周暮梓依照隊友指示,扳開某個電閘的開關,「鍾氏八成把靛潮所有挖到的鈊礦都用在這。」而後看向房室正中央,那顆重達五十公斤,特地穿上機械外骨骼搬到這裡的大鈊塊。
鈊塊呈不規則的多面體,底部連接著特製的圓座以傳送電力……沒錯,它已改造成一顆大電池!
圓座底下的地板有一條很長很長的電路,從東邊的廊道延伸而進,朝西廊而出,同樣沒有盡頭。電路每間隔一公尺,便安裝一塊削磨整齊的青金色圓餅,那也是鈊。
此為彼時鍾氏為作法操弄慈瀛娘娘,建立自海妃宮起始,止於桂葉谷的暗道,內鋪鈊線用於傳輸能量,研判是欲吸取海神的能量體,將神明困入大鈊塊之中。
達達克邊敲鍵盤邊說:「金奕璋請的江湖術士還算有料,可以在沒有科學儀器的輔助下,探測到那顆大鈊塊埋在桂葉谷的哪裡。」周暮梓則續:「難怪他會選在那裡蓋房子設陷阱,那棟別墅是五年前建的,表示金家早有抓捕神明的盤算。」
「不只這樣,這條地道還途經藻廠的預定地,他們才暗中資助高柔絮,反對建藻廠,因為一旦動工勢必會發現地道,金家的陰謀就廢了。」達達克道。
「為甚麼鍾氏後來沒有實行這項計畫?」周暮梓納罕:「這幾天對照工程圖探勘,地道的確直達海妃湖畔,遇水後架設湖底線路,一路連上同年也在整修的海妃宮,暗埋的鈊線從浮塢的水下樑柱,通至樓船頂層的神明起居室,工程如此浩大,就算碰上南津揭竿,也該設法執行啊。」
「不是沒執行,是失敗了。」準備就緒後,達達克坐上矮凳,「這條鈊線總長有一百三十幾公里,終點預計要囚禁娘娘……或說儲存娘娘能量的鈊塊,上面只畫了用丙酮就洗掉的符咒,這還行得通,根本神話!」他轉來電風扇吹臉,「比起百年前,我們對鈊的瞭解變多了,仍得選在離海妃湖越近越好的地方,做一顆充電電池把娘娘的能量充進去。」
「郭老師完全沒想到,他的太祖公會把自家地下室偷連到地道。」周暮梓亦落座另一張凳子,「你打開地下室的暗門時,郭老師整個人都傻了,還問我你是不是寶藏獵人。」
「能找到這來,得多虧他太祖公的工程圖,那位前輩才叫厲害!雨盛的霈晶片面世前,鈊被視作玉石,多用在宗教民俗等工藝品,他卻能想到用來運輸能量,還設計出這麼複雜且完善的地下管道,是萬中無一的天才!還另外偷蓋密道連通郭家,照地下室的結構來看,我猜前輩曾做了某種裝置干擾傳輸,不想讓鍾氏輕易得逞,可惜後來拆了……」達達克除了惋惜,更多的是滿滿的敬佩:「阿斌說等事情圓滿落幕,我可以和郭老師一起向文化局提報,並加入考察團隊。」
「嗶嗶!」升降桌上的運算機忽響,二人先後跳起,達達克說:「有能量流進來,攔截網變弱了!啟動R4!」
「啟動R4!」周暮梓朗聲複述,轉動旋扭。
由此東行二十多公里,海妃湖心的樓船頂層,鏖戰猶未停歇。
敵人右腳笞向腰部時,廖穆斌近身抱腿,黑棍先甩大腿,再揮頭部,接著電光猛戳心口,最末絆人腳跟!不過他的膝彎也挨了一腳,單膝而跪,顱腦又受一記重擊,縱有頭盔保護,亦頹然躺地。
「穆斌!」馮瑰逸見狀欲救,卻感身後有人欺近,連忙高躍旋身,踢人腦袋,但遲了這一瞬,遠邊的廖穆斌即被提起前襟。
危急時分,本以為他已失去意識,突地反手拽人衣袖,敵身稍有傾斜,「Ball。」覆蓋球形攔截網的阻斷器按向後頸,神經與晶片的運作一受阻撓,訊號當斷。
另有天將舉腳欲踐仍在地上的人,卻遭迴旋鏢連連敲頭,迫得他蹣跚後退。眼瞧機不可失,廖穆斌趕忙爬起飛撲,把敵將壓向牆邊,橫臂卡著他的會厭頂至攔截網,再倒一人!
「出全力,別讓他們破壞阻斷器!」柯霞蔚長臂擭住攻向隔牆的迴旋鏢,扔往快步欺來的對手。
馮瑰逸側腰微仰,迴旋鏢削面而過,她順勢轉身鞭拳,卻只輕輕擦過皮毛。躲掉第一招的柯霞蔚動腳欲踢,馮瑰逸霍地蹲下,不及思索此舉意圖,鏢刃猛地砸臉,下邊的人趁隙掃堂,「咚!」敵將屁股狼狽觸地。
「呼!」忽來綠布罩頭,馮瑰逸旋即左胸一痛,被丁雲興踢向牆壁!趕緊遠離設有攔截網的木牆後,丁雲興拎著長衣下襬揮揚翩翻,對方捉左衽便踐她軟腹,捉右衽就揍她下頦,雖有飛鏢擾亂,但視線受阻的主人無法精準控制,丁雲興屢屢閃躲,還逼得馮瑰逸節節而撤!
