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18
第五章/之一
潘裕文
沒有人為我這樣傷過
/
「妳幹嘛那麼愛拍照呀？」
我總是這麼問妳，每當妳又強迫著我們拍照時。
「留住回憶嘛！」
而妳總是這麼回答。
我沒見過像妳那樣愛拍照的人，妳幾乎把相機放在背包裡隨身帶著，不過那一次卻例外。
那次妳興高采烈的嚷讓著說要去基隆玩，在那次我冒著被妳乾媽罵成豬頭去找妳，並且還被妳給騙去我的擁抱的幾天之後。
「基隆什麼好玩？何必專程跑去淋雨呢？不如把自己關在浴室裡沖一整天水就好了。」
「愛掃興！我申請了飯店不住白不住呀！喂！潘裕文！你要不要來當導遊？」
「妳一個人？」
「當然是和我的另一半囉。」
當時我以為妳是和那個男人復合了（我始終認為你們會復合），所以很不是滋味的拒絕了妳的邀請，但是等到妳回來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妳又是開我玩笑！妳後來找了小雪陪妳去。
後悔。
但對於妳，我後悔的事又豈止這一件呢？
三天之後妳們兩個人帶了一堆名產回來，這個冷清了幾天的屋子才終於又熱鬧起來。
「怎麼沒拍照呀？真不像妳的作風。」
「相機忘記帶了咩。』
『是因為你沒去，所以就反正也不帶了吧。」
小雪很酸的補了這麼一句話，結果妳裝作沒聽到似的，繼續又說去了我們學校。
「是不是到處有可愛的學妹含著兩泡眼淚等我回去呀？哇哈哈～～」
小龍一邊煮著芋圓，一邊自我陶醉的喊道。
「這我是沒看到，不過倒是發現廁所牆壁上很多留言寫著：小龍是混蛋！走開滾蛋別煩我。這類的。」
「隨妳怎麼說。」
「不過我倒是看到一個很有趣的留言哦！居然有人寫著潘裕文我愛你耶！」
「才不信咧！我們學校的女生幾時這麼有品味了。」
「真的喲！就在你們行政大樓男廁進去的第一間。」
我望著小雪想從她的表情求證，但結果她光顧著和小萍爭論著該加紅糖還是白糖而沒有理會我。
妳又在開我玩笑吧！我想。
「其實你一直很喜歡小糖吧？」
這天當潘爸爸先來幫我載走部份行李時，連個檯燈也沒幫忙拿的小龍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突然的說什麼呀？」
「實習都快結束了哦！就這樣錯過了，不可惜嗎？」
「我又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那她為什麼特別喜歡依賴你？」
小龍的問題把我的心都給問苦了。
「而且我一直就覺得，被喜歡的人也有被告知的權利呀！」
「就算你明知道在她心裡的人不是你？」
我的問題教小龍也沈默了，不過他依舊約了妳們在實習的最後一天到這裡吃火鍋喝啤酒，甚至小龍還很做作的提議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我一直奇怪到底是小龍的技巧太笨計還是太明顯了？他做作的提議並沒有得到熱烈的回應，反而是教氣氛尷尬了。
沈重了。
「其實呀！我以前喜歡過小雪哦！還計畫如果一起考上學校的話就要告白了咧！」
結果小龍只好捨命陪君子的做這麼樣的開場白（事後小萍對他冷戰了三個星期），而妳卻是以極不自然的口吻把話題轉開，草草的結束了我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真心話大冒險。
妳是害怕從我口中聽到我喜歡的人其實是小雪嗎？
還是妳其實害怕的是，我堅定的告訴妳，我真的真的好愛妳？
妳自私。
「其實呀！我好羨慕你們哦！能夠一直保持聯絡變成所謂的老朋友耶！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和同一群人數超過三根以上的生日蠟燭耶！」
「我們搞不好會是第一群陪妳數超過三根以上的生日蠟燭的朋友呀！」
「但是誰曉得一年後我們還是不是還能夠像現在這樣一起吃宵夜喝啤酒呢？搞不好你們實習結束之後就和我失去聯絡了呀！因為沒有必要了嘛！你們本來就是老朋友、而我卻不是呀！」
「不會啦！起碼阿文這傢伙會每天給妳電話請安啦！因為已經變成習慣了嘛！哈～～」
「最好是啦！」
我實在不得不佩服小龍的意志力，因為妳已經明顯的不想繼續那鬼真心話大冒險了、而他卻還在做無謂的掙扎。
「這樣吧，我來開個咖啡館，我們五個人的咖啡館，這樣我們就可以又每天見面一起工作了，多好。」
「真的嗎？」
「真的喲！錢不是問題，我當老闆你們四個當奴才，哈！」
「要開在哪裡？」
「當然是台中呀！我可不想一直待在台北和我媽互相折磨；等你們畢業就來開一家屬於我們五個人的咖啡館。」
「取什麼名字好？」
「取什麼名字都好，但要留一張桌子是我專屬的，最靠近廚房的那張，誰也不准坐。」
「為什麼？」
「因為我要坐在那裡寫作呀！」
於是我們一邊聊著那未成型的咖啡館和原來妳出過書的這件事情，還有那已經變成過去的半年快樂時光裡所發生的點點滴滴。