連受數下拳腳後,馮瑰逸漸漸適應敵手的進攻節奏,隨後丁雲興雙臂齊伸,迴旋鏢霍霍疾來,懸於二人之間,均瞧不清對方面孔,馮瑰逸隨即探手揪住碧綠的袖口,丁雲興下意識抽手褪衣,卻見兩管長袖交纏,連同雙臂牢牢綁縛己身,接著前人背身一提,鏢刃亦飛下協助搬高大天將的腿足,使人腳底浮空,過肩重落!
「呃!」背脊著地的廖穆斌忍著鈍痛,先舉腳擋下頂上一拳,然後彈腰躍起,持棍甩人腰肋,那個天將應力跌向同夥,卻被不耐推開,第三個天將也一臉嫌棄地瞪他。
他們是不同邊的啊……短短幾秒鐘,廖穆斌當看出這三名天將立場相左。
經過前些天的測試,全勝侯遺留的神力可大幅提升人的反應及出手速度,亦增加肉體的承受力,雖無強化肌肉,但若戰術制定得宜,不和天將硬碰硬,並靈活運用裝備,隨機應變,縱是沒有施打充能液的凡人,亦不乏取勝之機。
「Shield。」廖穆斌一喊,攔截網立轉長方形,護在身前。
「別太接近他!」而後三條腿離地齊攻!
敵方踢頭、蹬肚、踹腿,短棍上劈足背、中格足弓、下掄足踝,連擋三腳後,電流滋滋,戳向其中一將,該將機警急退,但瞧棍端中途左轉,電擊同袍,那名天將抖了幾下,就被廖穆斌扛至肩膀,摔向原先目標。
「笨蛋,滾開!」天將雙雙跌成一團,互相怒罵:「不要推我!」尚不得鬆懈,猶有一人飛身跺往廖穆斌,他後仰閃過,那一腿忽地變招,正中胸膛!
廖穆斌摀胸踉蹌,恰巧馮瑰逸為躲避柯霞蔚的攻勢,同朝此方撤來,他立喝:「Ball,瑰逸接著!」他倏地加速跑過女友身側,將阻斷器拋給她,再衝向大天將。
馮瑰逸會意而擭,然後轉頭擺臂,握著阻斷器的手先揍人胸肋,再摁人頸項。本在追擊廖穆斌的天將受此突襲,仆地不醒。
彼邊的廖穆斌則抱起矮小的柯霞蔚,發力一摔,她卻只側翻一圈,輕巧落地。
不過如是一來,僅餘四名天將。
此時,面鏡忽現文字:「能量線已通,但流速很慢,需再削弱攔截網。」此則訊息來自達達克。
「這個給你。」馮瑰逸遂將迴旋鏢塞給男友,「啊?」不待人回話,她拿著阻斷器奔向兩名天將。
丁雲興隨後參戰,柯霞蔚則闊步邁向揣著鏢刃的廖穆斌!
沒有武器傍身,馮瑰逸提膝格擋踢擊,豎掌拍卸拳頭,乍看之下與敵方打得平分秋色,但畢竟是對戰三將,她守多攻少,偶爾突發攻擊,卻沒造成有效傷害。
天將亦感對手不比先前強勁,拳打腳踢愈發密集,丁雲興瞧準空隙,一個側踹直抵小腹,力量深入皮下內臟,饒是馮瑰逸也不禁後撤,撤沒幾步就碰著木牆,三敵快速逼近圍攏,右側腿脛橫來,重落胸肋!
「唔……」馮瑰逸吃痛靠牆,左方又有拳面來勢洶洶,欲碎頭盔!她急忙蹲身前滾,滾出三人間的空隙,然則才剛起立扭腰,復遭三角夾攻,前是丁雲興,兩旁各站一將。
左有擺拳要打後腦,右有勾拳欲揍前臉,對面的大天將則亮出鞋底!千鈞一髮之際,馮瑰逸仰平上身,於此同時,一顆金屬圓球騰空而升,升至頭頸的高度……
「Shield。」此音甫出,攔截網橫向開展,左右登時傳出咚、咚兩聲。
「嗒。」圓球重入掌中,但聞:「Ball。」攥著阻斷器的左手伸向丁雲興,大天將雖能捉住手臂阻止,旋即遭一拳擊頭,再被雙膝輪流頂腹,一連猛頂六下,神力加持的身軀亦不支而軟。
廖穆斌仍苦苦支撐,他手持迴旋鏢當輔助,配合短棍進攻退防,然而既無法操控迴旋鏢,又無須忌憚阻斷器,對柯霞蔚幾無威脅。但大天將不急於撂倒他,手上或推或扯,腳下或絆或勾,僅出六成力應付,分神旁觀另一邊的戰況。
後看丁雲興現出敗象,柯霞蔚冷哼一聲,居然抓舉高她近四十公分的大男人,高擎過頭,扔向馮瑰逸!
「OFF!」、「乓啷!」大力衝擊門板,廖馮二人跌撞至三樓的外廊,所幸男聲及時關閉阻斷器,否則功虧一簣!
馮瑰逸扶著欄杆而起,把手裡的金屬球遞給廖穆斌,「你去摧毀後堂的攔截網!」然後赤手空拳地再次踏進前殿,「ON!」青色金色的網籠復出,一人力抗兩名大天將!
「阿斌,有人跳上來了!」李運喆用望遠鏡見著頂樓的情狀,張口喊聲。
一偏首,果見一手攀著欄杆,一足自欄杆下的空格伸進,廖穆斌倚著橫槓側身翻出欄杆,右腳屈膝踩穩地面,左腳足跟落至該名天兵的鼻梁,腳力重力雙重壓至,迫人鬆手墜樓。
然後他跨回欄杆內,沿著廊道跑至後堂,揚起迴旋鏢,用那只沒套護膜的鋒刃啪喳裂牆,木塊木屑紛紛掉下,布滿牆室的一代阻斷器亦滋聲而毀。
又一名天兵爬上,對著廖穆斌背臀就踢,「啪!」這一踹失準踹壞木牆,半隻腳卡入洞中,未及抽出,二代阻斷器隨即湊至頸窩,送他入夢。
王冰穎瞧著監視器畫面,心焦如焚:「阿斌,好多天兵往你那邊去了!」
周暮梓又傳簡訊:「接收的能量有變多,但還不夠。」
於是廖穆斌奮力劈砍,透過面鏡觀察,青金六角網忽隱忽現,明顯薄弱許多。就著牆上裂縫朝裡看,海神的起居室內鋪著榻榻米,中間擺著矮圓桌,桌邊圍著蒲團座墊,而在右方那面牆的頂部,掛著一櫃神龕,裡頭是一罈翠綠色的瓷甕。
木製小神龕也嵌有多顆大圓球。
耳聽樓下的人聲愈聚愈多,廖穆斌鼓頰吁氣:「賭一賭了!」他先是退後幾步,而後助跑衝鋒,破牆而入,脊椎頓感一陣刺痛竄上腦門!
馮瑰逸雖矮腰躲過丁雲興的揮拳,卻沒來得及避開柯霞蔚的掃腿,承接強襲的腿側痛過後,倏然無力,當場跪倒!
「看來個子高沒甚麼用,還不是要靠別人才贏得了對手。」面對柯霞蔚的譏笑,丁雲興不甘示弱:「也不看是誰手下的天將,剛開打就就被一般人放倒兩個。」
柯霞蔚咬牙切齒:「那你呢?帶了四個天將,卻……」話沒說完,忽有鉤索纏繞死對頭的脖子,臥地的馮瑰逸直腿猛蹬,踹倒高壯的大天將!
長身的馮瑰逸踩著丁雲興的胸腹,拉緊鉤索,注視一臉無所謂的柯霞蔚:「同伴受困也不救,你們兩個真的死到臨頭都改不了。」
「死到臨頭的人是你吧?」柯霞蔚嗤笑:「有這麼累嗎?」
全罩式的頭盔已轉為護目鏡,縱然馮瑰逸極力維持口氣平穩,敵將依然從起伏變大的雙肩、略顯粗重的語聲,推知她的體力即將告罄。
柯霞蔚悠悠踏前一步,藥效快要退盡的馮瑰逸撤後一步,鉤索槍亦鐺鐺掉地。
「要不喝口水呀?我能陪你再戰十回合。」跨過已然暈厥的丁雲興,柯霞蔚繼續逼近。
馮瑰逸的喘息益發劇烈,她雙掌後張,直到摸到牆壁,退無可退。
猶自苦思對策,四方籠網驀地消失,敵我均是疑惑,後聞:「砰!」通向起居室的小門忽爾敞開,門內正為廖穆斌!