一直聊到天亮，一直到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我們五個人手心緊緊握著，然後轉身各奔南北，繼續各自的人生。
雖然心難捨，但人生還是得繼續，不是嗎？
我們留下一個約定，關於半年後，我們的咖啡館。
分開之後我並沒有如小龍說的那樣每天打電話給妳請安，而妳也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有勇氣按下屬於妳的那十個號碼，就算只是像以前那樣胡亂哈啦也辦不到。
我覺得我好像變寂寞了。
可是小糖妳知道嗎？妳讓我沒有辦法再習慣寂寞了，甚至如果不是因為遇見了妳，我也不會知道，原來從前的那個我，寂寞的那樣空白。
妳真的是我見過最不負責任的人呀！
開學之後我不甘願的又回到那個老讓我心情發霉的雨港，但沒想到第二天小龍卻告訴我一個讓我放晴的好消息。
他神祕兮兮的帶我到行政大樓男生廁所進去的第一間，我們同時看到牆壁上有著熟悉的筆跡－－
潘裕文我愛你！
除了妳還有誰！這樣張狂又沒公德心。
當晚我立刻打電話給妳，但沒想到屬於妳的那個數字卻成了空號。
於是我再打電話回飯店，但得到的回應卻是妳在我們離開的第二天就辦離職了，妳並且沒再和誰聯絡過，簡直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樣；我只好繼續問了小雪，但就是連她也不曉得這件事情，竟連小雪都不知道妳的事？我覺得很不對勁，於是我趁著週末連夜搭車回台中，我於是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去找妳的乾媽打聽下落，最後她老人家給了我一個台北的地址，但卻又說她也沒有把握妳會不會在那裡。
我手裡緊握著那張唯一能找到妳的線索立刻趕到台北，我沒想到這地方竟這麼偏遠又難找，所以當我跳下計程車的時候已經黃昏了。
我抬頭望著夕陽，這才想起我好像從昨夜開始就沒吃過東西，但現在的我好像著了魔似的，只肯等待。
而抽菸，是等待最理想的動作。
－－腦子亂糟糟的時候就會想要抽菸哪！習慣了。
－－因為不知道有誰可以收留我的眼淚。
－－再過十分鐘就是我的生日囉！十分鐘哦。
－－你對我好好哦潘裕文。
－－你抱我一下好不好潘裕文。
－－可以讓我再自私一次嗎？
我悲傷的回憶著，悲傷的等待著，一直等到我抽了第七根菸的時候，妳才終於遠遠的出現在我的眼前；妳的身影順著我視線的比例尺放大，放大，放大－－
「喂！潘裕文！你在我家門口做什麼呀？」
「來找妳呀，難不成還倒垃圾然後順路過來借鹽巴？」
「這我當然知道，我是說你怎麼知道這裡？」
「只要不怕麻煩，大多的事情都可以弄清楚－－尋羊冒險記裡村上春樹說不曉得誰說的這句話。」
「你真的很冷耶潘裕文。」
於是我跟著妳進屋子然後一邊解釋發生的經過，當妳一打開電燈，我只看見簡單的傢俱和一箱又一箱已經打包好的行李。
「妳要去旅行？」
「這麼說也對。」
「這麼說也對？」
「應該說是我去做了一件一直就好想好想做的事情，直到今天才剛回來，你運氣真好耶潘裕文！」
「妳去找他嗎？」
「你真的很瞭解我耶潘裕文。」
「然後呢？你們復合了？」
「沒有，我們過去了，完全性的那種哦！」
「……」
「已經看的開開的囉！好輕鬆的感覺哦！呼。」
我不知道妳是故作堅強又或者是真的看開了，但很奇怪的是，我竟會希望是前者。
會不會我愛的其實是痛苦的愛著他的那個妳呢？
我不知道。
「不過呀我接著就要去旅行了，突然很想把曾經生活過的那些地方重新再走過一次耶！你想我是不是老了呀潘裕文？」
「為什麼妳的號碼變成空號？」
「因為我把手機丟了。」
「小糖！」
「不這麼做不行哪！到時候聽到你的聲音又捨不得走了怎麼辦呢？好不容易才下定的決心，到時候又後悔了的話我會受不了的呀！」
「妳還是那麼自私。」
「你會把這麼自私的我留下來嗎潘裕文？」
妳真的要我留下妳嗎？
「太不負責任了吧！」
「嗯？」
「在別人的學校隨便塗鴨還不肯在旁邊簽名認罪呀！只有我的名字在牆上掛著感覺很孤單耶！」
妳終於笑開來，還是我記憶裡那種甜似糖的笑容。
「把我的擁抱還給我好不好？」
妳帶著笑容走進我的懷抱，我眷戀的感受妳身上的清香，我知道我這輩子沒可能把妳忘記。
「我們的咖啡館怎麼辦？」
「等我回來，等你們一畢業我就回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嘿！你在哭嗎潘裕文？」
妳一定要說出來嗎？一定要這麼沒有禮貌嗎？
「喂！潘裕文。」
「嗯？」
「要不要喝咖啡？」
我搖頭。
「要不要留下來過夜？」
留下來過夜？
無限的可能性在我的心底敲門，我看見兩個未來，我看見妳為了我留下來，我看見妳終於走進我的愛情，我看見－－
－－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的，如果到時候又臨時反悔的話我一定會受不了的。
我搖頭。
「祝妳幸福。」
我最後說。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