他一手攬抱骨甕,一手攥握二代阻斷器,大天將驚怒交集:「放下娘娘!」
「Sword。」張開的攔截網形如長劍,逕抵喉頭!柯霞蔚雙目翻白,趴地不起。
「穆斌……」她搖搖欲墜地走了兩步,廖穆斌立拋手中之物,接住跌入懷中的戀人。
「有沒有受傷?」廖穆斌上下打量,馮瑰逸回說:「好累……你怎麼……」「幸好我們拿的是二代,不然憑一代的穩定性,送紫陽君時就掰啦!」攙扶人坐下後,廖穆斌用背麻袋的姿勢把柯霞蔚擔上肩頸,行至外廊,朗道:「先關心你們的老大吧!」等二樓的天兵聚集而來,便扔人出欄杆,笑看其下的天兵慌忙接人。
廖穆斌照這方式再丟六個天將,而馮瑰逸喘定後,將前殿角落的阻斷器移至走廊的四個轉角,擴大網子的範圍,封鎖整層樓,防阻天兵。
「哇呼!瑰逸他們成功啦!」王冰穎拍掌跳離座位,抱住李運喆,戴眼鏡的青年亦露出兩排白牙,放鬆緊繃的神經。
在河畔樹林待命的梁錦緋欣喜燦笑,隔壁的Matthew挑了挑眉:「喔……不簡單吶!」
「阿斌,我要開回海妃湖了,等我們的信號。」艇車軋過泥土樹葉,再度下水。
「幫我開燈。」駭客一鍵亮燈後,廖穆斌脫下頭盔,捧起那罈骨甕左瞧右看,「遺骸都拿到這裡來了,可以現身了吧?」
馮瑰逸已重新張網,由四面朝上延展三十公尺,地面亦有鋪展,唯獨頂部是空的,理該困不住飛天遁地的神祇。
「暮梓姐,能量輸送完了嗎?」馮瑰逸邊問邊踱至外廊。因達達克他們位處收訊不良的地底,為確實傳達訊息,是故剛才用文字交流。
周暮梓的回聲有些雜訊,不過足以溝通:「沒有能量傳來了,鈊電池變超亮,可是除此之外,沒甚麼變化。」
地道的小房間內已亮到無需電燈,全憑鈊電池的光芒,達達克歪頭盯視大鈊塊,搓弄蓄鬍的頷處,「雖然原本是要送祂去投胎,但我們從那群黑化的兵將中救祂出來,好歹表達一下嘛!」
廖穆斌乾脆掀開瓷甕的蓋子,甕中是一堆白骨,還有一顆骷髏頭,以鈊能探測器檢測,上頭存留大量鈊能,確定是神明的依附物。
李運喆推斷:「會不會是被關太久,神識尚未清醒?」「那要等祂醒嗎?」正在開車的梁錦緋發問。
廊上的馮瑰逸憑欄俯視,即便天將盡數昏厥,囚禁神明的壞事敗露,下面的天兵猶是吵得面紅耳赤,他們分成兩團人,有的相互指責叫罵,有的拉住同夥,避免真的起腳動手。
佇立欄邊的人搖了搖頭,正要走回前殿,腦中忽生警兆,執鏢一揚!
那發子彈雖沒一擊爆頭,卻擦到迴旋鏢,產生彈射折入右胸!
裡邊的廖穆斌瞠目結舌。
「鏘!」鏢刃又攔下一發子彈,子彈沒再反彈到身體,但清冷的臉龐越發痛苦。
「史博館有狙擊手埋伏,瑰逸中槍了!」廖穆斌迅速拖人入內,「阿喆、冰穎,遠離窗邊,叫Davika把船屋開到海妃宮的東南邊,小緋,關上艇車的軟篷,不要慢下車速!」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眾人大為慌亂。
李運喆忙問:「阿斌,瑰逸傷到哪裡?」「胸口!」廖穆斌用工具鉗割開潛泳衣,平時白皙的肌膚上血流汩汩,怵目驚心!
「不要用止血囊,用胸部密封貼!子彈還留在體內嗎?」李運喆加以細問。
摸了摸馮瑰逸的後背,同是滿手濕黏,廖穆斌強定心神:「背部有傷口,可能貫穿了……」
「背部的傷口用止血棉塞住,我馬上上去!」李運喆拎起急救箱,道:「Davika,開去浮塢!」「不行啊……」Davika面有難色:「那群天兵堵在浮塢,一看就是不準人靠近,搞不好救護隊都不給進!」
料到馮廖兩人得等後援帶他們撤退,吵過一架的天兵們按下火氣,重兵把守浮塢。
李運喆又道:「冰穎,拿防水袋和水噴翼給我!」王冰穎卻言:「天兵有二三十個人,你要怎麼突破?」
遠處的地道內,達達克焦躁地跺來跺去,「哭夭啊,沐隆哪來的狙擊手?」瞄見周暮梓面無血色,怔怔不語,於是他搭人肩頭,「暮梓姐,你還好嗎?」
「我、我……」乍然醒神的周暮梓瞬時立身,「我要去救瑰逸……」
太悟人柔聲安撫:「你冷靜點,我們趕不過去……」「我一定要去!」周暮梓驀然激動泛淚:「不然……不然她會像阿漆那樣……」
究竟該如何是好,船屋與地道兩邊皆爭論不休之時,就聞:「通通別動,聽我口令!」是梁錦緋。
金棕艇車猶在下河,卻已停駛。駕駛閉眼仰面,深吸長吐五次後,問:「車益豐有飛車嗎?」
「飛車只能低空飛行,趕不上……」Matthew答到半處,旋即念及一事,「他有一艘私人飛船,從揚旗來這裡大約十分鐘!」飛船能夠懸空供人上下船,如是就可停在樓船頂層旁,救走傷患。
「聯絡他!」查詢海妃湖周圍的地圖後,梁錦緋傳聲隊友:「阿喆,你拿著急救箱到這棟大樓的天台,等飛船去接你,冰穎,儘速駭進大樓的保全系統!」
李王二人收到地址,當即動作。
梁錦緋繼而下令:「達達,你跟暮梓姐載著電池離開靛潮,注意兵將,他們會聞到海神的味道!」
達達克遂開啟機械外骨骼,周暮梓則拔去電池的接線。
樓船的前殿裡,廖穆斌已為女友堵住背傷,纏上彈性繃帶,並擦去胸傷附近的血液,貼緊密封貼。
「好、好冷……」馮瑰逸的身下依舊不斷滲血,廖穆斌取出鋁箔製的急救毯,小心翼翼地包裹直冒冷汗的軀體後,右手捏著濕紗布伸入毯子,塞至繃帶之下,左手點擊她的T-slice。
據生機晶片的監測數據,傷者五根肋骨斷裂、肺部出血、失血已超過八百毫升,不至於有立即的生命危險,但現時分秒必爭,能做都做了,廖穆斌只能等待。
隱約聞得下方響著救護飛車的警笛聲,卻遲遲未見救護人員上樓,猜是受到天兵的阻攔,男人不由得握拳搥地!
「穆……穆斌……我不想死……」馮瑰逸顫著聲:「以前想過,但……現在不……不想……」「不會,你不會死!」他親吻發白的雙唇,續言:「看著我、看著我……你絕對不會有事,還記得嗎,我們要去太悟山找雪地溫泉,等你傷好了就出發……」
馮瑰逸微微點頭,然則眼神逐漸渙散,螢幕顯示的心跳跟著減慢,廖穆斌強忍哽咽。
正自絕望,他的目光投至前方的翠綠骨甕:「只要能讓她活得好好的,你要我做甚麼我都答應……」
這時達達克已將鈊塊搬上皮卡的車斗,周暮梓繫好繩扣固定大電池後,跟在後方的郭老師探頭探腦:「娘娘在裡面?」他摸摸鈊塊,說:「娘娘想喝水,你們稍等一下。」
周暮梓與達達克面面相覷,看他進屋,再提著鑄鐵茶壺走出,傾壺而澆,「娘娘,這是吉達湖兮茶,真好啉喔……」
人在室內的廖穆斌陡然渾身發涼,不是風吹髮膚的涼意,而是沁骨的舒爽,四肢頭腳一樣涼,彷彿泡在水裡、沉入海中……
眼前倏爾放出萬丈光明。
「歹勢,我被關了一個月,天天被成堆的球球侵擾神智,一時叫不醒。」一把陌生而溫柔的女聲划入耳中。
廖穆斌猛然抖擻,開眼即是漫無邊際的黑。
與前兩次相異的是,這回不是腳踏實地,而是飄浮於半空……說是半空也不對,廖穆斌更覺像在靜謐的海下,只不過不需要氣瓶,亦能順暢吐納。
馮瑰逸撫著右胸,不痛不癢,潛水背心亦完整無損,旁邊的伴侶旋即游近,喜不自勝地捧著她的臉,連親好幾口!
花了點力氣才搡開他的嘴,卻掙不開牢牢環住腰隻的臂膀,無可奈何的馮瑰逸只好任人摟著,面朝一襲碧色長衫,眉清目秀,頂多二十歲的女子。
祂身後遨游一隻微泛金光的白鞍鯨,皮膚大部分是黑的,鯨首有兩塊大白斑,眼睛長在嘴角與白斑間,黑黑圓圓的一小點。
「感……感謝娘娘。」即使腳不踩地,馮瑰逸仍盡力鞠躬,右邊的廖穆斌亦是。
「我才該感謝你們。」祂垂下眼眸:「不然靛潮會亂成甚麼樣,我想都不敢想……無能管束下屬,不但失職辜負民眾的信任,還差點害你喪命,別擔心,我會幫助你痊癒。」
得到神明保證,廖穆斌幾欲放聲歡呼,隨後定睛瞧了瞧海神,目現遲疑:「不好意思,請問……您真的是慈瀛娘娘?」
這一問令旁人一頭霧水,海神則說:「為甚麼這麼問?」
「您左腕戴的手鍊,是玉戈洲的護身符,我認識的靛潮……或說山外人,都攜有類似的符圖保佑身家,這是沐隆獨有的習俗,鼎原是沒有的。」廖穆斌指向祂的腕處,續:「我看過您降駕乩士寫下的文章,偏向沐隆的用詞習慣,不太符合慈瀛……趙環出身地的用語。」
馮瑰逸眼瞳稍擴:「這位不是海神?」「這麼講不太對,該說……」廖穆斌沉吟:「您不是趙環。」
「勇於質疑、敢於求證,假如我的兵將有你們的一半,就不會被壞人耍得團團轉,還自詡正義。」海神長長一喟後,坦承:「你說得對,我不是趙環,我只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孤兒,大家都叫我石龜仔,十八歲被左腳的海浪捲走淹死後,魂魄一直飄盪海邊。」
「那……你是怎麼變成海神的?」馮瑰逸的困惑不減反增:「原先的慈瀛娘娘呢?」
「在沐隆顯靈的海神,打從一開始就不是鼎原的趙環。」小名石龜仔的女子招來那隻白鞍鯨,撓著牠的下顎,「當初我只看海上有艘船很大很漂亮,坐在桅桿上跟隨他們乘風破浪,後來遇上暴風雨,雷雨交加下,我被一道閃電劈中,船員們就突然看得到我,誤認成海神慈瀛娘娘,爾後平安抵達岸邊,他們滿心想答謝,我便引導人到東旗西河出海口的海蝕洞中,挖出我漂流到那裡的骨骸,找個好地點安葬。」
「那批移民好熱情。」廖穆斌道:「本來只請他們安葬,結果直接蓋樓船宮廟。」
白鞍鯨開合嘴巴時,像是笑得很開心的模樣,石龜仔亦是莞爾:「那時我雖能顯靈,但還無法和活人流暢對談,僅可藉由一些風吹草動暗示,誤打誤撞下,他們認定我是慈瀛娘娘,骨骸便是趙環的遺骸,為酬謝神明的恩情,最終決定於腳鍊湖的湖心建造宮廟,並將湖泊更名為海妃湖。」
廖穆斌攏起眉宇:「可是第一代乩士說是您授意起建的。」「那位乩士的感應時靈時不靈,不靈時總愛加油添醋。」石龜仔頗為無奈地搔著髮鬢,續:「我生前沒甚麼福份,死後卻幸運到令人難以置信。海妃湖湖底有鈊礦,加上香火鼎盛,宮廟建成十四年後,我獲得足夠的能量來保庇靛潮。」
這位神祇雖不是真實的慈瀛娘娘,卻持續守護靛潮兩百多年,是真正的海神。
馮瑰逸再問:「所以當時那艘船是靠自己挺過暴風雨的?」
「是。」石龜仔說:「他們起初還吵著是要收帆放船錨,穩住船身,或是揚帆儘速遠離風雨,以免海浪從側邊打翻船隻,鬧得不可開交時,一個小男孩最先發現我,全部人便鎮定下來,半收船帆,保持船頭正對海浪,並在船尾繫了一個大水桶,慢慢地、穩穩地航向海岸。」
「因為這件事,我相信人們縱使互有歧異,但只要抱持共同的目標,多聽聽各方意見,齊心協力,即可找出最適合前進的道路。不僅只那艘船的船員,百年前的靛潮與蟾城,都是這樣過來的……」她二度嘆氣:「可是近幾年不曉得為甚麼,人們對彼此的包容越來越少,缺乏耐心,只顧著爭對錯、爭輸贏,爭到連自己要幹嘛都不清楚……」
馮瑰逸大有同感:「愈想快點獲得正確解答,就愈容易陷入理想的迷思。」廖穆斌亦言:「每項事物都有一個人沒看到的那一面,需要不同的人,結合不同的想法。」
「然而雲興和霞蔚終究不能領悟。」石龜仔手一擺,白鞍鯨遂搖鰭游遠,「不用煩惱那些兵將,我會盯著他們去天公廟接受懲罰,此後……我會自散神力。」
這話一出,震驚凡人。廖穆斌愕然:「靛潮仍需海神的帶領。」
「不,神明不該帶領人。」石龜仔搖首:「神明該做的是……啟發人。」
隨後她續:「太多人依賴我、崇信我,僅會導致有人利用我,如今靛潮最需要的不是神祇,而是自我,自我認清、自我思考、自我辨析。」
馮瑰逸望向徜徉遠方的白鞍鯨,默然無言。
「我該走了。」石龜仔語畢,周邊白光漸強。
「娘娘!」廖穆斌忙又叫住她:「我剛剛許下願望,您有要我做甚麼嗎?」馮瑰逸扳過他的身,語透慌張:「你許了甚麼願?」
「我不是因為這個才救人的。」石龜仔先是微微一笑,隨後偏頭略思:「如果真想還願,還請你們解救蘇涼克。」
蘇涼克是鎮守花琅寺的山神。
馮瑰逸問:「山神也被囚禁了?」
「不,但祂遇到的狀況比我棘手。」周身的白芒刺目,只得掩面瞇眼,但聆女音柔和:「去了花琅寺便會明白,祝……祝『粹』萬事順利。」
彷若一顆太陽墜落於前,奇異的是,那股舒服的水涼始終沒有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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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湖二郡惟聖教國際醫學中心,簡稱「二聖醫」,是一棟八十五層的大樓,北依矮屏丘陵,東傍布袋潭,在這種滿天車船、滿地樓房的市中心親近山水,鬧中取靜,是一件相當奢侈的事。
二聖醫的VIP病房位於八十三樓,白日坐擁青山綠水的寫意;夜晚笑覽華燈流光的浮麗,單瞧如此美景便對病患的身心大有助益,遑論病房內部的配置:鋪著邁挪皇室御用床墊的病床、舒適寬敞的陪病單人床、七十吋壁掛大螢幕、L型四人沙發及桌几、簡易的小吧台與洗手槽、私人衛浴、可當作臨時辦公區的長桌木椅,以及圓頭大腳的看護機器人,全方位照料病患的日常起居。
不過馮瑰逸不太滿意這台機器人,沒半天就讓它返回充電間。
「好豪華喔……」王冰穎環視感嘆:「這是旅館吧?」
梁錦緋走至落地窗前,現已晚上七點,街上有隻比公車還大的巨型金蟾,跳上一百公尺高的峭石!然則四周人車如常,原來那是大樓外的玻璃螢幕構成的影像,效果極其逼真。
「你們有看新聞嗎?」周暮梓滑過左臂的T-slice,把影片投至壁掛式螢幕,「林士祥清醒後,警方立刻逮捕高柔絮,也申請到搜索票搜查她的工作室及住家。」
新聞台播放稍早前,高柔絮進入警局的畫面,標題寫著「社運領袖涉鯤舢詐欺與殺人未遂,案情重大不得交保」,廖穆斌抱臂而立,「冰穎,錄音檔放了嗎?」
「放了。」王冰穎答:「剛好高柔絮的運算機有裝錄音軟體,我把那天她和林士祥的對話偽裝成軟體錄音,她想賴也賴不掉!」
馮瑰逸撫上右胸,低喃:「林士祥能醒來,也是受了海神的庇佑?」「我想是的。」梁錦緋回過頭:「他的心臟曾一度停跳,醫護搶救後本要宣告死亡,忽然又有了呼吸,六小時後就睜眼了。」
「這次真的要多謝神明。」周暮梓萬分慶幸:「那晚嚇得我快昏倒。」
「我終於能體會,為甚麼信徒會這麼崇拜神明。」廖穆斌坐至病床邊緣,輕攬床上人的細腰,「見過一次神蹟,往後就會不斷盼望再見一次。」
馮瑰逸雖面色蒼白,但精神不錯,很難想像她大前天才被子彈穿過肺臟,到院急救做手術後,在靛潮的醫院待了一晚,隔日轉送來此,經手的醫護無不又驚又奇。
「對了,達達和阿喆呢?」王冰穎問:「怎麼沒見到他們?」
梁錦緋答道:「達達說瑰逸住院,開不了慶功宴,就買個小東西吃一吃,還叫阿喆陪他去。」
「小東西?」周暮梓聲調忽昂:「他不會又要買行動代號的肉來吃吧?」
王冰穎瞪大眼眸:「有人在賣鯨魚肉?」
「兒玉朝的蟾島曾盛行捕鯨,現今的新爾依然有在捕撈鯨豚,獵捕過程非常血腥,鯨豚的血會染紅整片海域,時常引起國際撻伐。」廖穆斌說。
「喀。」房門忽啟,是李運喆,他肩擔長盒,其後的達達克則手拖行動冰箱,「久等啦,路上碰到點塞車……怎麼啦?」
原在房內的五人均是面透驚恐。
李運喆瞭然:「我有告訴他別買鯨魚肉。」其餘人頓鬆一口氣。
達達克皺眉:「你們把我當甚麼了?我是那麼殘忍的人嗎?」他沒說出口的是,醫生好友前天連傳三支講述捕鯨業的記錄片,見著碧藍的海灣漂著粉紅血水,他幾要反胃。
馮瑰逸問:「你買了甚麼?」「掇冰。」達達克啟開冰箱,「阿喆說這是靛潮很有名的白鞍冰店,料多味美。」
分完五碗掇冰後,達達克把逾半個人高的長盒移至病床邊,「你不能吃掇冰,就送個小禮物,祝你早日康復!」隨即開盒拿出一隻白鞍鯨娃娃。
馮瑰逸接來抱在懷裡,甚感驚喜:「謝謝,我好喜歡!」「好可愛喔!」王冰穎把掇冰放至邊桌,跑來撫摸毛絨絨的白鞍鯨。
周暮梓和梁錦緋也圍向病床,「這種娃娃配有小型運算機,我老公去年買一隻小馬給珊珊,之後都是它叫珊珊起床刷牙換衣服,從此她沒賴過床,每天準時出門上學。」「我是買了一隻小豬,連至T-slice後,它會定時提醒你吃飯喝水洗澡,還會建議吃甚麼,哪邊有好吃的餐廳,實用又方便。」
聽罷,馮瑰逸立時連線,娃娃即發出尖銳卻不刺耳的高頻聲:「主人好,我叫鞍鞍。主人剛動完肺部手術,最好多吃富含蛋白質且清淡的食物,本棟八十樓有賣蔬菜瘦肉粥,要不要嚐嚐看?」
「好呀!」她難得展露這般燦爛的笑顏,男友亦是首次瞧見。
廖穆斌悄悄拉過達達克,「你要送禮怎麼不先跟我說?」太悟人正用湯匙戳著掇冰,「娃娃而已,有甚麼好吃醋的?」
「我沒有吃醋!」廖穆斌不承認,李運喆嘴裡嚼著碎冰和木薯球膠,道:「心胸寬大點,佔有欲不要那麼強,伴侶會有壓力。」
「就說我……」他猶然否認,李運喆霍然走遠,似有音訊聯絡。
「你該不會還沒回禮吧?」濃眉一軒,達達克念道:「你這傢伙,爬床爬很快,送禮送那麼慢……」「我還在想要送甚麼嘛!」不欲給病床那方聽見,廖穆斌儘量壓低聲:「瑰逸幾乎甚麼都不缺,奢華昂貴的她看得多了,普通尋常的又顯得誠意不足……」
「你不是會吹玻璃嗎?」達達克含入一匙掇冰,道:「吹隻玫瑰花給她啊!」
廖穆斌撇撇嘴:「玫瑰花太常見了,她也沒特別鍾愛玫瑰……」
語未畢,李運喆復又踅回,憂心忡忡:「管老師的女兒說,老師家的窗戶被砸破,一樓的家具都被弄壞了,他女兒人在國外,託我探望老師。」
梁錦緋問:「是遭小偷嗎?」「不太像……」李運喆蓋上掇冰碗的蓋子,放回行動冰箱,「達達克,我的冰你吃吧!」正欲離去,周暮梓忽朗:「阿喆,我跟你去!」
「啊?」醫生眨眨眼,梁錦緋已道:「多點人清理比較快,走吧。」王冰穎亦說:「那我也去。」達達克拉出冰箱的拉桿,「清完管醫師的家後,再來吃掇冰!」
廖穆斌尚自猶豫,馮瑰逸便說:「穆斌,你替我去吧。」「可是你的傷……」雖無大礙,他仍不放心留下女友一人,但她道:「我已經能下床走動,何況有看護機器人。」
「好,我明天早上回來,早點睡。」廖穆斌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除馮瑰逸外,「粹」的六名成員悉數趕去靛潮。
爾後機器服務生端來適才點的晚餐,並替病人架好床桌,馮瑰逸吃著蔬菜瘦肉粥,觀看高柔絮被捕的相關新聞。
過沒多久,有人輕敲房門。
「請進。」正奇怪是誰,一瞧門外人,馮瑰逸旋即一噎:「你們……你們今天沒上班嗎?」
「孩子中槍,哪個父母還上得了班?」發話的女士身著水藍套裝,一頭白金短髮幹練有型,雙眸炯然精明,年近七十仍神采奕奕,不顯老態。
左側的男士髮色是如同銀河的灰,上為黑白相間的直紋襯衫,下是修身的白褲白鞋,還稍稍捲起褲管,實際歲數比外表年長很多,「要不是今晚跟蘇院長有飯局,他說你術後恢復情形良好,我才知道你肺部中彈!瑰逸,我理解你是不想我們操心,但假使情況對調,你希望你是最後一個得知父母傷情的人嗎?」
「我很好……」馮瑰逸心虛:「蘇院長說我下禮拜就能出院。」
馮玄庭眉間的皺摺驟多:「不是你幾時出院的問題,是你甚麼都不講!」
馮瑰逸猶道:「就沒事啊,有甚麼好講的?」
「肺臟破裂外還斷了五根骨頭,哪裡沒事?」渾厚的嗓聲漸擴。
「我不是來這裡聽你們父女倆鬥嘴的。」唐琳樹瞄向陪病床,整齊的床褥上有件尺寸較大的T恤,「甚麼時候能見見他?」
「見誰?」馮玄庭隨即察覺妻子的眼光,面部肌肉狂抽:「你是要等小孩上幼兒園,才願意告知我們有個孫子或孫女?」
馮瑰逸淡然:「我們交往未滿一個月,暫無結婚生育的打算。」
馮玄庭看了看陪病床,又覷往一旁的充電間,後問:「他人呢,怎麼放你一個人和老舊的機器人在病房?」
「我是三十二歲,不是十二歲,可以自理生活。」馮瑰逸蹙眉:「我請他去處理一些事,明早才回饒湖。」
「晚點我叫阿黎送新的機器人來。」女兒的唇齒甫分,作母親的即知她要說甚麼,逕續:「或者我和你爸輪班,親自照顧你。」
馮瑰逸旋又閉口。
爾後馮父馮母點了鄰近的外賣,一家三口一同吃晚飯。
廖穆斌一行人抵達管聲融的住處,現場滿目瘡痍。
屋內玻璃、碗盤碎散,利刃割破沙發與靠枕,其內的羽毛飄飛各處,棍棒將櫃子、家電、擺飾等等砸得稀巴爛。
還用噴漆噴上無數的髒話及謾罵:「老不死」、「牆頭草」、「佔用社會資源的老害」、「痴呆就快去死,不要禍害大眾」、「頭殼裝屎的高學歷」、「神經病醫生」、「臭酸的老珊瑚蟲」、「水黴仔活該被揍」……鮮紅的大字遍布客廳、廚房、廁所。
「粹」拿起掃把畚箕垃圾袋,偕同左鄰右舍,替屋主收拾。
屋主本人則呆坐外面的門階,怔愣出神。
李運喆詢問前來調查的警員,員警說根據目擊者的言詞,嫌犯是八名中輟生,該是受人指使。
「管醫師,要不先去休息?這邊我們來清就好。」廖穆斌扶起管聲融,七十多歲的老醫生顫顫而起,「我是不是……錯了?」
「怎麼會呢?」廖穆斌道:「這應該是張文炳叫人做的,他被揭發一大堆的髒事醜事,就到處遷怒。」
「可是網友也這麼說……」管聲融點開T-slice,現出靛潮的地區討論網,有網友發布耆老管醫師家遭入侵的消息,文章下有上百則回應:
「爽,早看老不死不爽了!」
「他就是要選議員啊,四處闖人場子博版面。」
「惹到不該惹的人,踢到鐵板了呴。」
「他到底是珊瑚蟲還水黴仔?」
「我每次看他都穿西裝皮鞋,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
「他講的話又臭又長,誰他媽聽得懂啊?」
「大概是蔡渙功請公關公司洗評論,別理這些留言。」廖穆斌揮掉虛擬畫面,心知肚明,事實並非如此。
「是嗎……」管聲融揉了揉臉,稍微打起精神:「多謝你們來幫忙。」然後緩緩走進房子,戴上布手套,彎腰撿起鋒利的碎片。
尚在屋外的青年搔弄頭髮,從腦勺往前耙,又從額際往後梳,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